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上学的日子,牵牵却一反常态的没起床,沈念叫了几遍,牵牵都只是答应了一声,然后就没声息了。
沈念知道儿子不是赖床的人,于是赶紧跑到儿子的卧室,儿子正在穿衣服,但是小脸煞白,他看到妈妈就说,妈妈,我头晕,难受。
沈念看着儿子,急忙打电话给莫晓南。莫晓南正在晨练,接到沈念的电话,立即折返回了沈念的家,看到牵牵的样子,莫晓南说,快,赶紧去医院吧。
到了医院,莫晓南联系了在医院工作的好友小潘,然后就是一项一项的检查,沈念本来觉得大概就是贫血吧,有时候儿子也会喊头晕,不过时间不长,她也没有太在意。但是医生说,需要做各项检查,头晕的原因有很多。
没事的,你放心,有我呢。莫晓南搂了搂沈念的肩膀,沈念点点头,有他在身边,她觉得自己安心很多。
各项检查完之后,医生说,最好先住院,这样有利于随时观察。
第三天,莫晓南被小潘叫到了医生办公室。
晓南哥,我想非常有必要告诉你,牵牵是严重的再生障碍性贫血。最好的办法是做骨髓移植,你看是不是先让沈念做一个骨髓检查,如果行,就移植,不行,只能想办法找到孩子的父亲,让他来做移植。
这些话从小潘的嘴里轻飘飘的说了出来,却像一块石头一样砸在莫晓南的心上。
晓南哥,要不要和沈念说?小潘看到莫晓南的脸色,轻声的问。他是莫晓南的好友,知道莫晓南和沈念的关系,他也曾参与了那一晚激动人心的求婚,他本想着莫晓南终于可以和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没有想到,牵牵这边却出了事。
莫晓南想了想,点点头,必须让沈念知道,她是牵牵的母亲,何况,万一不行,还要找顾西凉回来,这件事,没法隐瞒。
沈念听到小潘的话,就像平地里起了一声炸雷,这样悲剧的事情,怎么会让自己碰到?她想哭,却连眼泪也流不出来,只是木然的坐在椅子上。莫晓南紧紧的将沈念拥在怀里,说,念,没事,不是什么大病,只要做个配型,如果合适,移植骨髓就行,不是什么大事,天大的事,有我,知道吗?
沈念抿紧嘴唇,点了点头,然后说,小潘,现在就给我做骨髓配型吧。
看着沈念这样的坚强,莫晓南的心里,五味杂陈。外表柔弱的沈念,胸腔里从来就有一颗坚强的心。当生活泥沙俱下的时候,她会咬着牙,在生活的变故里挣扎、努力,不掉一滴泪。
第三天,配型结果出来了,沈念的配型不合适。其实,莫晓南也做了一个配型,结果合沈念一样,不合适。
唯一的希望,只剩下了顾西凉。
顾西凉离开沈念到如今,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期间,他再也没有联系过沈念,也没有联系莫晓南,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他呢?
莫晓南给顾西凉打电话,电话早已停机。所有的事情,一瞬间陷入绝境。
沈念说,我要去见顾西凉的父母。也许,他们的配型会合适。
莫晓南不愿意让沈念去,可是,目前为止,再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沈念说,晓南,你替我照顾好牵牵。
当天,沈念就买了去往T市的机票。为了儿子,她什么都可以舍弃,为了儿子,她什么都可以去做。
凭借着当年的记忆,沈念来到了顾家洋楼。
再次站在顾家洋楼地铁栅栏门外,沈念心潮汹涌。多少往事,历历难忘,如在眼前。
十年前,她和顾西凉一起站在这门外,门里是挺拔的顾北和精明的秦绵,时过境迁,也未知,两位老人家是否知道顾西凉其实并未死去,只是如今杳无音讯。八年过去,秦绵是否能够原谅自己?沈念还记得当年在顾西凉的葬礼上,秦绵失控的表情。如今再来,他们能给她说话的机会吗?
只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再难,也要去做,儿子不能等。
想到这里,沈念心一横,按响了顾家的门铃。
一会,一个女佣出来开门,她看到沈念,说,小姐,您找谁?
阿姨,您好,请问,秦阿姨和顾叔叔是住在这里吧?您可以告诉他们,就说是沈念来找他们。沈念说的很客气,女佣显然被沈念的那一声“阿姨”感动了,从来没有客人这样客气而礼貌的对待过她。
她于是笑容满面的跑去给主人报信。
不一会,秦绵和顾南走了出来。
沈念在看到他们的瞬间,有说不出的惊愕。
曾经的秦绵,不能说是倾国倾城的美女,也算是美貌如花气质如兰的女人,可是十几年未见,面前的秦绵却已是满头白发,虽然依然是挺直的腰身,身材也依然保持的不错,可是,脸上的皱纹和沧桑还是比沈念预想中的要老十多岁。她穿着一件丝绸长睡袍,和丈夫顾北一起站在门口,她的眼里,不复当年的锋芒和犀利,多了的,似乎是哀伤和绝望。秦绵身边的顾南,当年见的时候,也是英俊飒爽的中年人,如今,却也是风烛残年的老者,虽然依然有睿智的双眼,却也无法掩饰如霜的白发和佝偻的身体。
毋庸置疑,十几年前,沈念是恨着秦绵的,是她,无情的阻断了自己和顾西凉的爱情,以至于最后的最后,他们终于人海离散,再也不见,可是现在,看到他们的模样,想到自己的儿子,她忽然就理解了秦绵当年的做法,或许,换做是自己,也会那样做的吧?身为人母之后才能明白母亲对孩子最深沉的爱,那种爱,是即使得罪全世界也不能让孩子受伤害,即使被孩子嫌弃误解也要将对孩子的伤害降到最低,还有什么,能够与孩子相比呢?做了母亲,就有了金刚不坏之身,就能将所有苦难吞咽。而一旦失去,便是失去了全世界。
是的,失去了全世界。
在秦绵夫妇的眼里,顾西凉已经死了。再也不可能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曾经舍弃生命也要保护的孩子已经离他们远去,再也回不来,那么,拥有再多的财富,拥有更高的权利,又有什么意义?所以,在顾西凉死后,秦绵辞去了领导职务,顾南将公司的百分之九十的财产捐给了慈善协会,并在顾西凉生前所上的每一所学校,从小学到大学,全部设立了“顾西凉奖学金”。以此来寄托自己对儿子的哀思。
如今的秦绵,对沈念的到来没有很激烈的表现,但是对她很淡漠,始终,一言不发,顾南毕竟是男人,心胸气量都要豁达,他将沈念让进屋里,吩咐女佣去倒水,然后问,沈小姐,你这次来......有什么事吗?
