达尔马斯道:“想听听合理的解释吗,唐纳?这只是我个人的推理,瓦尔登自己就暗地里做毒品走私——当然不止他一个人。但现在禁酒令废止了,他也想洗手不干了。要买酒过来容易得很,缉私人员根本不管这些运输船了。所以毒品走私的利润也下滑了,瓦尔登偏偏又喜欢上一个姑娘。那姑娘眼睛很大,很漂亮,十个旧爱都不及她一个。所以,他便打算收手,退出毒品生意。”
唐纳舔了下嘴唇,问道:“什么毒品生意?”
达尔马斯看了他一眼。“你不会一点风声也听不到吧,唐纳先生?
当然不是。要知道,上了贼船,哪有那么容易退出,那帮坏蛋当然不愿意。出事那天,又遇上勒索,心里糟糕,喝得烂醉,可能酒醉说真话,一股脑儿都和那个女孩说了。那些坏蛋就想,他既然真心要退,就让他退吧——吃枪子儿。”
唐纳慢慢转过头,看着高背椅上绑着那个家伙,轻声叫道:“里基奥。”然后起身,走到桌子跟前。苏特罗把手从脸上放下,只见唐纳两片嘴唇不停地颤抖。
唐纳站在里基奥面前,把手放在他头上,伸手去解绳子。里基奥呻吟了一声。唐纳冲他一笑,说道:“我真迟钝啊。你杀了瓦尔登,小兔崽子!你回去把他弄死了。小子,怎么没给我们说这事。”
里基奥张嘴,吐了一口血在唐纳手腕上。唐纳脸上抽搐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手直直地伸到前方,拿出一条手绢,仔细擦了血迹,随手扔掉手绢。
“诺蒂,把枪给我。”他轻声道,径直走到那个棕发汉子面前。
苏特罗抽搐了一下,嘴张得老大。眼睛里紧张不安。高个儿菲律宾人拨弄了一下手里的空枪,似乎忘了枪里没子弹了。诺蒂从右臂下抽出一把枪,递给唐纳。
唐纳接过来,走回里基奥身边,举起手枪。
达尔马斯道:“不是里基奥杀了瓦尔登。”
只见那菲律宾人抢前一步,拿手里的枪猛地朝他肩膀砍出。达尔马斯不及躲闪,肩膀中个正着,顿时一股生疼爬满全身。他转过身去,攥紧柯特手枪。菲律宾人又抡过来,他闪过了。
达尔马斯翻到一边,侧过身,奋力一架,已把柯特手枪砸在那菲国人肩上了。那人闷叫一声,坐在地板上,眼珠儿泛白。两手缓缓滑落下来,在长沙发上抓出一道道指痕。唐纳面无表情,那把左轮枪依然静静地攥在手里。上唇全是汗珠。
“你继续说吧。”唐纳平静地说。
“那人杀了瓦尔登,偏偏却把枪外面的编码磨掉,我卸了枪,查到里面的编码,却和一位名叫海伦·达尔顿或柏万德的人有关,”达尔马斯道,“枪是她的。她本人说很久以前把枪当掉了。我却不这么认为,苏特罗是她的好友,当初我要去见她,苏特罗非常气恼,还拿枪指着威胁我。唐纳,依你看,他为什么这么气恼?还有,他又怎么知道我可能去找那个女人?”
