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杨坎久等唐诗未果,侧卧床上,昏昏欲睡。忽然,听得房上异动,杨坎忙坐起身来,便闻屋外叩门声起,忙起身前去应门。杨坎开门之后,果然见唐诗一袭黑衣立于门外,面染桃花,眼角晶莹,姿容楚楚,教人怜爱万分。
杨坎正欲开口道:“唐……”却被她一把扑入怀中,顺势将杨坎压在身下,一只水葱小鼻轻轻点在杨坎鼻尖,美目迷离,兰香轻吐,柔声道:“慕云公子,你昨日可就是这样欺负我的?”
“我……”杨坎刚吐出一个字来,便被唐诗轻吻封住口唇,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忽听得唐诗咯咯笑着抬起头来,面容微易,竟变成了唐毒。
“嘻嘻嘻嘻,杨郎,今夜你可要像昨日欺负妹妹一样欺负姐姐?”听得唐毒媚声笑着,俯身探至杨坎耳边,朝他耳垂狠狠咬上一口。
杨坎只感耳根疼痛难忍,抬手将唐毒推开,却见唐毒冷哼一声,抬手一抹,变出一副男子模样。杨坎定睛看去,那人竟是唐凌。只听唐凌恶声吼道:“你这该死的淫贼,毁我妹妹清白,今日我便要将你剖心挖肺,以泄心头之愤。”
说罢,唐凌锁住杨坎喉咙,右手摸出一把匕首,朝着杨坎胸膛猛力扎去。
“啊——”杨坎惊声坐起,冷汗遍身,四下环顾无人,见天已大量,方知乃是做了噩梦,却仍心有余悸。
待杨坎惊魂定罢,回思梦中之人,心中奇怪,道是唐诗、唐毒姐妹都与自己处得熟络,为何最后冒出来个唐凌?虽说杨坎也曾读过《易经》、《周礼》,对解梦一事倒是一无所知,只好将其抛至一边,出门看去,见那铜铃依旧挂在树桠之上,遂将其取了收好,而后回屋用膳。
饭后,杨坎便取出那几本《格古要论》,伏案仔细翻开起来。第一册还未读至半篇,杨坎从其中“珍奇·鬼工毬”一节看到这样一句话来:“尝有象牙圆毬儿一箇,中直通一窍,内车数重,皆可转动,故谓之鬼工毬,或高宗内院中作者。”
杨坎将此句反复读了数遍,总觉此篇所述珍奇甚是眼熟,似是当日山中挖冬笋时,与紫鸢在唐家祖墓处捡到的小球。可惜听得紫鸢所讲已将其赠予唐凌大少爷,不然便可亲手把弄看那数重球面是否皆能转动。
时至午后,杨坎读得有些累了,眼睛酸涩得紧,便走出门来朝山上走去。杨坎此行是要去往膳房,向那大师傅探听案情。记得上次去往膳房还是与紫鸢一道,今日再沿此路而行,恍然见其音容笑貌犹在,顿时哀从中来。
到了膳房,却未见着大厨,杨坎便托房内劈柴弟子帮忙引见。弟子领杨坎入了后房,见大师傅正提刀杀鸡,见他听得有人进来,转脸看去见是杨坎,脸上先是一愣,转而破口大骂道:“好你个狗娘养的杂种,害死我家丫头性命,老子还要供你吃喝,平日你躲在客房不出来,今天倒还找上门来了,看我不砍死你个小畜生,再剥了你的皮下油锅。”
