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密道,早在前朝便已修建,起初乃是钓鱼城一战中作抗击蒙军、保卫妇孺之用。唐家机关暗器也于此役之中毙杀蒙哥大汗,是以声名大振。合川陷落之后,唐家避世自保,隐于山野,而堡中密道亦成不宣之秘,唯氏族宗亲有职位者方可知晓。
堡内密道本为避难应急之所,自太祖起兵以来,颇受唐门助益,故大明开国之后,唐氏一族甚得朝廷荫蔽,已是久无危难之虞,是以堡中数条密道皆已废弃,其余几条也是荒废多年,加以角堂弟子惰懒,故常有数月无人清扫。
午后,杨坎随唐练往祠堂而去。途中,杨坎念及昨晚之事,便问唐练道:“敢问唐练掌事,昨夜那位面具男子可曾抓到。”
唐练摇头道:“没呢,那龟儿子轻功有两下子,我派了四人去追,愣是赶不上他。唉,早知道昨晚老子就带斗堂弟子去了。”
“唉,可惜了,不过昨晚看得那人身手应是唐家高手无疑,而堡中能与掌事交手而互有胜负者,应是寥寥可数,若是逐以排查,应是不难辨出此人。”
“对头,昨晚事发之后,我连夜禀报代宗主,按他意下也是如此。他还吩咐我传令各人,对此事守口如瓶,以免走漏风声。”说着,唐练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而问道:“哎,你说我这脑子,光想着通告我门中人士,倒忘了跟你说起,你可没有将此事透露他人吧?”
“没……没。”杨坎想起上午早将此事尽诉唐毒姐姐,心下甚虚,见唐练似是忘了唐毒修书一事,遂顾左右而含糊其辞了几句。好在唐练不晓察言观色,并未生疑。
二人来至宗祠处,唐练领杨坎走到一丛假山中,四顾无人经过,便俯身探手,摸到一把拉环,打开乃是一口地窖。唐练让杨坎先行顺梯爬下,自己随后跳入窖中,取出随身火把点亮,照得前方有扇石门,上刻阴阳六爻之属。
“这是我唐家机密,你先背过身去,待我开门之后再转回来。”
杨坎遵言背转,听得唐练拨弄片刻,说道:“好了。”
杨坎闻言回身看去,只见门上星辰易象各自归位,又听石扉咯噔作响,不过一会儿便打开了。
唐练领头进入门中,一路拆解密道机关,杨坎趋步跟随,借火光见此石门虽窄,但其甬道却是宽敞,广及展臂,高可盈人。二人于密道之中曲回复行数百步,便见前方拐折处拓出一方石室出来,内摆木箱、瓦罐数口,堆放角落。
杨坎不知此为何物,遂问唐练,听得唐练答曰:“此地乃是我唐家避难之所,倘若堡中遇有危难,便可在此躲藏,届时将在此存上干粮、淡水,可供数日取用。当间一口箱子乃是陷阱,你可莫要触碰,其余木箱早已无人打理,现在应是空的。”
说罢,唐练随手挑得一口箱子,掀开箱盖看去,果然空无一物。
杨坎借过火把,蹲地仔细查看,见得脚下土石坚硬,想是难落什么足迹,而墙壁之上多有机关,故盗毒之人亦不会留痕于此。杨坎于石室遍查一圈,并无所获,便问唐练道:“吾闻唐家密道当有人定期清扫,不知此人是谁?”
唐练答曰:“打理密道之人乃是我族兄唐蛟,现为角堂堂主。每月月初几日,他均应检查堡中各处密道,以保机关安好。”
杨坎暗自记下,而后说道:“我看密道之内也难查出许多端倪,还是去往出口察看吧。”
“出口距此已未有多远,走上几步便到。”唐练说罢,便拿过火把带路前行。
二人走出密道,只见出口之处乃是一片竹林,四向望去,葱郁不见出路。杨坎难分方位,遂问唐练道:“此地应是山下竹林,可是这竹海繁茂,不辨东西,若要回堡当从何而去?”