唐纳道:“你过来,直接告诉我吧。”一边说,一边平视着苏特罗。
达尔马斯往唐纳身边走近一步,柯特枪握在腰间,却没有攻击之意。
“那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说一遍吧。一开始我为瓦尔登做事,就有人盯梢儿我。那个盯梢儿也是某工作室的侦探,叫丹尼,不过,实在技术太差,我一眼就发现不对劲。知道他给人收买了。正是收买他的人杀了瓦尔登。他以为可以利用这个侦探和我套近乎,我于是将计就计,给他绳子,引蛇出洞,让他全盘皆输。这个人就是苏特罗。他杀了瓦尔登——借瓦尔登自己的手。就是这么干的,他以为能瞒天过海——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说他聪明,是因为凶手磨掉了手枪编码,再塞到瓦尔登手上,想做个自杀的假象,结果却弄巧成拙,他却没想到,枪里面还有编码呢。”
唐纳晃了下枪,枪口落在诺蒂和苏特罗之间。他一言不发,眼睛却出了神,仿佛兴味盎然。达尔马斯换了个姿势,重心落到双脚上。地上那个菲律宾人还在呻吟,一只手抓着长沙发,指甲在上面划得吱吱作响。
“还有,唐纳。说来真让人心寒啊!苏特罗和瓦尔登是好朋友。
所以他才有机会轻易接近瓦尔登,对着他太阳穴来一枪。再说,在基马诺克顶层公寓开枪,没人听得到。那公寓在三十二层楼上,开一枪实在太小声了。一完事,苏特罗便把枪放到瓦尔登手中,自己走了。他却忘了一件事,瓦尔登是左撇子。他自然不知道枪里面还有编码,当下买通丹尼来接近我,知道枪的事后,他便立即雇了一队狙击手,想把我们三个一起射死在帕姆斯的屋子里,毁尸灭迹……只可惜那些狙击手都太挫了,做事虎头蛇尾,真和电影里演戏一样。”
唐纳微微点头,看着苏特罗腰部某处,拿枪对准。
“你说吧,强尼,”他柔声说道,“你都这把岁数了,怎么突然变这么聪明?”
那边诺蒂终于坐不住了,突然跳起来,往桌子背后躲。一弯腰,右手摸了另一支枪。说时迟,那时快,只听桌子背后一声枪响。一粒子弹穿过桌底,打在墙上,刚好撞在嵌板金属上,嗡嗡作响。
是达尔马斯,他猛拉柯特枪,朝桌子打了两枪。少许木屑飞溅开来。那棕发汉子在桌后大叫一声,拿着枪乱射起来。唐纳晃了一下,开了两枪,动作敏捷。那棕发汉子惨叫一声,只见血从面颊上迸流而下。
他蹲在桌子底下,一言不发。
唐纳一直退到墙边。苏特罗站起来,双手护腰,正要叫人帮忙。
唐纳叫道:“强尼,这下轮到你了。”突然猛烈咳了几声,拿着一块手帕,倒在墙下。身子前倾,枪丢在一边。他用手撑在地板上,又咳嗽起来,脸色煞白。
苏特罗一脸阴沉,他站起来,双手捂在腰间,手指弯曲,和动物爪子似的。两眼空洞无神。不一会儿便跪下来,直直地倒在地板上。
唐纳还趴在那里,轻轻咳了几声。
达尔马斯迅速跃到门口,听了一会儿,才打开门,四下巡视一番,又将门关上。
“隔音效果不错!”他嘀咕了几句。然后走回桌前,抓起电话机上的话筒,把柯特枪放在桌上,拨号,稍等片刻,他对着话筒说道:“卡斯卡特局长,我找他,当然,我有很重要的急事。”
说罢,一边等,一边敲桌子,一双眼睛冷峻无比,不停地扫视房间。终于,话筒那边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达尔马斯不禁抽了一下脸。
“我是达尔马斯,长官。我现在位于卡萨·马里波萨,盖恩·唐纳的私人办公室。因为出了点麻烦,所以没来得及告诉你,杀害德莱克·瓦尔登的凶手……强尼·苏特罗干的……就是那个议员……快点干掉那家伙,长官……你也知道,我向来独立独行,可不想火拼的时候来个帮倒忙的。”
达尔马斯挂了电话,拿起桌上的柯特枪,攥在手心里,直直盯着对面的苏特罗。
“起来吧,强尼,”他厌倦地说,“起来吧,随便换个侦探,监视这只老狐狸!”