说着,大师傅放下手中的鸡,挥刀向杨坎杀去。原来这大厨无妻无子,在外潦倒困顿才聘入堡中应职。然在堡内举目无亲,唯有紫鸢丫头常与其说笑逗乐,遂他早已将紫鸢视为膝下小女,疼爱有加。如今紫鸢身死,唐门上下各路风言均指向杨坎一身,而那大师傅悲若丧女,可不要将杨坎扒皮抽筋了不可。
好在杨坎反应不慢,见情势危机,顺手抄起墙边筛筐挡了一下,而后撒腿便溜。大师傅一刀未重,追将出去,与杨坎二人在膳房之中你追我赶,好似猫捉耗子一般。
杨坎毕竟年富力强,绕着房中诸物四向窜腾。而那大师傅虽一心想取杨坎性命,却怕斩坏房中事物,终究有所忌惮,故追杀半晌未果,自己倒累得接不过气来,教地上散落扫把绊倒在地,遂索性将菜刀丢至一边,嚎啕大哭起来:“呜啊——我那短命的丫头啊,这是遭了什么孽啊——啊呜哇——”
杨坎见状,心头也是酸涩,看他已扔掉武器,便鼓起胆来近身劝慰道:“紫鸢之死,我亦悲痛欲绝。但人死终究不能还阳,她既为奸人所害,我为求追查凶犯,才来此地问证,还望大师傅可以相助。”
大师傅哪里听得进去,捶地哭骂道:“麻卖批,你这狗日短命的龟儿子,我那丫头还不是被你这个奸人害的,你还来我这里扯把子充好人,可怜了我那幺女子啊。”
“唉,你先莫哭,紫鸢她确实是被人用绳子勒死的,所以我……”
杨坎还未说完,便被大师傅呛声打断道:“呸,你这烂眼淫贼,休要编什么谎话诓我,你狗日的讲话老子半个字都不会信。”
杨坎此时百口莫辩,万分无奈中,转念想起唐诗曾告诉自己,这膳房大师傅最嗜饮酒,便从地上提了一坛酒来,放在大厨面前,说道:“大师傅,今日你骂我,在下认了,是我未能保护紫鸢姑娘。眼下万事俱迟,再行哭怨也没甚么用,不如与我同醉一场,待酒醒之后,若你要杀要剐,任凭处置。”
大师傅闻言,爬坐起来,一把从杨坎手下夺过酒坛,扯开封口,仰头便向口中灌去,连喝了几大口后,又将酒坛放下,泣声道:“紫鸢那女娃娃儿乖巧伶俐,嘴儿又甜,我平素都把她当亲生闺女看待。本来前些日子她来膳房送柴火时,我还许她过年之时,给她开个小灶,炒份回锅肉给她俩姐妹尝尝鲜,可谁知……呜啊——”
未说一半,大师傅语至悲处,又情不自禁大哭起来。杨坎也拿过酒坛,“咕嘟咕嘟”灌下几口,道:“想我在唐门待了许多日子,也唯有紫鸢每日与我聊天玩耍,我也早将她视若亲妹。当日见她身死,我又怎不痛之入骨?现在只求能早日为她报仇雪恨,以告慰其在天之灵。”
说着,杨坎也忍不住掩面而泣。两人如是对坐,一边抱坛饮酒,一面抱头哭诉,不久便齐齐醉倒在地。
二人在膳房睡了约莫两个时辰,杨坎恍惚听得身旁有人说话,睁眼看去,是一膳房弟子在喊师父起床:“师父,师父,快醒醒,要出菜啦。”
“啊呀不好!”大师傅猛然睁眼,一拍脑门,道:“我这光顾着喝酒,连时辰都忘了,我们赶快烧火做饭。”
说罢,那二人便进后房忙活去了。杨坎坐起身来,扶额缓了缓酒劲,便起身将四处丢放的酒坛收至墙角,准备去后厨帮忙。正在这时,忽听得门外有妇人之声骂道:“郭老头儿,你这憨懒肥猪,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出菜?”
