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的门是敞开着的,当我刚准备踏脚进去的时候,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
“老赵啊,我看时间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否则一会你儿子回来肯定要不高兴的。”
“哎,也好!要不我送送你吧,这天都快黑了。”
“送啥送,我家离这又不远,你忙你的。”
“那行,你路上慢点。你看这还麻烦你来烧菜!呵呵!”
陌生女人听到父亲这样说,便不好意思的笑道:“哎呀!看老赵你跟我客气什么!行,那我先回去啦!等你儿子回来要趁热吃哈,凉了就不好了!”伴着女人的声音,我听到了走近的脚步声。
而与此同时,我也将悬在半空中的脚落进了屋内,很自然的与面前的陌生女人撞了个照面。父亲就站在女人的身后,见我突然回来,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散去便已僵硬。陌生女人似乎并不认识我,她有些诧异的看了看我,然后从我身边绕道向门口走去。
“你等下。”我突然说道,音调不高,但鬼都能听出我口气的冰冷与僵硬。她在门口处停了下来,转头望向我。
“是叫我吗?”她是面带笑容的,笑的温和而自然。
“你怎么会在我家?谁让你过来的?”我质问道。
“小墨!好了,是我让你王阿姨过来给你烧两个菜的。这不天黑了要回去嘛!”在女人还未来得及回答我问题的时候,父亲就走到我跟前说道。“你先回去吧,今天谢谢你了!”父亲又转头对呆立在门口的女人微笑着说道。
“为什么不在这边过夜?是嫌弃我家脏吗?还是心里有鬼?”我听得出父亲是在刻意逃避某些事情,这让我不得不怀疑父亲与这个陌生女人的关系。
“小墨你胡闹!!!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好啦!老赵,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你就别跟小孩生气啦!”陌生女人见我和父亲都没有说话,便又继续说道:“那你们赶快吃晚饭吧!那红烧肉冷了就不好吃了。”她说完正准备要离开,我却突然大吼道:“吃什么吃!!!我要你可怜吗?啊?我不会烧饭吗?什么叫我好不容易回来?你的意思是我不该回来吗?你是不是就盼着我一辈子待走监狱里?”
女人的嘴巴还在张着,显然她没想到我的反应会如此强烈。我见她和父亲都沉默不语,便继续吼道:“你说!!!这女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母亲才去世几天,你就开始这样?那你昨晚的戏演得真是好极了!!!呵呵••••••”
“啪!”我的脸颊被父亲用那粗糙的手掌狠狠的扇了一巴掌。“你说够了没有!?”父亲同样冲我吼道。他仰头瞪着我,张开的大嘴恨不得将我吞进肚子里。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感觉让我暂时失去了辩解的想法。
“孩子疼吗?来,让阿姨看看。”这时陌生女人却从门口跑过来拉开一旁的父亲后靠近我柔声问道。我想她应该是知道此时的我对她来说是有多么的危险。
“滚!!!给我滚!!!”我一把推开面前的女人,然后撕心裂肺的大喊道。这喊声带着哭腔和委屈,为我那死去的母亲而哭泣,为父亲的行为而感到委屈。
我如疯狗一般,发了疯的跑进厨房将烧好的菜全都倒出了屋外,我甚至想到自己之前吃的津津有味的红烧肉都觉的恶心。我心中有太多的不甘,我需要供我发泄的载体。于是我再一次的跑进厨房,在水缸里舀出一盆冰冷的水向自己的头上浇起来。我确定站在一旁的父亲和那个陌生女人都被我的行为惊呆了。
“小墨啊!你这是干嘛呀!!!”父亲一把夺下我手中的脸盆,那个陌生女人也赶快拿起干毛巾在我身上快速的擦起来。
我很好奇这个女人怎么还不滚,她这算是在一步步挑战我的极限吗?我突然一把抓住正替我擦拭身子的女人的衣襟,恶狠狠的瞪着她吼道:“是不是你把我母亲害死的!!!你说啊!!!你到底是为什么?不要在这里跟我装好人!!!老子不要你的同情!!!”我越抓越紧,若不是冬天里衣服穿的太多,我想我会用力拧断她的脖子。
陌生女人在我面前挣扎着,她惧怕我的眼神,但令她更加恐惧的是我曾经的“光荣事迹”。
此时站在一旁的父亲看来是真的急了,我想他是因为这个女人而如此着急的。
“你给我老子放手!你这个混账东西!!!”他使劲的推开我吼道,同时又狠踢了我一脚,这一脚与当初踢城管的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受力对象变了以外。我没有说任何话,只是捂着肚子蹲坐在地上,然后便傻傻的望着父亲将因惊恐而哭泣的女人扶出屋外。隐约的还能听见父亲说的话:“小孩子不懂事,让你受委屈了,真是不好意思,我送你回去吧。”
父亲就这样出了家门,他根本没有在意被他一脚踹倒在地的儿子。我扫视着屋里的一切,一种强烈的陌生感让我顿感心痛。他还是我的父亲吗?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不敢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我是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快要结束的噩梦。可是屋外吹进的冷风伴着我这冰冷的身体让我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不是梦,它就活生生的在我的世界里上演着。