“若将密道置于显要之所,那还叫甚么密道?”唐练引手向右侧一指,笑道:“此地只消北行一里,便是我唐家祖墓,再沿山径向上便可归堡。此处暗门只可从内打开,我还要返程将密道机关恢复原状,你若想取山径回堡,自可朝此向而行,毋须多时便可寻见道路。”
杨坎还欲在竹林之中搜寻线索,心想若让唐练相陪,则他当须重返祠堂,方能再回密道,这两日受他相助甚多,不便再过叨扰,遂揖手谢道:“多谢唐练掌事一路指引,我从山下自行回去便可,不劳掌事再行折返。”
“那好,你自己且小心一些,别在山中迷了路。”唐练别过杨坎,便返身密道之内,按动机关,将石门闭合。
待唐练走后,杨坎回身看向密道出口,只见洞门藏于山岩之上,掩有草木竹枝,与山形自为一体,难以察觉。石门周边布有青苔,但门上倒是干净,似乎近日曾有频繁开启。杨坎四下环视一周,并未捡得什么东西,又恐走得远了会忘记方才唐练所指方向,匆匆搜查之后,便离去了。
离去密道,在林中穿行片刻,便到了唐家陵寝。杨坎先前已来此地两次,自然认得回堡路径。杨坎走到山门,却被两名守卫拦住,索要手谕。杨坎乃自密道下山,当然没什么手谕,便被扣在门口进退不得,正与两人争辩之时,却见奎堂堂主唐厉走将过来。
“呵,这不是那小淫贼吗,你们两个快放他进来。”唐厉见得杨坎窘状,蔑然一笑,大手一挥便令守卫放他入堡。
杨坎谢过唐厉,却听其问道:“怎么,你不在毒药房跟那骚狐狸厮混,溜到山下干些什么?”
杨坎闻言虽有不悦,却也不敢造次,只好恭敬答道:“有劳堂主挂记,在下只是在堡中待得久了,胸中烦闷,故而下山散心。”
只见唐厉眯眼冷笑道:“你来我门中还未盈月,便已出了这等大事,你倒还下山散步,杨公子你可真有闲心啊。哼哼,莫看我在堡内不敢将你怎样,可别让我哪天在山下遇着你,到时候可就,哈哈哈哈”
正说着,唐厉突然仰天大笑,负手大步下山去了。二人擦肩而过之时,杨坎侧目瞥见唐厉裤脚滑落一枚梅花镖,便趁身旁守卫尚未留意,蹲身佯装提鞋,顺手将此物藏于袖中,快步离去了。
杨坎走至一处僻静地方,偷偷将那梅花镖取出观看,只见此镖尚未开锋,为五瓣梅花形状,上刻雕花,精美绝伦。杨坎不知此物是否有毒,便用衣袖将其好生包好,欲将其交与唐毒掌事查验。来到毒药房后,却被告知唐毒掌事业已赴往膳房用膳,杨坎只好改道向膳房去了。
杨坎去往膳房途中,恰遇紫萝背柴上山,往膳房运送柴火。紫萝尚因妹妹之死记恨杨坎,脸色阴沉,狠狠瞪他一眼,快步上山去了。杨坎自觉心中有愧,亦不敢招惹于她,只好放缓脚步在后跟着。抬眼看到紫萝背影,道是紫鸢若能长大,或许也将出落成一亭亭玉女,美貌当更胜姐姐三分。
二人一前一后互不搭理,眼看便到膳房门口,却迎面遇上几个膳房弟子,自门中谈笑而出。紫萝今日半道遇到杨坎,心情本不甚好,又在来者当中瞧到了熟识面孔,当即扔下背篓,破口骂道:“刚在路上碰到个淫贼,到了膳房却又撞见个淫贼,你这负心贼汉,欺负完我海桐姐姐,又来勾搭洛梅,下次再让我看到你辱我姐妹,小心我将你那淫根儿折去喂狗。”
杨坎闻言稍惊,抬头看去,见得紫萝抬手朝一膳房弟子脸上重扇下一耳光去,而那被打之人似曾相识,竟是当日暗中调戏唐膳掌事的膳房学徒王御。那王御当面挨上一巴掌,却未动怒,满脸赔笑向紫萝道歉,道是定不薄幸那两位姐妹。紫萝倒也不依不饶,反手又是几掌打去,打到王御满面青红才负柴入屋。
杨坎见着奇怪,遂侧身躲于石后观察,见王御抬手取出一精雕小盒,两指蘸取些许膏药涂抹脸上,邪笑一声,便同伙伴离去了。
杨坎隐约察觉此人另有来历,待那几人走后,便侧身出来,去往膳房之中询问唐毒去向。郭大师傅听得杨坎来意,便让他另去上膳房寻找。
唐家膳房分有内外两房,此地乃是下房,专供堡中下人、学徒饮食。而唐氏宗亲伙食均由上膳房所供,设于外房山上,并由唐膳掌事亲自打理。是以堡中伙食分配上下有序,不得僭越,若有下人误入上膳房讨寻伙食,非要挨上几下板子不可。
杨坎谢过大师傅,便再行上山,往上膳房去了。上膳房内,唐毒独坐用食,手上还不忘翻看账册,以找缺漏。唐膳正在椅上斜坐歇息,抬眼瞧见杨坎进门,道是哪里来的愣头小子,便顺手抄起炒勺向外赶去,道:“给我出去,这上膳房是你能进的吗?”