话音刚落,即见一妇人应声而入,看着似有二三十岁光景,乃是唐膳。杨坎曾听唐诗说起,这唐膳掌事本非唐家中人,而是易姓嫁过来的,因烧得一手好菜,甚讨婆婆欢心,遂破格提为膳房掌事,主管内膳房与食材采购诸事。然唐膳终非唐家族亲,前些年又守了寡,故而在唐家宗室之内并不甚遭待见,也就常在下人面前摆些威风。
杨坎不知唐膳与中毒一事有无关联,遂而暗自留了个心眼,蹲身躲在墙角门后,借着酒坛藏住身形。
唐膳刚进门来,便闻得房内一股酒气,登时怒火中烧,闯进后厨骂道:“我日你娘个仙人铲铲呦,大白天的又喝这么多酒,堡里几十个下人还吃不吃饭了?就你这懒样还想进上膳房?做梦!”
听得大师傅慌忙告饶道:“别别别,掌事姐姐,我们马上出菜,还请您稍安勿躁。”
唐膳鼻中嗤了一声,甩袖出门,随即便有一膳房弟子紧步送了出去。杨坎探出头来窥视二人,惊见这弟子抽出手来,朝唐膳那对浑圆的屁股上飞速抓了一把,吓得唐膳几欲跳起,忙转头低声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嘞,您可别在这儿乱来,若教人看到了可如何是好?”
却听那膳房弟子不慌不忙道:“你这贱妇,平日怕是威风惯了,若敢再让我看到你欺侮师父,待到晚上定饶不了你。”
唐膳遭他辱骂,竟一改方才趾高气昂之状,反倒像条遭了霜的茄子,整个人都蔫了,怯声应诺:“是,是,奴婢知道了。”
杨坎心中大为惊奇,道是这唐膳贵为唐家掌事,竟向本房下人低首称奴,真不知这小伙是有何身份,还是暗怀神通,能有如此造化。
待唐膳走后,那弟子转身回了后厨。杨坎在墙角蹲了片晌,便悄声出来,去往后厨帮忙。好在杨坎两人醉卧之时,膳房诸弟子已将各式食材切洗分装,米饭也进锅蒸上了,故而余下的活并没多少。后厨之事,杨坎在茶楼也做过一些,当下重新拿起,也未见生疏。众人合力赶工,不消多时,便出菜了。
待到诸事完毕,大师傅拿起毛巾往额上一抹,对杨坎说道:“好了,你想问我什么,说吧。”
“那,大师傅您不怪罪我了?”
大师傅把毛巾搭在肩上,道:“常言有道,‘酒后吐真言’,你若真害了紫鸢,也不会同我喝这么多酒。我看你也真心想替那丫头报仇,今日便信你一次吧。”
杨坎闻言大喜,忙揖手谢过大师傅,问道:“我听闻上月有一天工房弟子,在这膳房门外坠崖死了,你可记得?”
“有,有这么回事,可这与我那幺女子有何关联?”
杨坎恐众膳房弟子中有歹人安插压线,便拉大师傅走出房外,四顾左右无人,便附耳对他说道:“我前日与唐毒掌事去过谷底勘验,查得那人临死之前已有中毒之兆,遂疑心此事与宗主、紫鸢之死难逃干系,故来膳房问讯,还望大师傅详细告知。”
“如此说来,此事还真有诡异。当夜之事我还记得清楚,待我与你从头道来。”说罢,郭大师傅便找处树墩坐着,同杨坎讲起当日之事来。
那天傍晚,膳房出完饭菜刚打扫干净,郭师傅让手下弟子先行回房歇息,自己正要锁门回房,却被人从身后叫住,转头看去,乃是唐凌、唐厉二位兄弟。听得唐凌开口说道:“哎,大师傅,别忙锁门,先给我俩拿壶酒来。”
现在本是收工回房的时辰,若非是唐氏宗亲而来,郭师傅非要骂上两句,可这二人当真惹不起,他也只好打开门来,取了壶酒,又搬出桌椅供其兄弟歇脚。
唐凌、唐厉二人谢过大厨,便坐于院中饮酒赏月,似有什么开心事,谈笑甚欢。大师傅怕他二人空口喝酒腹中不适,遂回到后厨拼上一盘酱猪耳朵,给他二人下酒。这小菜刚端上桌,竟见这二人已将满满一坛好酒喝了个精光,大师傅只好再去取酒,却被唐厉喊住道:“你先别拿,今日我与堂兄甚是高兴,要喝就喝大坛的。”
