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身尘土,衣服竟成了白色。他头往前伸,脖子几乎伸到极限,突然一下定在我身上。突然双手一翻,左右已各多了一支重型左轮手枪。“把你爪子搁到桌上来,爱德华!”他吼道。
爱德华若真是口袋里有枪,那枪口却被一侧桌面挡了,无法开枪打他。他便从口袋里抽出手,两手空空,掌心朝下,放在桌上。
“站住别动!”鹅脖子又朝女孩嚷道。却怒目盯着我,近一分钟。
然后却开口跟爱德和小天使讲话。
“原来你们发电报要我回来就是为这个,要我落入陷阱,为你们背黑锅,做替死鬼!我要把账算明白了再走,就算杀光他娘的墨西哥警察,我也不在乎。我是杀了你老婆——还有两个用人,就为了一千块钱——”
那女孩突然跨前一步,大声嚷道:“你他妈闭嘴!”
“你才闭嘴!”鹅脖子怒道,大拇指按了左手枪上的保险,“老子把话说清楚了!我杀了她,为了——”小天使却弯下腰,左手探入衬裙,抬起来——却是空的。鹅脖子的枪声也响了,那光亮正好照着一把飞行的钢刀。女孩想转身闯过去,几发子弹已打中她,她倒飞回去,后背撞在墙上,然后向前栽在地上。鹅脖子打完枪,正要说话,却发现喉头一紧,发不了声,女孩的钢刀正好插在他脖子上。他扔掉一支枪,想拿手去攥那个刀柄,却抬了一半就垂下了。只见他缓缓滑倒——先是膝盖着地——接着手和膝盖一起着地,滚到一边,躺着不动了。
我便趁势扑向英国人,却不知鹅脖子的手枪正好掉到我脚下,我滑了一下,侧身摔倒了。手正好掠过那英国人外套,便一把抓住。他一下挣开了,掏出两把枪。他盯着我,目光生硬,闭住嘴,几乎没有缝隙。
我躺在那里,一下不敢动弹,他慢慢地,倒退出了房间。在门口犹疑一下,却一言不发。只是猛地推开门,关上,走了。
我捡起身边的枪,又蹿到鹅脖子旁边,从他手里拿了另一把,飞身冲到街上。只见那辆茶色敞篷车屁股冒烟,呜呜地冲进了沙漠。我四下一看,三十尺外正停了一辆灰尘扑扑的黑色旅行车,应该是鹅脖子从墨西卡里开来的。
我奔过去,飞身上车,打了火,直追前面那朵灰云。这可真是辆好车!破是破了点,引擎却一级棒——肯定是闯边境用的无疑。当下专心追着,也不敢分心二用。追了大半小时,前面那朵灰云都和我保持一段距离。后来,我逐渐占了上风。地面开始颠簸,开过的路都消失了。我只要稍微加大马力,那车就发出巨大的噪声。还差点撞到一块巨石上,只有毫发之差就成了肉酱。待我定了神再看,前面的茶色敞篷车已停了。车里却没人,我继续往前开。突然,敞篷车后一支手枪向我开火,连开了三次。不过,要想放倒我还真得需要好枪法。我在车座上颠上颠下,好像疯子手掌上的一颗水滴!
他又开了一枪,转身冲向左边一条狭窄的干河沟。在地面看来,就是一条裂缝,整整齐齐,有十尺宽。跑到沟边,又转身朝我开一枪,然后猛然一跳,不见了。
我用力转着方向盘,猛踩刹车,车往前滑了一段,正好开到那河沟边沿上。沟沿的土承受不了车重,纷纷下落,我急忙放开刹车,跳了出去,那车便猛然冲向峡谷去了。我扑在地上,两手握着鹅脖子的左轮,从沟沿往下看。只见那英国人连滚带爬,躲开车子。那车轰一声摔得稀烂,只有引擎还在作响。
那英国人手里紧紧握了一把抢。
我大声喊道:“放下枪,站好了,爱德华!”
