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卧在床上,用有些潮湿的被子盖住自己这疲惫的身躯。倦意袭来,但我还是克制不住的打开了母亲留给我的小木盒,里面安静的放着一叠有些泛黄的照片。照片中的人物是我和我的父母,大多是我小时候与他们一起照的。
我记得小时候照相对我这样的家庭并不能算做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在那个时间段,相机还没有现今流行,就连照相馆都没有几家。这倒并不是说没钱去照相,主要是当初生活在我父母这样一个层面的人没有照相的习惯。我甚至知道有很多与我父母同年的人一辈子只照过一次相,而这唯一的一次便是结婚证上的那张照片。但我的母亲不同,她读过高中,从小生活在一个充满文化气息的家庭,只是后来清廉的外公遭人算计败落了下来。
在母亲十九岁那年,外公因病去世,从此家境一落千丈。而母亲是独生女,刚刚升入高中的她为了减轻外婆肩上的担子从而放弃了学业,与外婆在街边做起了小生意。在外公去世之前,母亲从未做过家务活,甚至连饭都不会做。母亲生的小巧,按照外公的想法,是想让自己的女儿在这刚刚恢复高考的大好时机中考入大学,做一名真正的知识分子。只是命运弄人,人定不如天算。
母亲与父亲是在亲戚的介绍下所认识的。当时的父亲是乡下人,从很久很久以前,我父亲的祖辈便是生活在田地中的。爷爷并不赞同这桩婚事,但父亲却是执意要娶母亲为妻。父亲也不止一次的跟我说过他为什么会那么喜欢我的母亲。他说母亲是个知识分子,会写诗,会唱歌,而他只是个农民,更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将来还是个农民。
直到今天,父亲所认识的那几个字也都是母亲所教的。我不敢想象在失去母亲的日子里,父亲是如何走过来的。我承认如今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已经变了,他变得慵懒,变得糟蹋,变得如同行尸走肉的怪物一般。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我想除了绝望以外什么都说明不了,因为他依旧是我的父亲,而我也在此刻同他一样绝望。所以我不能保证自己在往后的日子里不像现在的父亲这样。
一张一张的翻看着母亲留给我的照片,从我一周岁开始到十八周岁那年,总共十八张。每一张都是我和他们的合照,我没想到母亲把这些照片都细心的保存了下来。但遗憾的是三个人的合照将永远止步于这十八张,不增不减,在我对母亲的思念和回忆中慢慢沉淀。
一觉醒来,看时间已是落寞十分,然而眼前依旧是昏暗的光景,也望不见那残败的夕阳。父亲并不在屋子里,我喊了几声不见答应,便穿衣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闻到了从厨房里飘出来的肉香味,这样的味道对我来说已经足够的诱惑,早就饿坏的肚子在瞬间捣鼓了起来。
我飞快的跑进厨房打开锅盖,里面正热着满满一碗红烧肉,旁边还有四个白乎乎的馒头。我咽了咽口水,正准备端出来吃的时候,父亲不知从哪回来了。
“看你急的,来,先刷牙洗脸,刚刚去小店里给你买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父亲手中的洗漱用品后却不知该去哪边刷牙洗脸,这时父亲又打开旁边的一个锅盖,为我盛了小半盆热水后又给加了一些冷水。
“你看看烫不,不行的话自己加。”
“嗯,我知道。”
“行,锅里有饭菜,你待会记得吃点,我出去转转。”父亲说完便走出了屋子,看不出他是有什么事情非要在这大雪天里去办,但更看不出他留在家里会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或许是昨晚把话都说完了吧。”我在心里默默想到。
或许是真的太饿了,在吃饭的时候我竟没有表现出一丝感伤。比如我该想到自己那死去的母亲也会做红烧肉给我吃的,亦或是在我起床后为我挤好牙膏,打好洗脸水。
我像是好久没有吃过东西的流浪者一样,狼吐虎咽的将四个馒头和一碗红烧肉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斜靠在座椅上打了个饱嗝。将近两年的时间了,我没有这般自由的吃过一顿饭,喝过一口汤。此时的我眯眼望向屋外,苍茫大地,皑皑白雪,我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唐晓晓离开小城时并未打电话告诉我,而是发了一条短信给我:“子墨,我去学校了,知道你这两天肯定很累,所以就没让你来送我。你好好休息吧,暑假我再回来看你。”我看着短信,隐隐的笑出声来。有种甜甜的感觉,毕竟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时间段里还有一个人会这般牵挂我。
我起身走到门外,迎着冰冷的风雪,决定出去走走。我想去母亲的坟墓看看,想再一次的靠近母亲的身体,哪怕那儿只是一盒干裂的白色粉末。
母亲被安葬在小城北边的公共墓区,离我现在住的地方不远,若不是这该死的天气,站在门口就该能望见的。刚刚出狱的我还未来得及添置过冬的棉衣,以至于走在雪天里的我冻的瑟瑟发抖。在经历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脚下的积雪已经快要到达膝盖的厚度,这让我走起路来显得有些吃力。由于脚下的路在下雪前就被施工车辆碾压的坑坑洼洼,导致现在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保不准哪叫踩空了会跌一个狗吃屎。
一路跌跌撞撞的向前走着,心里也如未装满水的瓶子摇摇晃晃。我在思考着待会看见母亲的坟墓时需不要大哭一场,以来表达我对亡母的深深哀悼与悲伤。只是当母亲的坟墓已经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时,我失去了任何哭泣的欲望。我想此时的我幸好不是在母亲的葬礼上,否则不知道要有多少人骂我是不孝子、报应东西了。在他们眼中,哪怕你是伪装的伤心,只要你哭出声音和眼泪来,那你就是真的为死者伤心与痛心了。就像父亲跟我说的,在妈妈去世的那天,姑妈就跑到医院哭的稀里哗啦,当时医院里的护士和医生就对我父亲说道:“看来你妹妹和你妻子的感情很好,你要好好安慰她,人死不能复生,叫她不要太伤心了。”可是我和父亲都清楚,那是自从我出事以后,姑妈第一次来看我的母亲。所以我感觉姑妈的眼泪是欢笑的泪水,她并非伤心,而是真的开心,开心到笑出了眼泪为止。
我跪在母亲的墓前,除了风吹雪落的声音,自始至终我都没有说一句话。我就这样呆呆的望着墓碑上的照片,母亲在对着我微笑,像是在告诉我此刻的她很开心。我伸手用衣袖擦去母亲照片上的赃物,这样便能清楚的望见母亲的眼神,然后我希望她能感受到我内心深处的疼痛,顺便告诉她:“妈妈,儿子向您。”
我最终还是哭了出来,并非所谓的哀嚎。眼泪就这样从眼角挂落到膝前的雪地上,在寒冷的空气里迅速凝固成浑浊而蜡黄色的冰珠。
在夜幕渐渐降临的时候,我矗立在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中,虽然身边就是母亲的坟墓,但我还是感到了无比的恐惧和不安。我不能确定自己是害怕这里的孤魂野鬼,还是其它的什么。于是我拔腿就往回跑去,希望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回到那个破旧的屋子,因为至少父亲会在那里等我。
我努力的狂奔着,就连呼吸都来不及进行。直到跑进了工地区域,听到了工人们闲聊的嘈杂声时,我才放缓了脚步。我仰头张大着嘴巴,希望落入口中的雪片能够使我稍微镇定一下。可是当我走进屋子的时候,才发现这样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