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看见独臂骑手的时候,是在一个盐湖边。戈壁滩一望无际,大大小小的盐湖镶嵌在戈壁滩上,盐湖是蓝色的,里面沉寂着白色的晶盐,戈壁滩是灰褐色的,除此之外,隐隐约约能看见天边的雪山。独臂骑手的摩托车陷进盐湖,怎么也拖不上来,吴紫藤和司马君所乘的长途汽车刚好经过,吴紫藤远远地就看见了,请司机停车,司机嘟囔了两声,只好停下来,两人跳下车,去帮独臂骑手,骑手看见是他们二人,感激得连说谢谢。车上也有人下来帮忙,看见一个独臂人骑着一辆摩托车,车上插着一面“我要去拉萨”的旗子,全都发出赞叹声。车被众人从盐湖里拽起来,大家拍拍手上身上的灰尘,准备继续赶路。吴紫藤看看手上的泥土,走近盐湖,伸手去盐湖边洗手,脚下一滑,整个人滑进了盐湖。司马君和独臂人同时看见了,赶快跑向湖边,司马君伸手去拉,够不着吴紫藤的手臂,他大声喊叫:“紫藤,向岸边游!”
吴紫藤吓得脸色铁青,脑子一片空白,在祁连山遇险,手里有石头、泥土可抓,有小武威和李天水他们相救,因为毫无防备,心里没有恐惧感,惧怕的倒是救助她的人。此时,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掉进了盐湖,整个身子都在水里,四肢触摸不到一点坚硬的东西,只有细小的颗粒在手臂和脖颈上游移。司马君还在喊叫,吴紫藤逐渐听到了,但她游动不起来,手脚像被捆绑住一样,伸展不开。
这时,她听见了独臂男人的声音,他喊道:“别怕,老乡,你沉不下去,盐湖的水浮力很大。”
有人也响应般地喊道:“是呀,怎么都忘记了,盐湖淹不死人的。”
吴紫藤抓住了一条绳索,绳索向岸边拽动,她跟着绳索向岸边漂去。在漂动的过程中,确实没有下沉的感觉,尽管手臂伸展不开,整个身子却漂浮着,很轻松、很自在。司马君已经游到她跟前,抓住她的肩膀,她看见了。虽然明白没有危险,还是感动得哭了起来。
司马君轻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出了事咋办呀!”
吴紫藤呜呜地哭,被岸上的人拉的拉、拽的拽,很快上到岸上。独臂人收起绳索,把绳索卷成一圈,往摩托车后面的行李包里放。司马君走向独臂人,向他表示感谢。独臂人说:“应该感谢的是我,而不是你们,她掉进湖里,弄成这样,我很难受。”
吴紫藤坐在一堆砾石上,渐渐停止了哭泣。接踵而来的麻烦摆在她面前,衣服不但湿透了,而且上面粘着许多白色的盐晶体。汽车司机催促着,说赶快上车,离德令哈还有大半天的路程哩。
司马君不知所措地望着吴紫藤,吴紫藤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两人的衣服全都湿透了,盐水浸透的衣服黏糊糊的,一点都不清爽。独臂骑手走过来,对他二人说:“我水壶里还有点清水,先给她冲一下,这个地方没办法洗澡。”
吴紫藤赶快说:“不用了,坚持一会吧,晚上的时候大概就到德令哈了。”
骑手说:“盐粘在身上很难受的,就是换了干衣服也不舒服。”
司马君说:“要不,你先换上干衣服,将就到晚上就好了。”
吴紫藤看看天空,戈壁滩上的阳光越来越热,心想一会衣服就会干的。便说:“没关系,一会就干了,上车吧,多谢你啦。”
三个人道了别,吴紫藤和司马君上了汽车,坐在原来的位子上,车很快便开了,开动的时候,吴紫藤回头望了一眼独臂骑手,他正在发动自己的摩托车。太阳照在戈壁滩上,气温越来越高,两个人的衣服干了许多,但吴紫藤感到了剧烈的瘙痒,脖子上、背上、胸脯上、大腿小腿上,整个身体瘙痒难耐,她不得不伸出双手抓挠。很快,司马君也开始抓挠起来,两个人像猴子一样忙碌开来,两人都感到不好意思,感到很不雅观,但又不得不双手不够用似的忙碌着。旁边的人都注意到了,时不时地望他俩几眼,两人都感觉到了,但又无可奈何,手停不下来,忍耐不住,两个人,四只手,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地抓挠,吴紫藤实在坚持不住了,坚持不住的不是身上的瘙痒,而是抓挠身体的动作。这个动作太不雅观,太不文明了,如果她一个人,独自在一间房子里,无人看见,这样抓挠,这样肆无忌惮地抓挠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也倒能忍受,但她面对的是一车人,虽然大家各不相识,只是路人,但司马君不是陌生人,不是毫不相干的其他人,她跟他已经比较熟悉了。在一个感觉不太差的男人面前,这样不拘小节,毫无遮掩,又无可奈何,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尴尬和难堪形容了,连跳车的感觉都有了。
想到跳车,就想到为什么不能下车哩,下了车找个洗澡的地方,一冲洗,换件干净衣服不就行了吗?她望了望窗外,司马君也在望窗外,吴紫藤想,他大概也想到这个主意了吧。终于,她看见了房屋,房前有人走动,吴紫藤想,这儿离德令哈已经不远了,如果在这里下车,洗漱一番,再寻找去德令哈的车应该不会太困难。就在车马上要离开房屋,继续开往更远的旅途的时候,吴紫藤叫了一声:“师傅,请停车。”
司马君吓了一跳,但他马上明白过来,并积极响应,他也说:“师傅,停车吧。”
司机说:“上厕所呀?好,在这也行。”
司马君说:“不是,我们想下车。”
司机说:“下车?我可没时间等你们。”
吴紫藤说:“不需要等,你开走吧,我们自己想办法。”
司机说:“想办法,这个地方不比你们内地,想上车就上车,想下车就下车,这里是戈壁滩,赶上一趟车,不一定就赶得上第二趟车。”
司马君说:“这里离目的地不远了,找车不会太难吧。”
司机说:“到德令哈也不算远了,万一想下车,就下吧,戈壁滩上气候变化无常,多长个眼睛就行了。”
两人走下车来,才感到戈壁滩上的气温有多高,热浪一阵一阵打来,两人更加难耐,衣服没有完全干透,有细小的盐粒和白色的粉末滚落下来,盐水浸泡过的衣服不透气,捂在身上像穿了一身盔甲。两人向房屋走去,房屋是平房,泥巴土坯房,四间房子,房前停了一辆大卡车。还没走到房前,就有人跟他俩打招呼。两人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看见对方很友好的样子,就不惧怕了。这是一个脸色黢黑的男人,中年的样子,身上穿一件油亮亮的黑皮衣服,敞着胸脯。吴紫藤感到纳闷,这么炎热的天气,竟然还穿着皮衣服,真是稀奇古怪。
两人很快就知道这是一个公路养护站。一间房前的墙壁上钉着一个木牌子,牌子上标注着单位名称,两人放心了许多。司马君问男人有没有洗澡的地方,对方听懂了他的话,把两人领到房子后面。一个热气腾腾,正冒着白色烟雾的水潭映入眼帘,这一景象使他俩有些恍惚,待明白过来,确定眼前的一切完全是真实的,并非幻象,才眨了几下睁得大大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