他溜得比蛇还快,在谷底转了个身,突然抬起枪要打我。我先发制人,连放两枪,第二枪正好打在他前臂,皮开肉绽。他大叫一声,枪丢在地上。
我顺势滑下谷去。他用左手护住受伤的胳膊,也不跑了。我走过去,捡了他的枪,又搜了身,看还有无别的武器。最后拿了一条手帕,替他扎住伤口。“上去说话吧。”我提议道。他也不反对,我便搀着他,上了峡谷,爬进他的敞篷车里。
他才说道:“来吧,你尽管说吧。不过,别指望我会告诉你一句。你没有我的把柄。你也看到了,是小天使杀了鹅脖子,好叫他闭嘴,不说出她的秘密。”“你原来就打这个主意?”我问道,“那女孩因为恐怕你要甩了她,回到旧妻身边,因此雇了鹅脖子杀你老婆——因为嫉妒?”
“完全正确。”
“不错,爱德华。不过你有个大破绽:你不是阿什克拉夫特!”
他跳起来,哈哈大笑。“我看你是兴奋过度了吧!我怎么骗得过别人老婆?你不想想,到时她的律师李奇蒙可是要我验明正身方才能继承财产啊!”
“哈哈,爱德华,你别装蒜了。要是你有许多阿什克拉夫特的东西——比如信件、文件、笔迹之类,你又会拿笔写字,唬住他太太实在轻而易举。再说律师,他又没见过你,验明正身不过是走过场,他根本不会怀疑你是不是阿什克拉夫特!
起先,你只是打个小算盘,吸阿什克拉夫特太太一点血,拿点钱去戒毒。不过,等她回英国料理了家产,搬来这里,你就贪心了,要除掉她,接收所有财产。你知道她是孤家寡人了,没有亲人过问此事;而且,在美国,根本不太可能有人认出你不是阿什克拉夫特。”
“唉呀,依你说,我花了阿什克拉夫特的钱,那他人呢?”
“死了。”我答道。
此话正中要害,他却不露声色,只是大笑。眼神却若有所思。一边还装腔作势,说道:“当然,说不定你对了。不过,就算如此,我也不知道你想拿我怎样。你能证明小天使知道我不是阿什克拉夫特吗?你能证明她知道阿什克拉夫特太太给我寄钱吗?你能证明她知道我在搞鬼吗?我看不成。”
我笑道:“说不定你可以逃过一劫,反正陪审团不长眼的。我也不介意告诉你,我若能把那些无头公案弄个明白,会高兴许多。你要不介意,不妨说说你和阿什克拉夫特如何换了身份?”
他耸耸肩,噘了嘴巴,说道:“告诉你也不打紧。这样冒名顶替之事迟早都要说的,我再承认一次偷窃也无妨。”他顿了一下,继续道:“要知道,我原来是个惯偷,专偷旅馆。原来也在英国和欧陆混,后来混不下去才到了美国。在西雅图,有一晚上,我看好地形,摸进一家旅馆。上了四楼一个房间。门还没关好,却听另一把钥匙在锁里响。屋里又黑,我只得冒个险,打了手电筒,照个亮,瞅见一个衣柜就钻进去了。
“也是走运,那衣柜里空无一物,所以房客也不会来开门拿东西。
我刚躲好,那人便进来了,开了灯,我看见是个男的。谁知他一进来就踱步,踱了足有三个钟头,来来回回,来来回回……我心里只是叫苦,战战兢兢,手里攥着枪,立在柜子里,大气不敢喘一声,就怕他来拉柜门。整整三个钟头,他就一直在踩那该死的地板。终于,他停下来,听见他拿笔在纸上写字。写了十分钟,又开始踱步。这一回只踱了几分钟,我就听见旅行箱有开锁声,然后就是一声枪响!
