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摇如梦。
梦里云摇。
金秋九月,满地苍黄梧桐叶。应天城内,百日国丧之后,各条街道逐渐恢复往日生机。有一少年独行于此陌生之地,陪伴之物,唯一袭白衣、一柄折扇耳。此少年名曰任学斌,乃名震江湖“一指逍遥”任天佐之独子。这京城盛景,繁华喧闹,而少年溜出家门,却并非为游玩享乐而来。吸引他的,乃是这应天城中武林盛会。
早在一个月前,朝廷发出皇榜,令各地州府举荐能人异士来京,与大内高手切磋武艺。道以当今圣上为彰显求贤爱才之意,备重金犒赏英雄豪杰,若有人得胜,可赏白银千两,封官进爵,从此一路青云直上。
任学斌在城中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发现这京城街道盘综错杂,实在辨不得东西南北,便找了家茶馆歇息问路。应天城虽大,城中茶馆倒是没几家,却各有特色。这家茶馆名曰“隐云阁”,地方不大,却是小有名气。他在店中找了个座儿,叫上一壶洞庭茶润润嗓子。只见一白净少年应声而出,为客人上了茶具,设茶点汤。
论及此地点茶功夫,可乃京城一绝,只见这小二将茶末细细铺入茶盏,再放入沸水调制成膏,这调膏当粘黏有度,多一分则稀,少一分则稠。待调膏完毕,便开始执壶点水。要说这沉香茶壶,装得满满一壶沸水,少说也有五六斤重,而这小二竟能以单指执壶,动作却如流水行云一般连贯自然。
再说这点茶落水,又名口吐珍珠,讲求汤水从壶中须一滴一滴流出,不能成线,落在盏中既要精准,又不可破坏茶面。同时另一只手击拂运筅,使盏中茶水随敲击韵律泛起汤花,正如苏子诗曰:“道人晓出南屏山,来试点茶三昧手”,此番功夫,可谓精彩绝伦。
如此手法,任学斌前所未见,连连称奇:“妙极,妙极!”
正在此时,忽听得旁边传来吵闹之声,任学斌寻声望去,见了三五个汉子,拿着弹弓、吹筒,围着一年轻女子。那姑娘见来者不善,转身欲走,却被一人拦下:“小娘子留步,我家少爷想和你认识认识,还请赏个脸来府上吃杯酒可好?”
那姑娘颤声道:“小女子无才无德,只是家父坐病家中等我抓药回去,还望你们莫要纠缠。”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那拦住姑娘的汉子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打人者,便是其中一位公子哥儿打扮之人。
“休得无礼!”见那公子训斥完家仆,便将双手一揖拜了一拜,向女子赔礼道:“下人不懂礼数,如有冒犯还望姑娘多多包涵。小生见仙子美貌,不由倾心,不知姑娘可否屈尊舍下,听我抚琴一曲?抓药一事,只消将药方给我便是,此等差事应当交给奴才去做,何必劳您玉手沾这下人的活儿。”
说罢,那公子便伸出手来欲强牵那女子走。姑娘自小乖巧听话,此番先是被那家仆一惊,又教人灌了一盅甜言蜜语,一时间竟不知所措。就在那几人要将姑娘带走之时,忽听得一人道:“既然这位姑娘不愿和你走,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听闻此言,那公子一怔,手劲稍松,教那女子挣脱了开。那人见有人坏他好事,勃然大怒道:“是哪厮在此多嘴!”
