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林祥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规律,大多数专家教授,并不甘于纸上谈兵,总想着跃马疆场展布平生所学,再说直接点,就是指望有机会能出仕为官或下海捞钱。而那些功成名就的高官巨富,却十分渴望与学术沾上边,让自己成为学者型领导或儒商。认识到这种“围城”现象后,杜林祥索性将这个高层论坛固定下来,每季度举行一次,邀请国内外专家与洪西政商名流出席。正是凭借这个平台,杜林祥的人脉资源迅速膨胀。
1 真正干事的人,一定是名满天下,谤满天下
眼看马上就是国庆长假,杜林祥打算组织员工去泰国普吉岛旅游一番。听说去普吉岛,安幼琪十分开心,能和杜林祥手牵手在沙滩上漫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不过杜林祥却告诉她,这次要带着妻子周玉茹一起去泰国。安幼琪顿时心凉了半截,索性放弃了旅游的机会。
杜林祥之所以要带上妻子,其实是想去探望周玉杰。这小子到曼谷有些时候了,不知道生活得怎么样。杜林祥还打电话给儿子杜庭宇,让他从新加坡赶来曼谷,一家人好好聚一下。
杜庭宇在新加坡的工作,说来还是吕有顺帮忙介绍的。有一次去溪边垂钓时,杜林祥谈起自己的儿子在国外留学已经毕业,准备让他回河州进入纬通工作。
吕有顺却说,子承父业不是不行,但现在为时过早。年轻人,最好先在外面摔打几年。吕有顺正好认识一位新加坡大公司的老板,并愿意把杜庭宇推荐过去。
能让儿子到这种正规的国际化企业历练几年,杜林祥自然十分开心。他也很感激吕有顺,这位吕市长堪称真朋友啊,不仅在事业上尽心扶持自己,甚至连子女的教育也会帮忙操心。
纬通集团员工搭乘的飞机抵达曼谷素万那普国际机场后,其他人都在机场办理转机手续,准备直接飞去普吉岛,杜林祥却带着妻子走出候机大楼。周玉杰说临时有重要事情没法赶过来,只得让江小洋接机。一行人坐上出租车,朝曼谷市区进发。
泰国人有一个特点,就是非常地和气,不论穷富,都一样。像这位出租车司机,见面就笑嘻嘻地躬身问好,不卑不亢,让你感觉很温暖。遇上堵车也并不着急,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生活在泰国,许多事都必须放慢脾气,因为急是急不来的。就拿首都曼谷的地名来说,真要一字不漏地说出来,就得一分多钟。因为曼谷的全名被吉尼斯世界纪录列为世界上最长的地名。
几个世纪前,泰国人在这里建都后,为曼谷取了一个极长的名字,意思是“神仙的城,伟大的城,玉佛的宿处,坚不可摧的城,被赠予九块宝石的世界大都会,幸福的城……”这样长的城名念起来实在太不方便,当地华侨才简称其为“曼谷”。
周玉杰在曼谷的公寓位于当地富人区,楼上楼下一共两层。江小洋陪他们在屋里坐了半个小时,周玉杰才匆匆赶了回来。周玉茹看见自己流亡海外的弟弟,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周玉杰安慰道:“姐,别担心,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
杜林祥也在一旁说:“难得见一回面,哭什么哭,人家玉杰可是在曼谷当寓公,生活过得滋润着呢。”
周玉杰说:“我现在也在积极活动,等把有些事处理好了,我就回河州,一家人就能团聚。”
周玉茹兴奋地问:“真的?”
周玉杰笑着说:“老弟什么时候骗过姐姐!”
杜林祥这时说:“公墓的事好像已经没怎么查了,我去找了很多关系,说是如果补缴一些罚款,你的账户就能解冻。”
周玉杰说:“谢谢三哥,为了我的事忙前忙后。公墓的事算告一段落了,我现在主要在为以后的生意做打算,这不刚才还见了河州来的朋友,所以没能到机场接你们。再等一下,一方面风头完全过去,另一方面把将来的生意理出头绪,我就能杀回河州了!”
杜林祥问:“河州的什么朋友?”