唐毒听得吵闹,抬头见杨坎被唐膳追得满地乱跑,不由噗嗤一笑,呼住唐膳道:“婶婶别打他了,那是我家杨郎,过些日子入了唐姓便是一家人啦,嘻嘻。”
唐膳与唐毒虽同为掌事,但她毕竟外姓出身,在宗室面前自然不敢放肆,倒是杨坎被唐毒一番调笑,羞得满面通红,赶紧碎步跑到唐毒身侧,缩头坐下。
杨坎刚刚坐定,便被唐毒一把拉扯过去,附耳说道:“乖,有什么事等姐姐吃完饭再聊。”
说罢,唐毒抬手放到杨坎头顶揉摸几圈,好似哄小孩一般,接着翻手按在杨坎脸上,将他推开一边,顺带让唐膳给他也端上一份饭菜,便继续用膳验账了。
二人用罢晚饭,唐毒收好账本,吩咐身后侍从自行离去,便起身拉杨坎回往毒房。路上,杨坎将密道内外见闻诉诸唐毒,又把唐厉所遗梅花镖交其验看。唐毒接过飞镖搭眼看去,道:“此镖尚未开刃,背后设有针孔,应属随身徽章玩物之类,况唐厉素来不齿暗器伤人,上面不可能涂有什么毒药的。”
二人回到毒房,唐毒令众弟子收工回房,便与杨坎坐下商讨。按杨坎密道所见推来,应是有人取径宗祠密道窃毒出堡。而唐门上下知晓密道机关者,唯各掌事、堂主,及寥寥宗亲数人,即便是唐诗小姐,也仅知其出入口耳。故窃毒之人除却掌事监守自盗,其余所疑人选屈指可数。
二人你言我语过了一炷香的光景,听得杨坎说道:“若依我看来,那盗毒之人十之八九应是唐厉,不知姐姐是何见解?”
唐毒摇头道:“我与唐厉平日虽不对付,但他素来自视甚高,倒不像会干这些偷鸡摸狗之事。倒是你说的那膳房王御颇有蹊跷,但他不知密道机关走向,而唐膳虽为掌事,却从未亲自去过密道,故盗毒之人也应不是他们。”
“若非唐厉,难道是唐凌?”
唐毒托腮蹙眉道:“其实我俩姐妹与大哥也常有不和,他平日做些什么我也从不过问。但大哥他身为嫡子,早晚继任宗主,也没什么缘由去做这等勾当。不过上次你我分别之后,我在房中细细想来,总觉你所提那牙雕小球内藏乾坤,于是昨日下午我去大哥房中相借,他却说那小球儿不知丢于何处,已寻不见了。”
“丢了?那大少爷平日可是丢三落四之人?”
“非也,我幼时常去大哥房中玩耍,见他屋内什物陈设井然,皆条理有序,怎会把如此精巧物事四处乱丢?故而此物若非他有意藏匿,便是教人盗了去,而大哥羞于防范未及,遂出言遮掩。”
“那姐姐这些日子还有何发现?”