这晚父亲直到深夜才从外面回来,准确的说是从那个女人的家中回来。我躺在床上,背对着房门。父亲的脚步声很小,像是怕吵醒了睡梦中的我。
父亲走到床边,试探性的俯下身子看了看我,就像在我小的时候那样,他总要确定我睡着之后才会躺下来睡觉。我没有理会他,而是紧闭着自己的双眼。父亲见我没有反应,便长长的叹了口气后躺在了床上。
此时的我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痛恨着身边的这个男人,如果是真的恨,那我应该坐起身来质问他为何要如此。但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动弹一下,直到第二天清晨,我迷迷糊糊的醒来时才发现父亲已经起床了。
雪在夜里就已停了,清晨的阳光正从房间的一扇小窗户照进来。只是这般温暖的感觉我却无从感受得到。我洗漱完走到外面,一道道阳光正在白雪的反射下刺射着我的眼眸。有很多人已经拿着铁锹在门前铲雪。他们很有原则,不约而同的只将自家门前的雪清理的干干净净,至于别人家的那是别人的事情。
我转身走进屋子,想做些什么事情,却又发现无事可做。就在我坐在屋子里发呆的时候,父亲回来了。他手里端着满满一碗粥和两个包子。
“起来啦!来,快吃早饭吧。”父亲像是昨晚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走到我跟前。
我接过他手中的东西有些好奇的问道:“这是从哪儿来的?”因为不希望这是他从那个女人家端来的。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忧虑,便赶忙解释道:“这是我在工地上端回来的,早上一大早就被叫到工地上铲雪了,也没来得及给你烧早饭,这不在工地上拿了点回来嘛。”
“工地上会一个人发两份早饭吗?”我不相信父亲的话,现在大部分工地老板连工人的工资都会拖欠,更别说一个人发两份早餐了。
“怎么不会呢?不发的话这是哪来的?傻孩子快吃吧。”
“爸,不要骗我,你是不是没有吃早饭?”我问道。
“没有啊!我吃了,吃了。你再不吃就冷了,快吃吧,听话。”他像每一个父亲一样和蔼的劝慰着自己的孩子吃早饭。
我没有再问什么,拿起一个包子和着米粥吃了起来。父亲就坐在一旁抽着劣质的香烟,时不时的还会咳嗽两下。
“小墨啊,你坐下,我跟你说件事情。”在我吃完早饭准备起身出去走走的时候,父亲的声音从耳边想起。
“什么事你说好了。”我淡淡的应道。
“哎••••••”父亲又是一声长叹后说道:“关于昨晚的事情,我想你是误会了。”
“我误会了?误会什么了?”父亲的话题再一次的挑动着我敏感的神经,但我还是尽量保持着冷静希望能够听他把话说完。
“你王阿姨她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她是在这边打工的外地人,也没有丈夫,自己一个人带着个十来岁的女儿也挺不容易的。况且人家在你母亲去世后的这段时间里也帮了我不少忙,有好几次我身体不舒服都是她过来烧饭照顾我的。你看咱家现在这个样子,人家能图啥呢?是不是?”父亲猛吸了一口烟,长长的吐出一个大烟圈。
“你到底想说什么?”其实父亲的话已经很明了了,他这是在为将来能够与那个女人走到一起而铺路,而在他看来,我就是他脚下这条路上最大的障碍。
“我是这么想的,你看爸爸我身子也越来越差了,这个家没一个女人也不行的。”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往椅子上一躺,顺手从父亲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了起来。
烟圈在我的面前徐徐上升,然后与父亲的烟圈融为一体,继而充斥着整间矮小的屋子。我和父亲都保持着沉默,其实也都在等对方说出第一句话。直到一包烟快要抽完的时候,我冷不丁的来了一句:“你还爱我的母亲吗?”我沉声问道。
父亲稍稍愣了一下答道:“怎么会不爱呢?都在一起过了二十多年了,只是你母亲去世的太早了。哎••••••”
“这么说吧,其实你和那个女人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见的。从心理上讲,我绝不赞同你的想法,但现在也不会反对你们的事情。”这么一句话便是我在连续抽了七八根烟思考后的结果。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冲动而错误的决定,因为在心里我想了很多。年过五旬的父亲已经为了这个家,为了我和母亲奔波了半辈子,况且我一直认为这个家之所以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也有我自己的责任。竟然有我的责任,那么就该去弥补。可我知道自己又怎么能够忍受除了母亲之外的其他女人在我的家里长久生活下去呢?唯一能够使得两全其美的方法便是同意父亲的决定,然后我走。
我想父亲本没打算在我刚刚出狱时就同我谈论这样一件事情的,只刚好在昨晚被我撞上了。他或许感觉到这样的事情迟早都要让我知道的,所以晚说不如早说,至少能够多争取一些解决问题的时间。父亲的想法是对的,但我认为他告诉我的时间还是迟了点,倘若在我出狱之前就告诉我这一切的话,那么我就不用再回来了,也就不用面对这个残破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