警察局。灯光照在一张宽大的橡木办公桌上,亮得刺眼。达尔马斯伸着一只手指,顺着桌沿滑动,瞅了瞅,又在袖子上擦一下。他双手托着下巴,两眼看着书桌上方的墙壁。书桌远处另有一张桌子,屋里只有他一人。
突然,墙上的扬声器响了:“呼叫七二街的71W车……在第三街和柏伦多街交叉口集合……药店……见一个人……”
门开了,卡斯卡特局长走进来,随手轻轻关了门。他身材魁梧,一张宽皮脸,十分厚实,嘴唇上留了整齐的八字胡儿,手指关节粗大无比,显然是老手了。
他在橡木桌和翻盖书桌中间坐下,随手拨弄烟灰缸里一只冰凉的烟斗。
达尔马斯抬起头。卡斯卡特道:“苏特罗死了。”
达尔马斯瞪大眼睛,一言不发。
“他妻子干的。他想顺道在家中停一会儿,一帮人只管监视他,却没留意他妻子。还不及阻止,她已下手了。”
卡斯卡特的嘴一张一合,牙齿又硬又脏。
“她一出来,二话不说,从身后掏出一支小手枪,朝他开了三枪。
一下、二下、三下,就这样。然后,你也能猜到了,她把枪口朝下,递给那帮小子……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认罪书吗?”
卡斯卡特盯着他,叼起烟斗,吸了几大口。“他的吗?有——可惜没有写在纸上,你猜她为什么杀他?”
“她知道金发女人的事。”达尔马斯道,“她已经受够了,不能再等了,那是最后机会。她可能也知道他的底细。”
局长点点头。“当然,”他说道,“没错。那肯定是最后的机会了,若是不除掉他,就再无机会了?要是检察官够聪明,会让她以自卫杀人为由上诉。这样,她大概会在特克查颇关上十五个月,算是静心疗养一段时间。”
达尔马斯转过椅子,却皱了眉头。
卡斯卡特继续道:“这样对大家都好。你不会难堪,政府也省了麻烦。若是她没有出手,这事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呢,肯定满城风雨。
真该奖她一份退休金。”
“干脆奖她和‘月食电影公司’签约好了。”达尔马斯道,“我以为破了苏特罗这件大案,我就要成耀眼明星呢。只怪苏特罗太软弱,要不然我真想亲手打死他。当然,他还是个议员呢,打死了更麻烦。”
“别做梦了。交给警方处理吧。”卡斯卡特咕哝道,“事情就到此为止了。我仔细想想,瓦尔登案也不能列为自杀案件,磨掉编码的枪便是反证。验尸报告和枪支检查报告很快就会出来。石蜡检测报告肯定也会证明他没开过枪,另外,苏特罗的案子也要结了。曝光这件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达尔马斯掏出一根烟,用手指转来转去。慢悠悠地点燃了,他挥挥火柴,直待火焰熄灭。
“瓦尔登也不是什么好鸟,”他说道,“光是贩毒就可以让他身败名裂了,不过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热闹不了多久。我们也该满意了,只是还有一些疑问没有解开。”
“去他妈的疑问,”卡斯卡特笑了笑,“依我看,那几个人都没有好结果。你那个搭档丹尼经过此事,肯定没脸再做了。再说那个叫达尔顿的女人,我一抓到她就关到孟德西诺去,还有唐纳——等到医院做完检查再说。那帮混混儿也好料理,绑架也好,杀害出租车司机也好,无论哪件,他们肯定都不会认账。毕竟都是影响前途的事,好在出租车司机伤势不重。剩下的就是那帮机枪手了。”卡斯卡特打了个哈欠,“那群野狗子一定是从旧金山来的,我们这里很少有人玩机枪。”
达尔马斯一边听,一边慵懒地躺在椅子上。“想不想喝一杯,局长?”他淡然道。
卡斯卡特盯着他,板着脸:“还有一件事,你听好了。你倒是机灵,拆了那支枪——你最好没有破坏指纹。但你却没和我说,我知道你当时窘迫,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但你却自作主张,越俎代庖,抢我们的功劳,这笔账我可要好生和你算算!”
达尔马斯冲他一笑,仿佛有所顾虑。“局长,你一向都是对的。”
他谦虚道,“我也是混口饭吃,大家心照不宣了。”
卡斯卡特用力搓了下脸颊,舒展眉头,咧嘴笑起来。然后弯下腰,拉开一个抽屉,取出一瓶黑麦酒,放在桌上,按了电铃。只见一个高个儿制服警察走进房间。
“嘿,小子,”卡斯卡特大声道,“乖乖把你偷的开瓶器还回来,我原来放抽屉的。”那警察笑着退下了,很快又返回来。
“我们为什么不干一杯?”过了几分钟,局长问道。
达尔马斯道:“只管喝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