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的阳光总是那样饱满热烈,下午四五点钟气温还很高,羽绒服不能再穿了。从江南走的时候,吴紫藤穿的是裙装,上身穿一件粉红色印花短袖真丝上衣,配一条白色的柔和短裙。从西安到兰州,再到格尔木和拉萨,一路上没有机会穿这套漂亮的衣服,现在终于有机会穿了。待到几个人都下了车,她拉上车窗窗帘,快速脱掉厚衣服,换上这套裙子,急忙下了车。扎西洛娃最先看见吴紫藤的新形象,高兴得咧了咧嘴,瞅着她多看了几眼,笑了一下。他招呼大家在扎什伦布寺门口等他,他去买门票。高个头驴友精神好多了,他也脱了羽绒服,把羽绒服搭在胳臂上,只穿一件衬衣,背着相机,情绪高涨,快乐地东张西望,感觉眼睛不够用似的,看见建筑宏伟,古老高贵的扎什伦布寺,像见到亲人一样,笑逐颜开。
周晓鸰拍拍他的肩膀,笑着问他:“怎么样,相机背得动吗?我帮你背吧?”
驴友说:“一看见这么气派的寺庙头就不痛了,也不恶心了,四肢也有劲了。”
司马君说:“大概因为日喀则树木多,水草丰美,空气中含氧量比别的地方高,就没有高原反应了。”
吴紫藤从后面走过来,周晓鸰和司马君看见她这身打扮,都有些兴奋,整个青藏高原大概找不出第二套这么柔美、轻巧、亮丽、清爽的裙装了。司马君以为看花了眼,一个身穿羽绒服的紫藤眨眼功夫怎么就变成了一个轻如蝉翼的女子了,仔细再看,也笑了起来。紫藤多么漂亮呀,穿上这套裙子显得更加娇艳妩媚,纯净阳光,他的心里甜甜的、美滋滋的,舒坦快乐极了。
周晓鸰一见她就笑着说:“你简直比格桑花还姹紫嫣红。”
吴紫藤羞涩地笑了笑,说一声:“一路上气温变化大,一直没有机会穿,日喀则挺热的,就穿上了。”
司马君说:“西藏的歌里总唱格桑花,好像没看见啊,看见的全是其他品种的花。”
周晓鸰说:“你肯定看见过的,只是不知道那就是格桑花。”
吴紫藤说:“我也不认识格桑花,什么时候看见了,你指给我们看看。”
周晓鸰说:“不需要到什么时候,喔,那些就是。”
说完,他指着扎什伦布大门口一丛玫瑰色的杜鹃花说道。大家走到花丛跟前,高个头驴友说:“你骗我们啊,别的花我不认识,杜鹃花我可很熟悉,我也走过大半个中国,见识过很多奇花异草。”
司马君和吴紫藤都认出了杜鹃花,笑着说:“你果真在糊弄我们。”
周晓鸰说:“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格桑花是藏族人对紫苑花、杜鹃花、报春花等众多花卉的泛称,在西藏,因为花的品种太多,有好多叫不上名字的花,人们也称它们为格桑花。”
扎西洛娃举着门票走了过来,高个头驴友指着杜鹃花问扎西洛娃:“你给咱说说,这叫什么花?”
他一问,其他几个人哈哈大笑,扎西洛娃被笑得莫名其妙,但他依然微笑着,望望这个,看看那个,一脸的天真和纯朴。
周晓鸰把一只手搭在扎西洛娃的肩膀上,对他说:“他们问格桑花长什么样子,我告诉他们这就是格桑花,他们不相信,向你核实哩。”
扎西洛娃明白过来,用捏着门票的手指着艳丽的杜鹃花说:“这也是格桑花,我们把好多叫不上名字的花都叫格桑花,把漂亮的女孩子也叫格桑花。”
周晓鸰笑呵呵地说:“没错吧,我骗你们干吗,一不图财,二不图色,哦,就是图色,在这个地方也没用,能保存体力就不错啦,你说是不是呀,司马先生?”