顾南不知道,顾西凉已经死了,曾为顾西凉恋人的沈念这次来,有什么事。
沈念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和秦绵顾南夫妇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尽管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可是,一见到他们,沈念所有准备好的语言全部变成了空白。
沉默良久,沈念才咬咬牙,反正是豁出去了,有什么不能说呢?
叔叔,阿姨,这次来,我是想告诉你们两件事,求你们一件事。第一件事,是顾西凉其实没有死......沈念的话还没有说完,秦绵和顾南都惊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沈念没有想到,他们的反应竟然会如此强烈。
那,那现在,西凉在哪里?秦绵几乎是扑到沈念的面前,眼里满是迫切的神情。
还是顾南冷静,他眼神犀利的盯着沈念,说,沈小姐,以前的恩怨都应该随着西凉的死烟消云散了,即使你秦阿姨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也不应该开这样的玩笑,有点太过分了。
不,顾叔叔,我说的是真话......
然后,沈念把顾西凉在一年多前去找她的事情讲了一遍给他们听。
听到顾西凉再次不辞而别,秦绵大声的痛哭起来,西凉,为什么,为什么你到现在都不肯原谅妈妈,为什么你活着也不回来见我们?......
沈念和顾南急忙去安慰秦绵,重新扶着秦绵坐到沙发上。
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就是......说到这里的时候,沈念有一瞬间的迟疑,该不该讲呢?不,一定要讲,自己不就是为着这件事来的吗?
就是,我和西凉有一个孩子......
还没听完,只是听到沈念说“有一个孩子”,顾南和秦绵就都张大了嘴巴,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惊悚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是在做梦吗?不,不是,眼前站着的,就是顾西凉最爱的女人,她说,顾西凉没有死,她说,他们还有一个孩子,噢,我的天,生活原来也和戏剧一样会出人意料。
秦阿姨,顾叔叔,你们听我把事情说完。听沈念这么说,顾南才扶着秦绵坐好,继续听沈念讲。
我是在西凉出事以后才知道自己怀孕的,我把孩子生了下来,取名牵牵。现在,牵牵九岁了,上小学三年级。本来,我是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你们的,可是现在,牵牵患了严重的再生障碍性贫血,需要做骨髓移植,我做了配型,不合格,也联系不到顾西凉,只能来求您二老,无论你们过去多么恨我,看在西凉的面子上,看在他只有这一条血脉的份上,你们能帮帮我吗?去做一个配型......
说到这里,沈念再也忍不住,双手捂住脸,痛哭了出来。
此时此刻,秦绵和顾南是悲喜交加,欢喜的是,顾西凉没有死,而且还有了一个九岁的儿子;悲伤的是,牵牵居然患了这么严重的病,而西凉又不知身在何处。
顾南沉吟片刻,看了看秦绵,说,阿绵,我们去做个配型吧,你说呢?再怎么说,也是我们顾家的骨肉。
秦绵点了点头,好,那我们收拾一下,马上就出发。
沈念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这样果断,为了证明牵牵是顾西凉的孩子,沈念甚至拿来了牵牵的出生证明,牵牵从小到大的照片,可是,秦绵和顾北连问都没有问,起码这一点说明,他们是多么信任沈念。
这让沈念的心里,充满了感激。舟车劳顿,他们不顾身体衰老,决然要去救的,是自己的孩子啊。
这样的恩德,该怎样才能回报?
谢谢秦阿姨,谢谢顾叔叔,你们的大恩大德,沈念记在心里了....沈念扑通一下跪在了秦绵和顾南的面前。
秦绵和顾南忙不迭的把她搀起来,傻孩子,以前啊,是阿姨做错了事,生生的把你们拆散了,后来西凉走了,难得你还会为他生下孩子,一个人把牵牵带大,这是对我们顾家最大的恩德,我们是他的祖父母,难道不应该为他做点事吗?咱们就是一家人,知道吗?
沈念轻轻地点头,秦绵把沈念搂在怀里,沈念,你是好孩子,是阿姨错了啊,你不要怪阿姨......
沈念的眼泪哗哗的落在秦绵的肩上,秦绵的眼泪也落在沈念的背上。身边的顾南看着两个人,也是老泪纵横。
曾经的,无论对错,都已经无法更改,我们需要做的,是面对现在及以后的事情。再多的误解,从我们彼此谅解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给了对方,也给了自己,春暖花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