说罢,唐厉径直进入房中,拎起最大一坛酒来,给唐凌满上一碗,再给自己倒满,继而举起碗来,一饮而尽。唐凌抬碗正欲饮酒,忽听耳侧有人笑道:“二位少爷真是好雅兴啊,这么早便来喝酒了。小的我酒量不佳,就来讨一碗吃便好。”
郭师傅抬头看去,见是唐天掌事手下大弟子,咧着大牙笑眯眯走上前来。大师傅平日常见他三人厮混一起,甚是亲密,也未作多想。见唐凌顺手将嘴边酒碗递予那人,道:“过来,这碗酒赏你喝了。”
“嘿嘿,谢大少爷赐酒。”那天工弟子笑着谢过唐凌,接过碗来,埋头“咕咚”几口,便将碗中酒水喝个精光。
“好酒,嗝——好酒!”见那弟子抹嘴连打几个酒嗝,便开始手舞足蹈起来。
郭大师傅瞧在眼里,暗自发笑,心道这“回沙茅台”虽是酱香纯郁,甘甜醴洌,可这酒劲却非一般人经受得了。这小子还自诩酒量不好,也敢如此急饮,且等着他后劲上头闹笑话吧。
郭师傅正想着,果见那人面红耳赤,醉步浮翩,口中不知所云:“我……嗝——咕,这酒,这酒怎么……我,我腿脚怎么不听使唤了?”
郭师傅正要放声大笑,却猛然瞅见那人竟跌步往山崖边上走去,心中大叫不好,忙喊道:“当心!”
话音刚落,便见那醉汉一脚踏空,惊呼一声跌下山崖。唐氏兄弟二人倒只顾看他笑话,似也未曾料及如此事态,待听到大师傅出言示警,急忙飞身去救,却已来不及了。
当日一案,便是如此。杨坎听他说罢,沉思片刻,心中暗推道:“原来这毒酒本应是大少爷喝的,若真如此,那下毒之人除却唐厉,还能有谁?”想毕,杨坎随机辞谢过大师傅,准备回房。
却听大师傅拦道:“你既来了膳房,又在房中忙活许久,还急着回去作甚,留下吃了饭再走吧。”
杨坎想来也是,遂未推却。众人在房中共用晚膳,席间杨坎多留了个心眼,旁敲侧击问出方才调戏唐膳那位弟子来历。原来此人名曰王御,自小无父无母,被唐家收留堡中就任学徒。然他虽身无显赫,又生得相貌平平,却总有小姑娘围着他转,教一众师兄弟艳羡不已。
饭后,杨坎辞别郭大厨,返回房中,道是今日此行不虚,若那膳房师傅所言当真,那日下毒凶手必属唐厉无误。但那天工房弟子毕竟身是下人,单凭此时恐难服众,还需寻得其与宗主和前任唐毒掌事之关联,方能将他定罪。然当下所知线索少之又少,实在推不出甚么论据,杨坎思索许久,只能作罢,翻身上床睡了。
是夜,杨坎正于榻上熟睡,却被一串急促敲门声吵醒。杨坎心中疑惑,道是今日未挂铃铛,为何唐诗会择此夜而来,遂开门看去,见唐诗依旧一袭黑衣立于门外,秋水瞚瞚,笑若春山。
“唐……”杨坎刚欲开口,却被唐诗猛地扑入怀中,并捎带勾脚将门扉闭上。杨坎险些被推倒在地,心中忽觉此景甚是眼熟,低头看去,见怀中美人似乎不是唐诗,而是唐毒。霎时间,杨坎猛然想起昨夜梦中场景,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双手本能将唐毒向外推开尺许。
“哎呦。”唐毒显然未料及如此,却仍不忘调笑道:“前两天还想搂着姐姐不放呢,怎么今日突然不解风情了?嘻嘻嘻嘻。”
杨坎方才恍若初醒,忙向唐毒赔礼。礼毕,抬头朝唐毒看去,见她今夜未画浓妆,反倒更显清纯秀丽,竟与唐诗有七分相像,三分神似。
唐毒见他痴态,遂伸出手指向杨坎头上用力一戳,道:“哼,光知道想着唐诗,看你这愣瓜样子就知道你把我当成她了。来,你且给我老实交代,这些日子你都对我家幺妹儿做些什么了?”