“有的。”唐毒取出今日所记账本,将其中几项条目指于杨坎道:“今天午后,我将房中弟子逐一喊来问话,问他们叔叔死前几日毒房之中所制何毒,以查明丢失毒药类别。原来近几月中叔叔只让弟子调配毒物,而制毒一事均由他一人主事,故近日毒房所制毒药唯有叔叔一人晓得。”
唐毒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但是毒药房中每种毒药均有配方,我便将众弟子所调配料名目、数量抄录入册,再与账目之上存药目数逐条比对,即可算得所丢毒药原料,继而便能反推被盗毒药。”
杨坎闻言,不由赞叹道:“姐姐真是妙手持家,那失窃毒药是何种何量,可有结果?”
“我方才吃饭之时,已将失踪毒物计量清楚,乃毒草七味,毒虫五味,及硝石、朱砂、石绒等物。可配制毒药四种,除却‘化血神砂’,仍可重计三十余斤。”
“三十斤?”杨坎惊道:“那人盗毒数量如此之巨,岂不是将堡中人氏尽数毒杀还有余存?”
唐毒面色凝重,道:“那人乃是唐氏族亲,应不会对同门下手。但那三种毒药虽不能让人须臾毙命,却都阴毒得很,只消嗅得其味便可中毒,且中毒之人还可相互感染,若真流入歹人之手,后果不可估量。”
“如此说来,若那盗毒之人去往城内投毒,岂不荼害苍生?不知此毒有否解药,我们当尽快调配才是。”
唐毒摇头叹道:“我唐家虽是工于制毒,但解毒之法常由云南任家代研。而此回所丢毒药三种有二均为上月所制新毒,其毒理试样还未送与任家,故在当下无药可解。所以我们当从速找出窃贼,再将样毒送往云南,以制解药。”
杨、唐二人又继续相讨了个把时辰,直至星月初升,方才谈毕。两人虽已互交根底,可唐毒口风甚是紧实,但凡牵涉唐门机要之事均避之不答。临辞之际,唐毒叫住杨坎,道:“明日一早姐姐要去四堂派发毒药,你也跟着一起来吧。”
“小生遵命。”杨坎揖手笑道。
“休要跟姐姐油嘴滑舌,我可不是让你去玩的。明日我将四堂弟子喊出房外,你便趁机潜入屋中搜查,我会尽力帮你拖住他们。”
杨坎闻言,暗怕明日行迹败露,虽是心中犹豫,却已骑虎难下,只好先行应允唐毒,欲待明日见机行事。拜别唐毒之后,杨坎唯恐昨晚夜叉男子再行寻来,不敢独回客房,又念及那人不肯对唐诗痛下杀手,故二人应是熟识,便绕向堡中光亮之处,取道医堂拜会唐诗去了。
唐诗虽已身无大碍,但昨日铜球已伤及筋骨,还需静休调养,故其今天整日卧床不出,孤闷得紧,已不知打了多少个盹儿。当下时已入夜,可唐诗却是断断续续睡了一天,毫无倦意,无聊之中,刚见得杨坎进门,顿时难掩嘴角喜色,挺身说道:“慕云公子,你……你怎么来了?”
杨坎自不能说是怕人刺杀,遂坐定床边,回道:“唐诗小姐此伤乃为在下所披,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心里牵挂得紧,便来探望。”
“区区皮肉之伤,不必公子挂念,眼下查案之事要紧,公子还当相助姐姐查明真相,着实毋须在我这里劳神费心了。”
唐诗口上虽是如此,心中却欢喜得紧。今天整日下来,到往医堂探望唐诗者,仅有唐理、唐毒二人。她亦不知唐理代宗主业已下令封口昨夜之事,还道是堡中人情冷薄,心下哀婉,故杨坎此番前来,教她感动不已。
此时,有医堂弟子推门而入,为唐诗送来一碗参姜糖水。待那弟子走后,杨坎起身闭锁门扉,而后回到床前,端碗喂与唐诗,并将今日诸事诉之与闻。
待唐诗服下糖水,杨坎已将白天之事尽数道来,听得唐诗惊道:“我族中怎会有如此险恶之人?若我爹爹在世,肯定饶他不得。”
听得唐诗提及宗主,杨坎登时彻然道:“对了,记得宗主遇害之地乃是唐家祠堂,而密道入口亦是唐家宗祠,莫非是当晚那贼人诡计败露,故被宗主带去宗庙,向列祖列宗请罪?若真如此,那盗毒之人应是在灵位之前假意谢罪,却趁宗主不备,暗中偷袭!”
