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顾白,生于四川的一座偏僻村落,四面群山环绕,前前后后不过十几户人家,08年地震援建的时候,曾提议让村户和另一个社区的居民合并,搬到新修的小区去,但后来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不了了之了。
我师父说,是村北边的房子里有人不愿意走。
那时我不过12岁,站在屋子的门口往北望,只见一棵枝繁叶茂的树枝从荒废多年的院落里冒出来,屋外的土墙落得七七八八,哪里像有人的样子?
怪不得平时大家叫师父“冯豁豁”呢?真是什么瞎话张口就来。
(注:在四川的方言里,“骗”称“豁”,这里是冯豁豁,便是骗子的意思。)
见我不相信,他便在我头上敲了一下,“你这死娃儿怎么连自己师父都不信?”
我连连说信,转身躲进厨房里开始烧柴火准备做饭,想起他才来村时意气风发,不禁叹了口气。
他刚来村里的时候,大家还是十分尊重他的,张口闭口都是冯师父,他穿着泛黄的白色大褂,头发花白,眼神却是精神的紧,而且他很瘦,那种皮包着骨头的瘦,衬着佝偻背脊透着一股仙风道骨。
新中国虽然提倡破除封建迷信,要相信科学,但是在我们这个什么都很落后的小村庄,家里人生个病,走个背运,第一反应不是求医、找解决方法,而是找一个神婆跳大神。
我师父不是神婆,但他是一个道士,在村民心中还是有几分分量。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刚刚从隔壁王婆的屋里出来,手里拿了一个偷来的玉米馍馍。
“小娃娃,你家里人呢?”
我盯着他,不断将玉米馍馍往嘴里塞,刚刚塞完,虎背熊腰的王婆提着烧柴的火钳冲出来了,“我打死你这个砍脑壳,居然都偷到老子身上来了!”
我嘴巴一擦,起身就跑,王婆在后面追,在村里闹得鸡飞狗跳,所有人都探出身子看热闹,嘴里连说“打得好!”
冯豁豁那时候来村里没多久,还不知我是村里出了名的“问题”户,拦下王婆说:“一个小娃娃就算了嘛。”
“你懂个屁!这砍脑壳的,没妈老汉教!我这是在帮他们教娃娃!”
他一听愣了,拿出钱赔给王婆,拉着我往北村走,那会儿那还是村里出了名的大户,门前贴满了喜庆的对联和一对门神。
他见四下无人便开口问道:“你家里人呢?”
我想了想回道:“死了。”
从我生下来,便没见过他们,村里人说我是被丢在村口的,见我可怜便每家轮着养,是真正意义上的吃百家饭长大,又因胸前挂着一把百岁锁,上面刻着“顾”和生辰八字,因此得名顾白。
“那你愿意给我当徒弟不?”他开口问道。
“不。”我想都没想便拒绝了,“你身上很臭。”
他眉头一皱,抬起手冲着自己的袖子闻了闻,“小娃娃,老道昨日才洗了澡,你莫要乱说。”
可我真没骗他,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我没骗你。”
“那你说我身上是什么臭?”
“死人臭。”
“你这死娃娃……”话音未落,他却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一脸错愕地看着我,“小娃娃,你姓什么?”
我从小性格孤僻,若不是见他刚才救了我,我早就走人了。
“顾。”
他那双如鹰的眼神看着我,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原来如此,小娃娃,以后你就跟着我,我姓冯,人称冯老九。”
于是,我便成了他的徒弟。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运气太衰,自从收了我,他就没顺利过,帮人做法事,一分钱没赚到,反而让抬棺材的被棺材压死了。
喂邻村病入膏肓的小孩喝符水,不仅没能救人,还导致人孩子严重腹泻,还没送到医院人就死在了半道上。
从此,冯师父便成了“冯豁豁”,和我一起过上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的日子。
尽管如此,他还是从来没有想过丢弃我,说实话从心里我是很感激他的,毕竟是他给了我一个家,我曾经想等我到了十六岁便去城里打工,挣钱回来好好孝敬他。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我刚满十六岁那天他不见了。
就像他刚来那会一样,突然的出现,如今又突然的消失。
我找过他,可是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他究竟是在何时离开,又在何地消失,所有人只是庆幸,“这种坑蒙拐骗的,打死一个少一个,就是可惜没把这个小豁豁带走。”
我悄悄记下那些人的脸,到了半夜便拿石头砸他家玻璃。
师父离开之后,我便归了政府管,那时候我沉默话少,性格十分内向,按照当时同班女生的描述就是阴沉,一双眼珠子又是纯粹的黑色,看着格外渗人。
村长流言碎语听得多了,便不敢放我进城,加上我成绩好,于是又在镇里的高中读了三年。
那时候我就长快点长到十八岁,然后去找我师父。
可万万没有想到在我十八岁那年,我会在村里碰见这样一群人。
我们这座村自古便是交通闭塞之地,从村里出去要先下山行至山脚的山沟,而那条沟道弯曲多变,形似身姿婀娜多姿的美人,因此得名“美人沟”,穿过美人沟再爬上另一座山头,最后下山进城。
进山同样如此,可谓是早上在另一座山头见了家门,到了晚上才能进门,所以,这里很少有外乡人来。
这一天,却来了两拨人。
那时候我在镇上读高中,按照我的计划,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回乡,准备给村长说一声,然后跟着隔壁的柱子哥去城里找活路做。
我正在家里收拾东西时,一阵敲门声响起了。
大门是敞开的,而且我们村里找人从不敲门,就站在门外吼,这让我非常错愕,抬起头,只见几个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站在门外,皮肤白皙,衣着靓丽,一看便是大城市来得。
“帅哥,你们这里有投宿的地方吗?”问话的女孩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问道。
我下意识地想赶他们走,总觉得这山旮旮突然飞来几只金凤凰,怎么想怎么怪!摆手拒绝他们之后,便上前关门。
“喂,你这人干什么呢?怎么还往外面赶人呢?”那女孩叫嚷着,吸引了不少村民探出头来。
村长家儿子狗蛋大笑起来,冲着被我赶出去的几人说道:“你们别管他,他脑子有毛病,就是一个瓜娃子(注:四川方言,“S`B”的意思)。”
我并没有理会儿他,而是将房门关上之后,透过门缝注视着那群外乡人的一举一动。
“嘿嘿,小帅哥你人真好,我们是从北京来玩的,你可以帮我们找家旅馆吗?”口香糖少女冲着狗蛋又笑了起来。
狗蛋立马便热心的当起了向导:“我们这乡坝头哪有什么旅馆,你们要是不嫌弃可以住在我家。”
他指向了村里唯一的两层小洋楼。
口香糖立马道了声谢,却被另一个戴眼镜的女生拦了下来,那女生看起来怯生生的,“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们这么多人,实在不好打扰,还请你给我们另找住宿。”
除了口香糖以外的几人连声附和。
狗蛋的脸立刻便阴了下来,嘟囔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你们跟我来吧。”
他一个转身径直带着他们往北边的屋子走,显然在报复那些人对他的拒绝。
此时村北的屋子已经塌得差不多,院里的那棵大树的枝叶却是越长越茂盛了,繁华的枝叶将整个院落遮得严严实实,便是夏天最炎热的几天站在那里也能感觉到阵阵凉气。
我可以想象那群人看见那个屋子的表情,但这一切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见他们走了,我便打开门从重新整理起来,哪知没过几分钟,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