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枣觉得头皮一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原本想借花娘的名头混进八君子的。没想到正主居然还在这里。
“花娘!”小枣只得硬着头皮叫了一声。
“哟,原来是阿凤姑娘啊!好久不见,你什么时候也来建康了?”花娘用夸张的大声打招呼。手中的香帕子挥了又挥。
小枣莫名其妙!阿凤姑娘!
花娘已经很亲热的上来挽住了小枣的手,拖着就向外走,“我还说你久不出来揽活计,以为你是生病了呢!”
“我……。”
“没关系,我们在吴郡的关系匪浅,难得你还记得来找我。这个面子我一定给!再说你能鼓能吹,有那好本事在身,还怕没事做?我帮你想办法,看看哪位小娘身边有空缺。”花娘叽叽呱呱,根本不容小枣置喙。说着话已经把小枣带出了好远。
小枣不再多说,她已经看出花娘是有意的。
花娘带着小枣出了八君子,还是不肯放手,又牵着她走了好长的路,一直走到一个夹墙的小巷子内,看看四下无人。才松了手。
“你果然来了!”花娘说。此时她脸拉得老长,不复刚才热情喜乐的模样,“你想干什么?”
小枣却心中一动,什么叫果然来了!难道花娘早就料到自己会来?八君子,是曾经在自己身上花过大价钱的。
“花娘,我确实是想找个活干。”小枣索性顺着说下去,管它呢,先稳住花娘再说。
“少来,你有应三公子养着,找什么活儿干!”
“我……现在实实有些窘迫,你也知道,应三公子最近买了许多姬人……。”小枣哭丧着脸,“我很久没见到他了。”
花娘突然想起什么,“你病好了?”
“呃,”小枣有些尴尬,应无意到底让多少人知道了自己重病的事?怎么连花娘都知道自己病了?
花娘似在自言自语,“做这行的姑娘全都命苦,身体好也还罢了,若是身体不好时便如那路边的****,人人避之不及,唯恐沾上。”似乎有什么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她竟是不手唏嘘的模样。
小枣看着她,觉得自己接不上话。
“听说艳娘死了,你知道艳娘吗?”花娘问小枣,“建康城中当年红透半边天有红舞姬。跟了应家二公子,也不知算是什么身份。”她的口气竟似乎有些嘲讽,又有些淡漠,“死了也快有一个月了,就是你在吴郡时的事。她死后没人发丧,应家用芦席一卷不知埋到哪里去了。死讯是最近才透出来。”花娘口气中的冷淡让人觉得有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应二公子还在荆州,好像这事和他没什么关系似的。我们这些人大约全是这般命运,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全都死无丧生之地。”
花娘说的对,都是死无丧生之地。可那又怎样,就算死了,灵魂也还是在不停的挣扎着,并不那么贪念那一钵黄土。那比死无丧生之地更让人痛彻心扉。
“我……不跳舞……。”
“对,身体不好就别跳舞了,那是又危险又费力的活儿。不过,我这里近期也没有唱曲弹琵琶的活计给你。过一阵子也许有,近期是没办法的。”花娘大模大样地说,先堵了小枣的嘴。
“我也听说了,”小枣说,“最近禁民舞乐,应家在办丧事。但姑娘们还要吃饭对不对?私下里……。”
“没有!”花娘答得斩钉截铁。“都说了是私下里的事,又怎能让旁人知道!所得的机会有限,而且来之不易。人人都担着干系呢。”
“花娘,等我身体好了,去和你搭班子跳舞可好?现在给我个机会嘛。”小枣拖住花娘的胳膊轻轻摇一摇?花娘嘴上说得斩截,人却还在和小枣周旋,显然她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也许她是想要别的,钱?还是其它什么,小枣希望她能表示出来。
“我这里是肯定不要人了,八君子也暂时不缺女妓。”花娘并不吐口,又看看小枣略显诡秘地说,“唉!可惜你又不是男童。若是男童反倒容易找到活计。”说完还是不胜惋惜的模样。
“男童?”小枣莫名,“要男童做什么?”
“当挽郎啊!应司空下丧需要三十挽郎的事你不知道吗?”