周玉杰说:“河州百货集团的董事长黄坤。”
杜林祥说:“老黄也来曼谷了?说起来我跟他也算认识,还一起喝过好几次酒。玉杰,你同他接触要干什么?”河州百货集团在洪西开设有多家分店,堪称全省百货界的龙头老大。
周玉杰笑了笑:“我有一个大计划,正在一步步实施,到时你们就知道了!”
隔一会儿,杜庭宇的电话也打来了,说他已经到了曼谷机场。周玉杰说:
“我们找个地方吃饭,让庭宇直接赶过去。”
周玉茹担心杜庭宇不熟悉曼谷的情况,说要不去机场接一下。周玉杰说:
“姐,你就放心吧。你儿子可是留学多年,在好几个国家待过,你还怕他走丢了?
再说,这段时间庭宇到曼谷来看过我好几次,对这儿的路他熟得很。”
周玉杰在曼谷买了一台本田奥德赛的商务车,还聘请了一名当地司机。刚坐上车,周玉杰就问:“你们想吃点什么?曼谷的中餐馆可不错,燕酒家做的潮州菜,还有爵禄轩的红烧金钩大鲍翅,都很有特色。”
杜林祥说:“到了曼谷,不想吃中餐了。有没有什么当地的招牌菜?”
周玉杰想了想说:“要不去建兴酒家吃咖喱炒蟹,那可是曼谷有名的老字号海鲜馆。”
江小洋说:“咖喱的味道,三哥和姐吃得惯吗?”
杜林祥说:“甭管能不能吃得惯,到了一个地方,总得尝尝当地特色。”
周玉杰点点头,朝司机说了句:“SomboonSeafood。”司机心领神会,便驾车朝朱拉隆功大学附近的建兴酒家驶去。一路上堵车很厉害,倒是坐轻轨的杜庭宇,早早就赶到。周玉杰点了一桌子各式海鲜,尤其是这里的招牌菜咖喱炒蟹,味道十分鲜美,吃完了蟹肉,剩余的咖喱用来拌饭味道也是一流。
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自然有聊不完的话题。杜庭宇问周玉杰:“舅舅,你什么时候回河州啊?”
周玉杰说:“应该快了。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去?你父亲这么大的家业,你不回去守着,老在新加坡待着干嘛?”
杜庭宇说:“我早就想回去了,待在新加坡的公司,还要随时看别人眼色,烦死了!”杜庭宇目前工作的公司正是吕有顺托人介绍的。这是一家国际化大企业,不过很显然,杜庭宇在里面干得并不开心。
“你懂什么!”杜林祥呵斥道,“年纪轻轻的,哪能什么都由着自己脾气来。
你老爸一出来当泥瓦匠那会儿,看了多少人的眼色才有今天。你现在工作的地方是国际化大企业,要利用这个机会,虚心学习。”杜林祥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天资聪颖,但就是经历的磨炼太少。
周玉杰插话说:“庭宇,你爸爸的话有道理,不经洪炉劫,哪得百炼钢。你回到河州就是一个太子爷,得不到什么锻炼。不过三哥,庭宇也不要在大企业待太久,那些大公司都是流水线作业,里面的员工就是一颗颗螺丝钉。在那儿工作久了,人容易变得呆板,有机会也要去中小企业试试。”
杜庭宇嘟囔着嘴说:“舅舅的话有道理。”
周玉杰哈哈笑道:“要不等我回河州了,你就跟着我干吧。到了我手上,一定把你这块璞玉好好打磨一番。”
杜庭宇来了兴趣:“好啊,舅舅你可得早点回去啊。”
杜林祥坐在那儿没有吭声。说实话,他可不敢把儿子交给周玉杰来带。周玉杰这人精明异常,就是身上透着股邪劲。像杜庭宇这种涉世未深的年轻人,真要跟着周玉杰混久了,指不定变成什么样。
当天晚上,杜林祥一家三口就住在周玉杰的公寓里。周玉杰说已经租了一条船,明天所有人坐船去游览湄南河,沿途欣赏曼谷风光,还能在船上吃烧烤。想着第二天的行程很紧,杜林祥早早上了床。刚要入睡,手机却响了起来。
来电号码的前几位是“+66”,这是泰国的国家代码。杜林祥猜想,应该是公司的人从普吉岛打来的。不是告诉过他们,没什么事不要打搅自己吗?谁这么晚了还打电话过来?杜林祥拿起电话,正准备训人,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林祥,普吉岛的风光不错吧?”