“对头!”唐诗亦恍然大悟,将手重拍榻上,若非她负伤卧床,此时便已跃身而起。
杨坎继续说道:“能被宗主单独带去宗祠训斥者,唯有堡中晚辈。而同辈之中,知晓密道机关者寥寥,若按此排查,最可疑者当是唐厉、唐凌二人。”
“大哥与此事有无干系我倒不晓得,但是唐厉必是心有鬼胎,他平日多主持奎堂事务,明日你随我姐姐派毒之时可多加留意。”
杨坎颔首称是,再问道:“那唐诗小姐可知唐家是否与堡外之人做过毒药生意?”
唐诗摇头道:“我只晓得堡中与朝廷常有商贾往来,是以毒房所制毒药多为朝廷所用,还未听闻曾将机关、毒药售与他人。”
“如是说来,唐家与朝中很是交好么?”
“那是自然,当年太祖皇帝于鄱阳一战中,便是用我唐家一百零八门神火大炮平定江山。其后驱逐蒙元鞑兵,剿灭中原各派,也少不了我唐家利器相助,倘那史笔由我来提,定写这大明江山,其半数乃我唐家功业……”
唐诗正滔滔不绝讲着故事,抬眼见与杨坎四目相接,却忽然红了鼻颊,避过头去,静声片晌,转言道:“现在时辰已晚,慕云公子还不回房安寝么?”
杨坎笑答:“唐诗小姐有伤在身,在下理应在此陪守一夜。”
唐诗心中好生感念,关照道:“当下已是寒冬腊月,夜里阴冷得紧,你可莫像昨日一样,若真冻坏了身子,岂不要拿我问罪嘞。”
“不碍的,我去拿条毯子披上便好。”
唐诗抿嘴道:“那你还是早些睡吧,我今日本就打过几次小盹儿,现在被你这么看着,就更睡不着了。”
杨坎应过唐诗,起身取了一条毛毯盖于身上,坐趴床边睡了。唐诗坐看杨坎睡相,嘴角间不觉升起一弯新月来,如是过了半柱香的时辰,便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翌日清晨,唐诗一早醒来,便将趴睡床边之人拍醒,让他快些去吃早饭,好与姐姐会面。杨坎辞别唐诗,便去膳房用了早点,再往毒药房去了。
到了毒房,唐毒正与弟子收整毒药,见杨坎到来,顺便喊他搭手帮忙。待几人理罢,唐毒便教杨坎带上毒药,出发去往四堂弟子居了。路上,唐毒将四堂居所格局仔细讲与杨坎,以便其潜入搜查。
二人来至弟子居,唐毒将四堂弟子一齐喊出,教他们列队站好,逐一领取毒药。杨坎将毒药放于地上,四顾无人盯梢,便借机溜到后门,潜进奎堂居所探查。
四堂弟子拢共七八十人,唐毒一一按头派毒,大抵可消磨上一两炷香时辰,故而留予杨坎时间有限,无法搜查彻底,只能去往每人柜中翻寻有否可疑物件。
杨坎搜检过几处房间之后,发现数人柜中均放有一梅花镖,与昨日唐厉身上掉落之物相同,心下奇怪,道是此物莫非为奎堂堂徽,但又有几人住处却搜不到此镖,令人不解。
待奎堂居所翻查完毕,杨坎趴至窗前看去,见唐毒发放毒药进程业已过半,遂而赶紧奔赴井堂搜证。
杨坎估得眼下时间所余不多,不敢细查,许多地方只得一看而过,也未寻到什么新线索。但杨坎在井堂之中,也搜得梅花镖数枚,虽不若奎堂数量之多,却也有六、七人持有此物,继而转去斗堂,亦能发现此物。
斗堂之中,杨坎还寻得书信一封,压于梅花镖下,展开读来,见上写楚风短歌一首,歌曰:
天人羿落九乌兮,黄钟毁弃。
七日之期归去兮,血梅为友。
携我良友共济兮,一展宏图。