南郑的习俗,人死了出殡,要请挽郎来牵灵柩唱挽歌,挽郎年纪要小,多在青春年少,而且相貌要美。选起来难免挑挑拣拣。若是帝王后妃死了,挽郎是许多世家子抢着当的,因为这是晋身的好机会,可得高官厚禄。
何、应家族这样的人家请挽郎则比较特殊,一来有官位在身,掌控着实权,想巴结的人自然不少。二来死者本人身份有限,又不能选身份高的人来当挽郎。于是常从民间搜寻一些英俊有才华的少年来充任挽郎。而贫家子弟自然也是趋之若鹜,哪怕以后能在这些豪族大家附翼成为小吏,也是难得的机会。
花娘的脸瞬息万变,刚才还悲凄的脸色立时消失不见,只见她的香帕子掩了嘴笑,“其实建康城中才刚选过一回挽郎,如今又要选,真是这些小倌倌的好机会。我看他们一个都要有出息了。”
“谁在为应家选挽郎?”小枣随口问。
花娘真个是笑得花枝乱颤,“这事你可没办法打马虎眼,因为不仅仅是看相貌,也不仅仅是听嗓子。主持为应家选挽郎的是何丞相,他自告奋勇在朝堂上揽得的好差事。因为这差事,何丞相就可以一个一个让那些年轻的小倌倌脱了衣服!该摸就摸,该捏就捏,任他作为。据我所知,今次这些待选的挽郎,全都得先去何丞相的生日宴上唱过祝寿歌才行。何相这下子有艳福了!”花娘越说越笑得厉害,自己在那里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
小枣愕然,原来何弼居然还有如此喜好,难怪他何家人丁不旺。可看花娘好笑成这样,不免也解颐一笑,这似乎真的很可笑。未唱挽歌,先唱寿曲,这么荒唐的事,也就只有何弼那老贼才想得出来。
好不容易花娘止住了笑,“算了,”花娘挥挥她的香手帕,“对你说这个没用,你急切间又长不出鸟来。我还有事忙呢。你的事我放心上了,你也别再来八君子找我,你这人怪惹眼的,让人看见不好!等过一阵子平静了,我再想办法给你找点事做。”
“谢谢花娘,千万别忘了我啊!”小枣说,放开了拉着花娘的手。
“不会!”花娘还是那笑模样,“你是我见过最好的艺妓。对你,机会总是有的。”
机会不是白白得来的,小枣又一次看到八君子那看不见的手。花娘不是随随便便来和自己闲谈的,她是有意透这些消息给自己的。小枣清楚,那个八君子总是在自己身后挥动着一只大手,似乎想通过自己达到某种目的。这个目的从某些方面是与自己的目标不谋而合。
小枣坐在空荡荡的航船上时一直在想这件事情。不知为什么,她想到了兰香,那个最终成了应无意弃子的女子。小枣想,自己似乎也已经成为了某些人的棋子,他们利用着自己,最终不知想达到什么目的。但有一点很显然,他们想要某些人死,而这些人的死与小枣的目标重合了。
八君子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呢?为仇还是为利?他们为什么选择了小枣?
小枣觉得不能多想,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被人利用的人最终也一定会成为弃子。就和兰香一样。而小枣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成为那枚弃子。
如果八君子那样严密的组织,想杀了自己这样的小卒应该很容易吧。还有如今南北对峙的复杂局面,一切都是未知。
得快,一定得快了!小枣对自己说,赶在八君子还没打算对自己下手前,赶在还没有山河易色前,能杀一个是一个。
她想得太专心,没有注意到,河岸上一个男人此时独立在雨中,只戴了一顶笠帽。一袭青衫早已被雨水沾湿,他却似浑然不觉。他看着顺流而下的航船,眉头深深的结成一个节。本就深陷的眼睛眶里,目光更是深不可测。
“主公,”一个笠帽蓑衣的身影静悄悄出现在这男子身后,“都杀了,跟着小枣姑娘的人全都杀了,一个没留。”
男子岿然不动。
“别的倒也罢了。就怕大司马那边会起疑心。”
“等真的起了疑心,事情也都结束了。”
“那……万一到时候出现危险,属下要不要出手帮忙?”蓑衣男子试探着问。
“不,不要暴露自己。”男子飞快回答。想了一下又补充,“见机行事吧。”
“是!”
“我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这里的一切已经结束了,干干净净的结束了!”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