这是吕有顺的声音,他什么时候也到泰国了?杜林祥立刻转换为谦卑的语气说:“吕市长,你好!我还没去普吉岛,现在在曼谷。你也在泰国?”
“你在曼谷做什么?”吕有顺问。
杜林祥当然不便说自己有个跑路在外的小舅子,只得敷衍道:“正好我儿子在曼谷出差,就一起聚一下。”
“哦。”吕有顺说,“我就是听说你到泰国了,才和你联系的。趁着国庆长假,我也出来散散心。我现在和一帮朋友在泰国北部的清迈,你要方便的话,就过来聚一聚。”
吕有顺召唤,不管方不方便,杜林祥都不会有半点推辞。他立刻说:“我马上订机票,明早就赶往清迈。”
“好,到时联系。”吕有顺放下了电话。
一家人畅游湄南河的计划只得作罢,杜林祥第二天清早就匆匆赶往机场。因为时间太仓促,杜林祥只订到一家廉价航空的机票。所幸从曼谷到清迈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航程,飞机上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杜林祥对于国外的城市并不熟悉,清迈却是个例外。甚至,当他还不晓得泰国首都曼谷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清迈。作为一名邓丽君的歌迷,他知道那座迷人的泰北小城,就是一代歌后香消玉殒之地。
不过此时,杜林祥却没有心思哼唱邓丽君的小调,他一路都在盘算着,吕有顺招自己去清迈,究竟有什么事?
飞机降落后,一位自称是吕有顺朋友的当地华侨,开车来机场迎接杜林祥。
汽车在风景如画的热带阔叶林和星罗棋布的翠绿稻田间穿梭,最后停在一片开阔地里。下车后,映入眼帘的是高耸的大门和颇具历史沧桑感的城墙,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马车。
这位华侨同马夫交谈几句后,便邀杜林祥登上马车。马蹄声响彻在宽阔的石板大路上,两旁是遮天蔽日的树木,还有正在稻田里劳作的农夫,不时起身朝路过的人挥手微笑。周围的建筑,既有木质的农舍,也有塔尖高耸的寺庙。
杜林祥不禁纳闷,他问:“这是什么地方?”
华侨操着一口极不标准的普通话说:“这就是吕市长下榻的酒店。”
“酒店?”杜林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各种酒店自己去过不少了,哪里见过这种像农庄一般的酒店。
华侨语速很慢地说:“这就是清迈最着名的文华东方酒店。酒店散布在占地六十亩的自然园林中,那些装修考究的客房,也处在一片片稻田的包裹中。客人下榻在这里,不仅可以在房间里看到农夫劳作的情形,还能亲自走下稻田,体验一番农耕之乐。昨天下午,吕市长就下地劳作了半个多小时。”
农耕之乐?杜林祥的心中不以为然,自己在农村刨了十几年的地,下田插秧更是累得直不起腰,实在体验不出有什么乐趣。
这位华侨继续说:“文华东方酒店不仅是清迈最好的酒店,也是东南亚为数不多的六星级酒店之一。在全球知名酒店的评选中,这里长期跻身于前二十大酒店的行列。”
杜林祥问:“那些农房、寺庙都是酒店?”