杨坎闻言,心下大乱,生怕唐毒又知晓了甚么,再向堡中传开了去,忙遮掩道:“唔,没什么啊,我俩就是趁着夜色去往堡内查探而已。”
却听唐毒“噗嗤”一笑,揽手将杨坎拉至身边,附耳说道:“你这傻小子,还不晓得呢?我那妹妹八成是喜欢上你啦。”
“啊?”杨坎大为错愕,强压心中喜色道:“这何以见得?”
“你这哈戳戳,该你猴精的时候偏偏笨得跟头憨猪一样。”唐毒扭身坐到杨坎椅上道:“我那妹妹数年来不分寒暑,每日寅时必在飞瀑台上修习武艺,却偏偏这两天不见其踪影。我看她整日魂不守舍的,便去与她相谈,可每每谈及你时,她都侧目避之不谈。嘻嘻,如此看来,不是你对她干了什么坏事,就是近日天气转暖,春风动春心嘞。”
杨坎本道唐毒是来兴师问罪,未想她竟如此说来,一时讷讷不知所言。唐毒见状,抬手重重拍在杨坎头上道:“瓜娃子,休要在姐姐面前充愣。我且先行告诫你,就算我妹妹动心于你,你也莫要打她什么主意,否则我便下手摘了你那锤锤。”
杨坎虽未听懂完全,却也知晓此句非是什么好话,自然不敢忤逆,遂说道:“在下知道,当前查办堡中凶案迫在眉睫,怎能容得儿女私情。”
唐毒见他说话一本正经,笑道:“好啦,你这骚包心里有什么打算,姐姐还不清楚?待门中诸事理毕,你与我那妹妹有何恩怨,我就一概不问了。”
杨坎闻言,心中虽是欢喜得紧,面上却未有松懈,回道:“我既受唐诗小姐所托,自然不敢怠慢。只是唐毒姐姐深夜来此,若身后不巧跟了尾巴,你又如何交代?”
“嘻嘻,前日姐姐都认你做我情郎了,就算他们跟来,只要你我不出房门,能有何事?待会我俩再将蜡烛点上,看那帮龟孙儿还能凑到门上偷听不成?”