边说边用眼角瞅吴紫藤,再盯着司马君看,一脸坏笑。吴紫藤装作没看见,拿了门票就向检票口走,几个披着红色袈裟的喇嘛在检票口检票,很快给她检了票,可她刚走出几步,就听见后面有人喊:“嗨,嗨,那个女的,出来!”
她听见了,但没有回头,人家大概在喊叫逃票的人,跟她有什么关系哩。喊叫声更大了,而且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一转身,鼻子差点碰上了另一只鼻子,脸差点碰上了另一张脸,眼前是一片鲜艳的红,低头一看,一只麻布布鞋正踩在她两腿之间。
她愣住了,对方也愣住了,但只一瞬间,麻布布鞋就海水般退去了,她也海水般退去了。两个人中间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空间,吴紫藤这才看见,这是一个喇嘛,一个非常年轻的喇嘛。喇嘛脸色本来就黑红黑红,这会儿显得更加黑红,表情显得腼腆和羞涩。她不知所措地望着喇嘛,喇嘛也不知所措地望着她,还有丝丝缕缕的惊愕和唐突。吴紫藤想,大概他在找人,把她当作要找的人,发现认错人了,才显得如此慌乱和诧异。一转身想走,喇嘛见她要走,窘迫地指了一下她的裙子。
吴紫藤低头看看裙子,洁白又干净,没有什么异样。她又想转身走,喇嘛打着手势向她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她耸了一下肩膀,表示没有听懂,大门口的一个喇嘛大声叫道:“光着腿不能进寺院。”
周晓鸰和司马君赶了过来,见吴紫藤和一个年轻喇嘛窘迫地面对面站着,全都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奇怪地看着他俩。
高个头驴友听见了门口喇嘛的喊叫,便说:“他们不让穿裙子的人进去。”
司马君说:“他们不也光着腿吗?”
高个头驴友说:“大概只对女人而言吧。”
周晓鸰对吴紫藤说:“看来你还得回到从前,我们得尊重宗教习惯哦。”
吴紫藤噘了一下嘴,尽力地掩饰着不高兴,司马君说:“别生气,我陪你去换吧。”
吴紫藤说:“没关系,我自己去。”
说着,望一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年轻喇嘛,不好意思地低了一下头,转身向大门口走去。
扎西洛娃在大门外面吸烟,看见吴紫藤走出来,便说:“我以为人多,他们不大会注意你穿的裙子,没想到还是没有混进去。”
司马君说:“你早就知道寺庙不能穿裙子进去,咋不早说?”
扎西洛娃嘿嘿地笑出声来,他说:“我还没有看见过这样好看的裙子,也没有看见过这样白的女孩。”
说完,自己的脸倒先红了。司马君看见扎西洛娃红色的面容,感觉到他是个真诚纯朴的人,如果不是吴紫藤的美丽真的打动了他,他绝对不会这样赞叹。扎西洛娃开了车门,和司马君站在格桑花边等待吴紫藤。吴紫藤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年轻的喇嘛。喇嘛在寺庙的院子里,正向她这边眺望,从神态来看,无疑是一种真切的眼神。
多年以后,当吴紫藤回忆起自己的西藏之行,想起旅途中接触过的众多人和事,想起后藏地区的日喀则,还是会想起古老而富丽堂皇的扎什伦布寺,想起那个脸庞黑红的年轻喇嘛,想起喇嘛的腼腆,眺望她的神态和眼神。仔细回想,甚至能够回味起喇嘛鼻子上的味道和脸庞上的颜色,以及那双麻布布鞋。想起这些的时候,还会哼唱那首与日喀则有关的歌,她的歌低沉而幽婉:
我的家乡在日喀则
那里有一条美丽的河
阿玛拉说
牛羊满山坡
那是菩萨保佑的
唱完歌以后,还会想起仓央嘉措的一首情诗: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绚旎中听见你颂经的真言
那一月,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近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这首诗带给人一种沉醉,还夹杂着淡淡的酸楚。关于西藏,关于青藏高原,值得回味的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