“区区路人,眼中亦不容你肆意非为。”只见一白衣少年端坐一旁,手捻扇穗,闭目品茶,不是别人,正是任学斌。
几人见一文弱书生竟也敢如此挑衅,怒目上前便要揍他。那店小二见势不妙,怕毁了茶楼桌椅,忙上前劝阻:“哎呦,几位爷嘞,消消气。”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家仆一拳打倒在地,口中边骂道:“奶奶个呆皮,韶得不得了嘞。”说罢提起右脚便要踩下。
任学斌见小二有难,忙伸出二指,朝那人左腿凌虚一点,直中其三交穴。那家仆刚将右脚抬起,忽觉一股劲力打入左腿之中,随之小腿一软,不由惊呼一声,然后单膝跪倒在地,整个身子全压在左膝之上,那小腿骨当时便折了。
公子哥儿见手下忽然跪地,知道是那白衣少年捣的鬼,冲上前去提拳便打。任学斌轻轻一笑,侧身站起避开拳头,顺势一指点在他右腋极泉穴上,旋即向右回手,将手背打在乳中之上。此招是先卸其手臂之力,再破其平衡,任学斌晓他不通武艺,遂没有直取膻中,否则便可伤其气门,损其内力。
虽说任学斌已手下留情,但那公子哥儿却只会市井流氓的打架套路,遇他这么一招,先是右臂忽然脱力,后被正胸一击,登时失了重心翻倒在地,横着打了几个滚儿,连连呼痛。
其余几人见少爷吃了大亏,自知不敌,慌忙架着受伤的主子同伴,狼狈而逃。任学斌将小二扶起,然后轻声走到那女子身边柔声细语:“这位姑娘,已经没事了。”
那女子惊魂笃定,见有人搭救,而出手之人又偏偏是个俊俏的贵公子,竟怔怔的出了神。忽听任学斌向他说话,恍若初醒,急忙低头称谢道:“多谢公子搭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任学斌一展折扇,笑道:“姑娘不必道谢,当下还是为令尊抓药要紧,你快快去吧,若是有缘他日定能相见。”姑娘满面娇羞,偷偷抬眼瞄了任学斌一眼,又慌忙转过身去跑开了,竟忘了告辞。
待女子走后,小二走上前来,轻声说道:“少侠,恕小人多言,那位少爷乃是中书舍人薛公之子,家富万贯。您此番惹恼了他,怕是以后在京城没有立足之地了。我看公子不像本地人士,若无要事在身,还是择日离去吧。”
任学斌笑道:“毋须担心,我本无意在京城多留,此番前来只是听说朝廷招募天下武林好汉,有心一试身手。不想这京城地大,不知南北,才来此地歇息问路。不知能否劳驾兄台指明方向?”
“承蒙少侠相救,莫说指路,就是带您过去也是无妨。那擂台离这不过四五里路,片刻便到。”
任学斌闻之大喜道:“多谢,多谢。”
那小二向掌柜的说明原委,将毛巾茶壶放回后厨,便领着任学斌往集市去了。
二人走在路上,那小二滔滔不绝讲起了这几日所见所闻:“说起这武林大会,其实不过尔尔,也就一方擂台,让人轮番去打是了。守擂之人虽有不少,但只消打赢一个便能领赏。”
“哦?一场便可?”任学斌眉头一皱,追问道:“我还以为可与五湖四海各路好手一较高下,若是只打一场岂不无趣?”
小二接着说道:“少侠误会了,此次比武乃朝廷为选贤举能而设,若能赢得一位大内高手,便是够了格。而且开擂十余日来,挑战者甚繁,然得胜者寥寥无几,多是搭手没几回合便败下阵来的。近日擂台之上死伤者已有十数人,还望公子莫贪一时胜负,多加小心。”
“受教。”任学斌忽觉那小二眉目之间与自己竟有几分神似,心里暗暗称奇,问道:“听君一番言语,倒像个读书之人,在下任学斌,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不敢。”那小二行礼道:“在下姓杨,单名坎,曾在书院读书数年。然书生百无一用,无奈之下来京谋取生路,实在惭愧。”
“哪里,哪里。我见你茶道功夫甚是高明,且指力不凡,应是习武之材,如不嫌弃可来云南拜入任家门下学文习武。”说着,任学斌将随身折扇赠与杨坎,道:“此扇是我随身之物,家父平日事物繁多,你可将此扇交与叔父。叔父待我视如己出,定不会亏待了你。”
杨坎又惊又喜,双手捧过折扇连连称谢。任学斌笑道:“不必谢我,若入了师门你我便是同辈,他日振兴任家,还要仰仗尔等之力呢。学斌字文武,你既是书院出身,想必也是有名有字吧。”
“不才字慕云,有幸博得少侠赏识,不胜感激。”
“慕云,名字之间倒没什么联系,有趣,有趣。”
此时二人已到应天市集,见得前方熙熙攘攘围了许多人,透过人群依稀见得擂台之上有人打斗,虽看不清楚招式,却依稀感到拳风袭面。任、杨二人挤开人群,向那擂台边上行去,待离得近了,方看清这擂台乃是一丈余高的杉木圆台,四周竖了赤、白、黑、青四面金边大旗,旁有旋梯供人上下。
这擂台正前有两根红漆旗柱,上书对联曰:“尊贤堂上,玉剑文锋雕碧落;国子监前,金翎史笔炳丹书。”杨坎见这联上的字写得丰筋多力,不由心生赞叹,忽听得任学斌在旁叫好道:“好!这招使得真妙!”