虽说唐毒平素便未有什么好名声,可近日为保全杨坎,竟不惜自毁名节,故其嘴上所言虽是轻巧,却教杨坎听来百般不是滋味。
唐毒说罢,便来至案旁,点了灯烛,翘腿坐在椅上。杨坎仔细闭好门窗,便将几日见闻不分巨细告与唐毒。唐毒顺着杨坎所述几番推敲,所得几与杨坎无异,只好让他将其所得书册再行翻阅,以免有所纰漏。
二人灯下捧书再读,仍无进展,而唐毒却对杨坎所言牙雕小球兴趣颇浓,执意让他明日带路去所获之处勘察,兴许会有什么意外所得。
夜深,两人均已困倦,心道再行调查亦是无果,遂将书卷收好,准备睡觉。唐毒取出随身软鞭,自床头铺向床尾,将褥榻隔成两爿,二人背向各据一侧而卧,不得越界,如是便一觉睡到天明。
次日清晨,侍应丫鬟前来客房送饭,却见应门之人竟是唐毒掌事,不由瞠目结舌,不知说何是好。只见唐毒取过碗筷,媚声笑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也送一份来。”
待那丫鬟走后,唐毒转身将饭菜置于案上,便唤杨坎起床吃饭,还不忘嘟嘴酸上一句:“你这哈戳真不知在哪儿修来的福报,能在我唐门混吃混喝,还有人给你送饭,姐姐都当上掌事了还未享有此等待遇,哼,还要喊你这坏小子起床。唉,真是可怜我这薄命美人啊,噗哈哈哈哈。”唐毒正说着,却连自己都憋持不住笑出声来。
二人用过早膳,便沿紫鸢采挖冬笋之径入山去了。念想当日也不过半月光景,却已物是人非,教人犹胜唏嘘。
两人一前一后来至唐家墓群,只见此地相较当日立了一处新碑,葬的乃是旧任唐毒掌事,而宗主唐璟之墓,却未见踪影。杨坎心中不解,遂询问唐毒,只听唐毒答道:“爹爹死后未过头七,故而没有下葬,而我那唐毒叔叔已寻不得完尸,只好先行葬了入土为安。”
二人在墓前拜了三拜,便前往杨坎当日所坐之处查看。唐毒绕着石头转上一圈,自语道:“这石块四周野草生得稀疏,想必常有人来此翻动。”
说着,唐毒俯身抬起石头,见石下小盒依然安处原地,便教杨坎取了查看。杨坎伸手探得锦盒,打开看去,其中早已空空如也,盒上亦未留什么机关字迹,其所属何人更是无从知晓。
二人在此忙活半晌,一无所获,只好将锦盒放归原处,悻悻而返。回堡路上,依稀见得有人手持扫把迎面走来。杨坎还未看清来者面容,便听唐毒招手道:“哥哥——你又来扫墓啦。”
杨坎待与来者离近瞧去,果是唐凌。可唐凌与妹妹相遇,非但未有问好,反倒冷脸训斥道:“唐毒,我早日听闻你与这外姓小子有染,还道是又有流言中伤于你。当今你既贵为掌事,且家父尸骨未寒,就算你不跪留殿内守灵尽孝,也莫要做什么荒淫龌龊之事,败我唐家颜面。”
唐毒早料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张口便回顶一句:“反正这杨家小弟早晚要入我唐家姓氏,我今日带他来我族墓拜祭先祖,有何不妥?”
“那你好自为之。”唐凌斜眼冷盯了杨坎一眼,错身欲走,却被杨坎叫住问道:“大少爷且先留步,我听紫鸢生前所言,她有一牙雕球儿尝赠与阁下,不知可否让在下赏眼一观?”
唐凌闻言,脚步顿停,问道:“她将此事同你说了?那你可知这丫头从何处捡来此物?”
杨坎正欲开口,却转念想道:“这唐凌自负如斯,他既不愿与我等协力追查,那我又何必对他交根交底?”遂改口道:“此事我也仅从紫鸢口中听说,其余细节并不知晓。”
唐凌听罢,沉思片刻,回道:“今日我有琐事缠身,不便与你细谈。那‘天工球’我已收于房中,可稍待两日有闲暇时刻,再借你赏玩。若少侠已无他事,那唐某便先行告辞了。”
说罢,唐凌便大步离去了。唐毒见哥哥走远,便伸出两指提着杨坎耳朵说道:“看你这方脑壳儿,也学得跟人耍心眼儿了?嘻嘻,不过还好你没对他讲实话,不然依着他的性子,怕不是我们坏了他的事,便是他要坏了我们的事噻。”
杨、唐二人回到堡中,便相互暂别,各自归去了。唐毒身为毒房掌事,既要教导房下弟子,还当查补前任掌事遗账,事务繁忙,难有分身之术。而杨坎回至客房,亦不得几分头绪,只好再将铜铃挂于屋外,以求唐诗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