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个冤死鬼把恶都洒到龙王身上去了?
中午的时候还烈日当头,日落前,一股南风将条状的彩云带到翠蜂岭,大雨倾盆而下,很快就将月牙寨子淹没在一片雨雾当中。街上人迹匆匆,扛着青竹的柴夫甩手将竹子扔到地上,顶风冒雨往家里赶。
夏鸿雁一口气跑到家里时衣服都湿透了,他喘着粗气,拿起绳子上白布在脸上抹了一把,就喊着妻子施小乔拿件干净的衣服出来。过了一会儿,他还没见到小乔出来,就扯着桑在在大堂里谩骂。
大堂的竹椅上盘腿坐着一个瞎眼的老人,她是夏鸿雁的母亲瑛姑。
瑛姑正剥着一串土花生的根枝,她听到儿子在家里乱喊就用拳头捶打着地面,说道:“小乔刚哄子明睡下,你别在这里大声说话。你快进去你的儿子,他老是在咳嗽,寨子里的医生说他是发高烧,给他灌了一碗汤药喝下。”
夏鸿雁顾不得去换身上的湿衣服,大步朝内屋走去。他揭开门帘,果然看到小乔正跪在地上,用手抚摸着儿子的脸,女儿夏雨掐着手指站在一旁,时不时的向窗外撇上一眼,心里着急万分。
夏鸿雁一走进来,夏雨就跑过去拉着他的手,将弟弟在床上说胡话事说给他听。还没等她讲完,夏鸿雁就推开她,走到床边一把拽住施小乔的胳膊,将她拖出去按在地上毒打。
夏雨拼命的摇着房间里的木门,又哭又喊,害怕极了。她喊着奶奶的名字,不一会儿就从门缝里面看到瑛姑摸着墙根走过来。瑛姑用挥着手杖敲打夏鸿雁的背,让他别再打了。夏鸿雁不但不听反而将施小乔拖到房子外面的雨地里,让雨去浇湿她的身体。
瑛姑没办法,只得扔掉手杖,气得不断敲打着自己的膝盖,念叨着:你快给我住手,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混账儿子。
木门摇晃的嘎吱响,好像随时都要散掉似的。瑛姑这才发现被关在屋子里面的夏雨,于是直起身子摸到门闩上,用手抽掉插在门上的擀面杖。
夏雨冲出来抱着瑛姑,哭得都说不出话来。
夏雨哽咽的问道:“爹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打娘?”
瑛姑摸着她的头发说道:“因为你娘不小心把子明掉到水缸里,差一点都淹死了。”
夏雨听完瑛姑说完后,不怪她娘把子明掉进水里,却很憎恨他的父亲,因为在这之前,这个家里就从来没有安宁过。
这一场打闹还没有结束,从外面就跑来一个披着蓑衣的人,他是马帮王老五的手下三目鱼,平时常在月牙寨子里出现,大家都认识他。
三目鱼进来后连蓑衣都没有脱,就将夏鸿雁单独叫道一边,在他耳边小声说道:“王五爷让我给你捎话,正好赶上这场大雨,河里的水涨高,我们可以乘船去南边,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不走就只能再等到半年之后了。”
夏鸿雁听后,脸色顿时沉下来,他打发三目鱼先走,慌慌张张的跑到房间里去收拾行李。他出来时肩膀上就搭着一个布袋,怀里面抱着只有五个月大的子明。
施小乔扑过来要抢走他怀里的孩子,却被他躲开,撞得自己头破血流。
夏雨只觉得像是出了更可怕的事情,她紧紧的抓着瑛姑的手,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夏鸿雁走到门口却回过头来,突然跪到在地上,说道:“娘,孩儿要去山的南边去做大生意,等回来时一定让你和小雨过上好日子。”
说着夏鸿雁就在地上猛磕了三个响头。
瑛姑掐着夏鸿雁的脸,说道:“儿呀,外面恶人太多,你会被他们骗的,好好呆在寨子里过上几年安分日子有什么不好。”
夏鸿雁说道:“人穷志不能短,死守在月牙寨里一辈子都没有出头的机会,我要跟着王五爷去做大生意,你别拦着我。”