杨坎抬头望去,只见擂台之上两人形影交错,难分高下。其中一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生的一头扎眼的锈红头发,双拳刚猛无比,呼啸生风。然细看之下,他出拳之时,用的是纯刚之力,拳法却是刚柔并济,变幻百端,令人看了好生赞叹。另一位是一锦衣男子,面相长得文质彬彬,武功手段却是阴险狠辣。他使得一套鹰爪拳法,双臂如神鹰降世,啄目争珠,而那双腿又如铮铮铁钩,专扫下盘,使人上下难以兼顾。
二人又缠斗了数十回合,那红发少年越攻越猛,双拳吞吐有如疾风骤雨,逼得对手连连后退。要说这锦衣人的鹰爪拳,若施展开来则更是攻势凌厉,虚实难辨。再加其以擒拿断骨为长,若是敌人妄图招架,不管其如何抵挡,都会被破了招架,分骨断筋。然而这红发少年却是只攻不守,有进无退,且拳力刚猛,使人不得不守。
那锦衣男子对敌阅历也不算浅,自知如此下去必败无疑,便趁着对手出拳间隙,朝他小腿虚扫一记,而后陡然蹬地拔起,双爪摆出“鹰击长空”,直扑面门。那红发少年依然不知闪躲,直直出拳迎了上去。
锦衣男子料他如此,凌空直拿对手右臂,使出一招“化枭为鸠”,顺他右拳之势向后一扯,破其防御,而后身子落地,急转一周,紧接着“鹰扬虎噬”、“雕心鹰爪”、“鹰挚狼食”,一连串的狠辣招式如同疯子一般向对手连番扑来,刹那间便让他胸前多出了数十道血淋淋的抓痕。
那红发少年迎面吃了一整套毒招,疼痛难忍,却又无法抵挡。剧痛之中,红发少年怒目圆睁,运足浑身气力,大吼一声,内劲如怒海狂涛一般爆发而出,怒吼之声乘着气浪,一里之外依然震耳欲聋,而擂台周围众人更是被震得头晕眼花,脑中嗡嗡作响。
那锦衣男子全然没有料到他竟藏有如此雄厚之内力,双手十指齐齐被震得向四方歪折,身子也像被巨象撞击一般猛然弹飞出去,脑中就似有十万冤鬼凄叫之声,眼前雪花一片不辨乾坤。他还未落地,依稀见得眼前闪过一条黑影,瞋目切齿,宛若修罗夜叉,像是他无数爪下冤魂寻仇而至,又似那冥府恶鬼索命而来。锦衣人还未来得及回忆生平种种,便被一记碎石断岳的铁拳直接打出擂台,重重摔在地上。
擂台之下的一干护卫之众,见有人被打下台来,急忙赶去将锦衣男子送去医治。那擂台礼官指示鼓手息鼓鸣锣,自己整了整衣冠,走上台去,行抱拳礼道:“少侠好功夫……”没想他刚一开口,却见那红发少年骤然转身怒视,紧接一股沉重威压袭面而来,不由跌倒在地,险些摔下台去。再看那少年表情,这哪里是人,分明是青面獠牙的恶鬼。
过了好半晌,这礼官见他无伤人之意,便小心翼翼爬起身来,试探道:“少,少侠?”那少年似乎神志清明了些,缓缓应了一声,没有说话。礼官见他应声,便壮起胆来走上前道:“少侠武功卓尔不凡,若能为朝廷效力,实乃国之大幸。吾等已备千金赏赐,还请少侠随我而来。”
忽然,那红发少年竟像换了个人一般,朗声大笑道:“哈哈哈哈,甚么武林大会,我当那球娃儿有三头六臂,原来就是个烂怂。”说罢便对擂下其他一众高手喊道:“你们还有谁要上来,爷爷能打他十个。”
话音刚落,便有人按捺不住站出身来,却被一旁同伴拦了回去。任学斌心中佩服那红发少年内力高强,却暗自思索:那人功力好生凶悍,但他内劲虽强,却透着一股邪气,怕是已入魔道。只是不知他修的何种妖功,若是走火入魔,怕有性命之虞。
待那礼官回来之后,任学斌便去报了名。虽说这打擂本是点到为止,然拳脚无眼,这生死状还是当签的。签罢,任学斌走到台下,轻身一跃,便跳到了擂台之上。台上站着一黑壮大汉,双手抱胸兀自站着,如木雕一般。