“我立马从柜子里出来。只见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脑袋上多了一个窟窿。娘了个腿,我真背时啊!还不知怎么回事,只听走廊上有人声嚷嚷。我便跨过死人,在写字台上看见他的信。收件人上写着英国布里斯托尔市酒肆街某号,诺曼·阿什克拉夫特太太。我又撕了信来看,上面却写了他要自杀,签名正是诺曼。我才安了心,有这封信,我也不至于赖上谋杀案了。
“不过,要命的是,我手里拿着手电筒、万能钥匙,还有一把枪——更别提在三楼偷的一把珠宝了。正想着,外面有人敲门了。我便隔了门大喊‘快叫警察’!只想拖延时间。然后我转身看着他,寻思计策。说实话,即使没看他信上地址,我也能断定他是英国人。像这样金发碧眼、高个挺拔的,英国很多。我当机立断,只好冒险了。他的帽子和长外套都扔在椅子上。我便穿了他的衣服,戴上他的帽子,却把自己的帽子扔在他边上。又跪下来清理了两人口袋,我的给他,他的我拿了,然后换了枪,把门打开。
“我原来想的是,先到的人未必认得他,或者没有熟到可以马上认出他,那样我就有机会开溜。不过一开门,我就发现计划走不通。因为旅馆侦探在场,还有个警察。我心里直叫苦,不过事已至此,只好硬了头皮上。我便和他们说,我上楼回房,发现此人正在屋里翻我东西。我一把逮住了,两人打斗起来,结果我开枪打中了他。
“那两人听了,迟疑了几分钟。我直冒冷汗,像待了几个小时。
最后却没人拆穿我,都管我叫阿什克拉夫特先生。我竟然侥幸成功了。
不过,后来我对阿什克拉夫特了解多了,才恍然大悟。他也是当日下午才到旅馆,虽有人看见,但都是戴了帽子,穿着外套。就是我身上这套了。再何况,我们体形模样差不离,都是典型的金发英国佬。
“后来,我还发现一个惊喜。那旅馆侦探检查死者衣物,发现上面标签都扯了。所以没法识别。我后来抽空翻他日记,才知道其中原委。
他在丢硬币,犹豫不决,到底是自杀,还是改名换姓从头生活。因为第二个计划,他把所有衣裳的标签都拆了。不过,当时我站在人群里,却一无所知,只道是老天保佑。
“当时侦探问话,我也尽量不多说。后来事情过了,我把死者留下的物什里里外外都翻了,才知其中前因后果。他有差不多一篓文件,还有一本日记,上面记了自己所思所为。那一晚上,我都在做这事;把他的背景研究仔细了,又练习他的签名。他口袋里有一张一万五的旅行支票,我便寻思第二日早上去兑换。
“我在西雅图待了三天,都用的诺曼·阿什克拉夫特的身份。无意间挖了金矿,我自然不肯放弃。就算出了岔子,他给他太太写的信也可免除我的杀人嫌疑。我心里打定主意,扛过此事要比溜之大吉安全万分。待风波平息了,我便收拾回了旧金山,还用本名——爱德华·博安农。但我还不死心,我知道他太太很有钱,所以一心要霸他的家当。我知道,要是玩得好,我会拿到一大把钱。哪知他太太先送上门了,我无意间看到她在《检查报》上登的广告,便回了信,以后的那些事你都知道了。”
“你的意思你没找人杀他太太?”
博安农摇了摇头。
我从口袋里掏了一包烟,抽出两根放在我们中间,说道:“我们不如玩个游戏,纯粹是个乐子,不证明什么,也对你无影响。你若是做过什么,就捡我这边的烟。若是什么都没做,就捡靠你那边的,如何?”
他郑重道:“不,我不玩。我不喜欢你的把戏。不过我还真想抽根烟呢。”说罢,却伸出那只好胳膊,捡了我这边的烟。
“多谢了,好爱德华。”我笑道,“这话我还真说不出口,不过——我还是要送你上绞架。”
“别逗了,老兄。”
“你只想着旧金山命案,爱德华,”我说道,“我却说的是西雅图。你当时是个惯偷,却被人看见和一个刚中枪的死人同处一室。这事儿上了法庭,你猜陪审团怎么想?爱德华。”
他对我一笑,那笑容却突然僵住了,变成一丝愁容。
“信你才是笨蛋,”我正色道,“你既然动了邪念,要杀了阿什克拉夫特太太占她财产,头一件事就是要毁了她丈夫的遗书。这玩意儿是关键,不论你藏得多好,总有可能被人误打误撞发现,到时就前功尽弃。所以,既然信已经没用了,冒险藏着它可不是好事。如此一来……“我虽然没办法用旧金山命案定你的罪,却可以把你在西雅图没做的命案安在你头上。所谓恶人伏法,正义伸张,就该如此。好了,我们上路去西雅图吧。爱德华,因为阿什克拉夫特自杀,你要上绞架偿命。”
他确实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