瑛姑说道:“你走可以,我就当再也没有你这么个儿子,但是你得把子明留下。”
夏鸿雁说道:“子明是我的儿子,我要亲眼看着他长大。有小雨照顾着你,我就可以安下去了。”
瑛姑说道:“你糊涂啊,你这是要害了小雨,让她跟着我这个瞎老太婆过上苦命的生活。”
夏鸿雁没有听进去瑛姑的劝告,套上蓑衣,狠心的丢下了这一家老小转身离去。
施小乔从地上爬起来,跟了出去。
在雨中夏鸿雁骂了她一顿,也打了她一记耳光,最后却搂着她的脖子越走越远。
瑛姑急忙说道:“小雨,快去追你爹和你娘。”
夏雨这才意识到这一次他们两人不是闹着玩的,而是真的要走了。她大步冲出家,一口气跑了五十多米,她跌倒了爬起来继续跑,直到再也没有力气追上他们,她眼睁睁的看着父母的身影在雨雾中消失不见,她的哭声也就停止了。
刚开始几天夏雨并没有因为家里少了几个亲人而感到特别难受,但是渐渐的烙在心里的思念就像镰刀一样割裂着她的心。她肚子饿了的时候没有人给她做饭,她夜里起来不敢去茅房,也没有人陪着她,这个家一下子被死亡般的寂静装得满满的,没有了一点鲜活的气息。
这一年夏雨只有九岁,刚换了一颗啮齿,连一桶水都打不动就得学着大人的样子去做管理这个两口之家。
夏雨的后院有一个蚕坊,那是一个阴暗的小房子,周围的窗户都被花布遮挡着,只露出了一个天窗。以前夏雨的母亲施小乔就常呆在蚕坊里培养这些家蚕,用这些蚕丝织出许许多多五颜六色的格子布。她的母亲是寨子里公认的巧女,不但人长得好,手艺更是一绝,许多还未出嫁的女孩都受过她的指点,学会了织布。
夏雨五岁的时候就跟在一群女人的后面,看她们围在寨子里的空场子里一边挑拣丝线一边唱山歌。那时她贪玩,没有学会怎么织布,现在想起来到真的有些可惜,要是她也有娘一样的本事,说不定就能给自己做新衣服穿。
这个家光靠她一个是没有办法支撑下去的,尽管瑛姑的眼睛瞎了,也能用手摸着灶台烧饼子吃,但是家里圈养的山羊啊,蚕房的家蚕呀都得需要有人去喂养。最烦人的就是这些活着的动物,因为它们每天都要吃很多的草叶,饿上一顿都会出乱子。
瑛姑年轻的时候是月牙寨的守护人,也就和土司身边的祭司差不多,解放后,所有的土地都归到政府管理,她这个守护人也就徒有虚名,没有了实权。但是月牙寨里的人都很尊敬她,视她为寨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
瑛姑的儿子儿媳跑去外面后,寨子里一些好心肠的人就时常过来帮助她。帮她干点活呀或者带点吃的用的东西过来,这些人中与她最要好的就是尚氏一家子。尚中武有一个女儿叫做尚文,她第一次跟着父亲来瑛姑家里,只能默默的听着父亲和瑛姑两人说话,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尚文端端正正的坐在草甸子上,仔细的听着大人们说话,好像她真的能听懂他们在说的是什么,其实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不知不觉就爬在自己的膝盖上睡着了。
等到夏雨牵着两头老山羊回来时,她才被羊的叫声吵醒。她还以为是有人在对她说话,就揉着眼睛望着瑛姑说道:“你刚才在叫我吗?”
瑛姑咳了一声说道:“是我孙女夏雨赶着山羊从外面回来了,你去找她玩吧。”
尚文哦了一声,就跑出去找夏雨说话。
夏雨把羊拴在木桩上,正在院子里面洗手。尚文悄悄的走到她的身后,用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想吓唬她,但是她的计策失效,手还没有碰到夏雨,就被发现了。原来夏雨早就在水池看到她鬼鬼祟祟走来的样子,她装作不知道,是想看看尚文到底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