礼官先将比武细则宣读一通,令双方抱拳搭手,而后比武开始。只听铜锣一响,那大汉率先发难,一掌直击而来。任学斌不知对手套路,不敢贸然招架,便向后一闪,轻飘飘地退了两三步。
此时,擂台下方鼓点如雨,那黑壮大汉和着鼓声连着三掌劈来,只听“嘭,嘭,嘭”,铁掌呼啸竟盖住了隆隆鼓声。这三掌虽看似凶险,实际却为试探对手虚实,然而任学斌身法了得,倒退后跃,脚下生风,使那大汉根本摸不着衣角。
虽说这大汉三掌均落了空,任学斌却已将他武功看得分明。此人出掌声若雷震,然劲力所到之处,竟无一丝掌风。这非是那人武艺不精,而是使得一门驭掌力内发而外敛的外家功夫,可将内劲尽聚于掌面,虽不能以掌风伤人,但若教他拍到身上,就是铜筋铁骨之人,也要碎掉几根骨头。
大汉贴步上前,再施一掌,只见任学斌身子微微一侧,同时凝聚真气于右手食指,使出一招隔空打穴。此招起势全无痕迹,出手疾如闪电,着指之处直中气海,不差分毫。
任家的点穴手法,讲求一招制敌,而在其中尤以此招隔空打穴最为难防。以任学斌的功力,能在七尺之外克敌机先,然而他这一指打在那大汉身上,竟似撞入海绵一般,气劲刚一碰到身体,便消散了大半。虽说能勉强封住穴道,但教那大汉真气一激,却又冲开了。
就在此时,忽从人群之中传来高喊之声:“黑牛,那匹夫今日欺侮了少爷,你若将他杀了,少爷重重有赏。”任学斌寻声看去,原是那刚刚教训的公子哥儿带人寻仇来了,再转身一看,那黑壮大汉已然目露杀机。任学斌心中暗道:不好,此人竟是薛家门客,若他以命相搏,我恐难全身而退。此人内力远胜于我,寻常点穴手法全然无用,看来若不使出家门秘笈,绝无胜算。
任学斌神色陡变,利目剑眉,全然没了刚才的书生之气,迎着对手直冲而去。那大汉自负身怀护体神功,不作躲闪,向左虚探一掌试图封住任学斌的前进路线,若他闪躲,便将左手化为绵掌掩面横搂,同时右手作穿掌上下交攻。这一式名为“虚诱掩杀”,乃是贴身近战之时极为凶险的杀招。
可他万没想到,任学斌见铁掌拍来,不退反进,抢在他左掌之前绕至身后,同时左手顺势一拂,连点他乳中、乳根、期门三穴,而后贴身变位,右手绕至背后点他肺俞、厥阴俞、心俞三穴。大汉急忙转身,却及不上任学斌辗转腾挪,双手搂、打、腾、弹变幻无穷,又是暗点了几处大穴。
场面之上,任学斌看似占了上风,可他贴身短打,轻功迅捷多变,体力消耗极快,反观那大汉倒是以逸待劳,任学斌的点穴手法打在他身上,就像小鸡啄米,不痛不痒。
双方贴身缠斗了三四十招,难分高下,但任学斌不知是乏了还是怎的,渐渐转攻为守,看得台下杨坎甚是着急,心念如此下去,任学斌当凶多吉少。可他越是退守,对方便攻得越猛,好在任学斌仗他轻功卓绝,进退自如,一直毫发未损。
忽然,任学斌听得耳后风声,心觉有异,侧眼看去,竟是那薛家公子正拿一弹弓朝他打来。前方大汉攻的甚紧,背后又有飞石来袭,任学斌顾之不及,被那石子打中麻筋,小腿登时虚软无力,不由失声惊呼。那大汉丝毫不予相让,一只铁掌紧随而来,只听一声闷响,震得台上尘土都扬了三分,而任学斌却纹丝不动,好似泥塑一般。良久,任学斌身子一颤,直直跪下,接着向前倒在台上。
胜负已分,鼓息锣起,台下声音却混杂不一,有叫好的,也有叫骂的。
“任公子!”杨坎见状,忙冲上台去。此时任学斌面色铁青,嘴唇黑紫,似是中毒之状。杨坎将他翻过身来,从他衣襟缝中隐隐见得胸口中掌之处浮着一只大黑手印,原来这黑壮汉子使的便是江湖中人闻之色变的“黑砂掌”。