祭我祖业昌隆兮,时不我待。
杨坎将此短歌细读三遍,总觉其中颇含深意,遂将其暗记于心,欲待事后解析。
正将读着,忽听院外唐毒高声问道:“你们还有谁未取得毒药吗?”杨坎闻言,知是唐毒暗示自己速速离去,赶忙将手上书信放归原处,起身绕至后门离去了。
唐毒眼看已是拖不得许久,心下焦急,忽见杨坎自房中跑出,便长舒一口气来,令四堂弟子各自解散练功去了。二人回到毒房,唐毒恐遭他人窃听,即令众弟子自行抄诵《毒经》,便挽上杨坎往客房去了。
来至客房,杨坎闭锁门窗,将四堂弟子居内所见事物一并告与唐毒,而后取出纸笔,将那短歌录于纸上。唐毒歪头读了半晌,不得甚解,便问杨坎道:“姐姐对诗文一窍不通,我看你腹中倒有些墨水,那你将此诗讲与姐姐听吧。”
杨坎回道:“此诗首句当是化自唐代李白的《古朗月行》,中有一句‘羿昔落九乌,天人清且安’。该诗成于天宝年间,安史之乱前夕,故后人剖解此诗为,以日为君象,月为臣象,日落而月明,盖以暗喻安禄山之叛也。”
唐毒点头道:“哦,姐姐懂了,说明堡中有人自视甚高,却未受重用,心怀愤懑,故生反心。”
“应是如此。”杨坎继续说道:“颔句的‘七日之期’不知何意,但句尾的‘血梅为友’应是代指我在房中所搜的梅花镖。若依我见,他们行乱之时,当佩此镖为盟,以分敌友。”
唐毒拿起纸来默读几遍,自言自语道:“七日之期归去兮……祭我祖业昌隆兮……七日……”忽然,唐毒好似醍醐灌顶,大声说道:“我晓得了,这‘七日’指的乃是宗主头七之日,在我唐家祖墓下葬之时!”
“言之有理,那宗主头七之日应是何时?”
唐毒掐指一算,道:“爹爹头七正是明日,唐厉应是欲趁明早爹爹出殡之时动手,以夺宗主之位,事不宜迟,我们赶快通报代宗主与各房掌事。”
“姐姐且慢!”杨坎见唐毒欲走,急忙拉住她道:“当下我们仅知唐厉一人心怀反意,却不知其是否另有同党。依在下之意,若其仅有唐厉一人,断不敢冒此不韪,故唐家诸掌事堂主之中,必有数人与其勾结,若我们贸然相告,岂不打草惊蛇?”
“说来也是。”唐毒停步道:“那便这样,你先去医堂看我唐诗妹子可否痊愈,教她明日率几名斗堂心腹于祖墓策应,我去通告唐理、唐练两位掌事,以应备万全。”
“但唐厉与何人勾结尚未可知,这唐理掌事可信得过?”
唐毒抬手向杨坎头上拍道:“你这哈戳戳,我那唐理大伯当下已是代宗主,何必再来夺位?”说着,唐毒面色忽而阴沉下来,凛然道:“还有,今晚我来客房找你一趟,若到明晨未等到我,你就赶紧出堡,莫再回来。”
杨坎默然应允,而后拜别唐毒,便往医堂去找唐诗。
医堂之中,唐诗伤势已好得大半,杨坎入得房内,支开药童,便将唐毒之言转述唐诗。唐诗听罢,当即起身下床,再行嘱咐杨坎几句,便匆匆赶赴斗堂去了。
是夜,杨坎谨遵唐毒所言,静卧客房相待。未过多时,便听得唐毒前来叩门。杨坎起身开门,见得唐毒闪身进来,抬手拉下面罩,而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只小球儿,笑嘻嘻道:“你瞧,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