华侨笑着说:“别看这些建筑的外观很简朴,里面的装修可是富丽堂皇。刚才路过的农舍,就是酒店的别墅区,还有那个像寺庙一样的建筑,其实是酒店大堂。”
马车停在一间木屋跟前,吕有顺已迎候在屋外,他热情地伸出手来:“林祥,打搅你的度假时光了,把你从曼谷这样的大都市叫到小城清迈。”
杜林祥赶紧跳下马车,说:“若不是托吕市长的福,我一辈子也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美丽的酒店。”
吕有顺将杜林祥迎进屋里:“这个酒店的确是不错,我在香港工作时,就经常爱来这里度假。你瞧我住的这栋房子,别看外面破破烂烂,其实是泰国乡间的一座老房子。酒店将其收购后,整体移建过来,然后又在内部重新装修一番。”
走进屋内,精美的装潢让杜林祥再一次感到震撼,就连洗手间内,都放置有名贵的真皮沙发。吕有顺笑着说:“到楼上观景阳台去坐吧,我已经叫服务人员提前准备了正宗的英式下午茶。咱们一边品尝甜点,一边观看农夫们耕田。”
酒店阳台的对面正好是一大片稻田。一位泰国农夫顶着懒洋洋的太阳,驱赶水牛在稻田里来回耕作。阳台上还有三人坐在竹编的藤椅上,悠闲地聊着天。其中两人都穿着深色休闲装,手里还夹着一支烟。吕有顺笑着介绍说:“这位是北方机场集团的廖总,这位是长州发展银行的董行长。这位是杜林祥杜总,我们河州的着名企业家,也是我的好朋友。”
北方机场集团与长州发展银行可是在业界鼎鼎大名的企业。杜林祥赶紧趋身上前,与二人握手寒暄。
吕有顺又指着另一人说:“这位说来还是咱们洪西的老乡,徐浩成徐总。他名下的企业太多,又没有一个统一的名号,所以我都不知道应该介绍他的哪一个头衔。”
杜林祥不免心头一惊,原来这就是“鼎鼎无名”的徐浩成。徐浩成高大清瘦,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一袭黑色唐装搭配白色长裤,起身与杜林祥握手时,走路一瘸一拐。
廖总看上去与吕有顺十分熟络,他说:“吕市长,当初你从香港到河州上任时,我们这些老朋友还担心你在大机关待久了,能否适应基层的政治生态,没想到这几年你干得风生水起,不仅个人仕途更上一层楼,整座城市也是焕然一新。”
吕有顺笑着说:“廖总谬赞了。现在可是有许多人骂我是‘地产市长’,说我是推高河州房价,害得河州人买不起房的元凶。”
“真正干事的人,一定是名满天下,谤满天下。”徐浩成说,“再说房价的问题,也是发展悖论。一座城市经济繁荣,房价肯定飙升,老百姓有怨言。可要是房价一直稳如泰山,经济一潭死水,老百姓同样要骂娘。”
岁月的磨砺令徐浩成鬓毛已衰,只是乡音未改,一口浓重的洪西话让杜林祥听来格外亲切。徐浩成说话轻声细语,还慢悠悠地比画着手势。人们很难把眼前这位人物同心狠手辣的江湖“大哥”联系在一起。
吕有顺忽然说:“徐总,你在洪西那么多企业,怎么就不抽空回去看一下?
上个月省里开会,我还专门问过政法委罗书记。罗书记说当年的那起窝案,和你本人并没有多大牵连,公安部门也从未限制你回河州。”
杜林祥曾听周志斌提起过,多年前洪西省曾爆发一桩大案,包括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在内的多名官员落马。至此之后,徐浩成便远遁海外,从未踏足故乡的土地。不过,他在洪西的企业倒一直处于正常经营的状态。
“很多事,一言难尽啊!”徐浩成叹了一口气。
徐浩成抿了一口茶说:“你们官场中的事,我就不提它了。就说我自己吧,有很多苦衷啊。当初年少气盛,好勇斗狠,结了不少仇家。此外,比仇家更令我心烦的,还有自家兄弟。江湖上有句话,“一炷香火缘,终身兄弟情”。可我如今规规矩矩做生意,又实在不想过问道上的事情。兄弟们惹出什么事,花钱花精力去摆平不打紧,关键是外界还要把这些事和我联系起来。麻烦呀!干脆,趁上次的机会一走了之。兄弟们有需要钱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徐瘸子绝不含糊。但惹出什么事情来,对不起,我身在海外,也没这个本事插手。”
徐浩成或许意识到,在座的这些人和自己的出身、背景大不相同。道上的那档子事情,再说下去就有些敏感了。他主动岔开话题:“河州近几年发展势头不错,GDP的增速一直维持在10%以上。现在到了从量变到质变的阶段了!这时政府如果下决心推动几个大的建设项目,就能为河州带来脱胎换骨的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