这黑砂掌源于少林绝学“铁砂掌”,本是一硬功外壮之法,却有奸邪之人追求一掌毙命,将这练功的铁砂换成了淬毒的黑砂。习功之人每日练掌于毒砂之中,久而久之毒物渗入双手,使这套武功不单威力无比,还能透过内劲将毒气打入对手五脏六腑,实是一门阴毒功夫。任学斌中了这十成功力的一掌,已然毒发,恐是神仙难救。
杨坎正要将任学斌抬去送医,忽听台下薛家公子喊道:“黑牛,他们两个是一伙的,快去将那厮也给我捏死!”杨坎闻之,心中大呼不妙,早知与那薛家公子有隙,便不该上台来,断然放下任学斌便要下台。就在此时,锣声响起,而那大汉也早已堵在楼梯口处,封了杨坎退路。
杨坎这才明白,他们此番是定要置他于死地,既然下台不成,便跳下去,就算摔折腿脚也强过命丧于此。他虽不精武艺,反应倒是机敏,当即掉转头来向擂台另一边跑去。没想这大汉脚力虽不及任学斌,却胜过杨坎数倍,三两步便追上前来,一掌封住杨坎去向。杨坎被逼得一退,只觉满头冷汗、脊背发凉,脑中刷过百十种对策,却看不到一丝生路。
那大汉丝毫不给杨坎喘息之机,缓缓一掌推来。这一手虽慢,却是虚招,无论杨坎怎样闪躲,以他的功夫都是避无可避。杨坎虽不晓对手使的是什么武功,但明白若被击上一掌也会立毙于此。他虽在书院修习过几年武艺,却已荒废多时,唯有这执壶点汤的手法每日勤习。事已至此,杨坎唯有赌命一搏,他看那大汉此招出的甚缓,便趁虚将手搭其铁臂之上,暗运引劲,顺势一捋,欲将此掌牵引开来。
要说杨坎平日用的茶壶,虽只有五六斤重,但要使出“口吐珍珠”的绝活,指间若没有数十斤的绵劲是绝无可能的。而且无论茶壶行得多快,只要速度不变,出水必然粘连成线,所以运壶之时,只会越来越快,行至最后,手上力道少说也有一百多斤。
那大汉见这小子竟敢搭手来挡,还道他找死,却猛然发现此人手中劲力一波更甚一波,绵绵不绝,似将他掌劲引入了汪洋大海之中,顷刻化为虚无。
杨坎虽武艺不精,毕竟也有几年功夫底子,他这右手势起,本能间将左腿化为弓步,抵住对手右膝,随之左肩一靠,左手起单鞭,直击大汉胸前。杨坎这一手本没有多大力道,打在对手身上却像是打到一滩软绵绵的肉泥上一般,好似那大汉内力已尽数流失一空。紧接着,那黑牛竟如泥牛入水,硕大身躯轰然倒地,动弹不得。
见到此景,连同杨坎自己,在场众人皆是惊愕不已,台下一片哗然。要说最尴尬的,当数这擂台礼官了。此时那礼官脸上已是红一块、白一块的,他本想讨好薛家公子,便擅教锣手鸣锣开战,可没想胜的竟是这不起眼的小娃娃。虽然他心里也觉古怪,但是自己无赖在先,若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质疑此战,恐怕更下不来台,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台去。
“少侠武功超凡入圣……”那礼官满脸堆笑,又开始重复那一套陈词滥调,话语里却微微打着颤。他倒不是要奉承杨坎,只是他不知杨坎武功深浅,怕自己真惹上了什么武林高手,最后讨好宠臣不成反倒讨了个杀身之祸。
杨坎此时还未缓过劲来,躬身低头,大口喘着粗气,那礼官说的什么一概没有听见。别人还当杨坎是用了什么大巧若拙的神功,导致真元大损,实际上却是他刚从鬼门关口走一遭来,心有余悸,连衣衫都被冷汗浇透。
礼官耐着性子请了三遍,杨坎才慢慢透过气来,用力咽了一口唾沫,伸手指向躺在地上的任学斌。那礼官何等聪明之人,当然知晓其中意思,忙喊来守卫将任学斌抬去救治。杨坎见此,也算放了半个心,勉强直起身来随那礼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