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玛尼堆的方向望向远方,远方有两座高出地平线的亭子,公路从两座亭子中间穿过,到了近处,才知道到了日月山,这是两座唐式建筑风格的亭子,为纪念文成公主修建,传说文成公主进藏从这里经过,亭子唤作日月亭。过了日月亭不远,草原逐渐减少,出现了面积不大的浅草和砾石带,继续向前,进入一条峡谷地带。车的前方,有一辆摩托车,摩托车上飘扬着一面小红旗,红旗迎风招展,上面有白色的字,但看不清是些什么字。摩托车手头戴红色头盔,身穿迷彩服。中巴车很快赶上摩托车,并超过了他。天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珠飘洒在车窗上,一点一滴飘在玻璃上,雨珠继续飘洒,雨点儿流动起来,流成一条线,弯弯曲曲地流向该流的地方。
司马君叫了她一声,说:“你看呀,紫藤,那是什么?”
吴紫藤顺着司马君手指的方向,透过车窗,俯瞰下去,看见了莽莽的山岭和深不见底的峡谷。山岭是褐色的,寸草不生,峡谷也是褐色的,寸草不生。这时,一阵轰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吴紫藤以为是飞机,向天空望去,天空一片迷茫,细小的雨珠儿继续飘洒着。
司马君惊讶地对她说:“那是黄河!”
吴紫藤一时反应不过来,侧过头不解地看着他。司马君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他没看她,他一个劲地俯瞰着车的一侧。她也伸长脖子望下去,看见了一条曲折的、奔腾的、狭窄的河流。河流在峡谷深处咆哮着,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吴紫藤惊呆了,她疑惑地问:“你说什么,黄河?”
司马君认真地点着头:“是的,黄河!”
吴紫藤重复道:“怎么会是黄河,黄河怎么这样狭窄,这样湍急,还这样——天呀,黄河怎么是白色的?”
司马君说:“是呀,黄河水是白颜色的,全是浪花,浪花全是白色的。”
吴紫藤说:“不会吧,黄河真的是白色的,昨天看到的黄河是绿色的,今天又是白色的。昨天的黄河水面多平静,多宽阔呀,今天的黄河怎么这样狭窄,连江南周庄的小河汊都比它宽。”
司马君说:“但它就是黄河,一点没错,我已经问过别人了。”
吴紫藤说:“或许他们也不知道哩。”
旁边一个人听他俩激动不已的争论,对黄河持怀疑态度,就说:“这就是黄河,属于黄河上游,这一段黄河因为峡谷深,落差大,水利资源特别丰富,前面还建有水电站,水电站水库的水面你们还没看见,如果看见了,你们也不会相信。”
司马君反问道:“不相信什么?”
那个人说:“不相信黄河水怎么是那种颜色。”
吴紫藤急切地追问:“什么颜色?”
那个人说:“宝石蓝,而且是一望无际的宝石蓝。”
吴紫藤再次急切地追问:“真的是吗,黄河水真的是宝石蓝的颜色吗?”
那个人说:“我糊弄你干吗,我又不是导游,不必招揽游客,骗你没啥意义。”
另一个人见吴紫藤不相信同路人的话,就帮着那个人说:“不相信,明天你们跟我们一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到龙羊峡电站水库一看就知道了,水库面积大得不得了,三层楼高的大轮船还在水面上到处跑哩。”
司马君问:“从这里到德令哈经过龙羊峡吗?”
那个人说:“不经过,得绕道。”
司马君说:“那就不去看了,你说呢,紫藤?”
吴紫藤犹犹豫豫地说:“是吗?不经过水库吗?”
那个人说:“不经过,一个向北边,一个向南边,两个方向。”
吴紫藤说:“哦,那就不去了吧,黄河到底有多少种颜色啊,太神奇了。”
司马君笑着说:“黄河跟其他河流一样,其他河流有的颜色,它大概都有吧。”
吴紫藤说:“可其他河流要么是一种颜色,要么下过雨以后变一下颜色,顶多也就绿色和黄色吧,可黄河的颜色多少种呀,黄色、绿色、白色、宝石蓝颜色,咱们才看见了三次黄河,就有三种颜色,要是看见十次,会不会有十种颜色呢?”
司马君笑呵呵地说:“傻瓜,一条河流怎么会有十种颜色呢,又不是变色龙。”
吴紫藤也轻松地笑道:“说不定哩,黄河的流程多远呀,万里黄河啊,谁知道黄河流到其他地方会是什么颜色。”
司马君说:“是呀,咱们看见的就这么多,没看见的,还不定多少种哩。”
雨不下了,彩虹出现了。吴紫藤又是一阵兴奋。她说:“山里雨过天晴出现彩虹,草原也可能有彩虹,寸草不生的黄河峡谷怎么也会出现彩虹呀?”
司马君说:“这个问题我也不大清楚,按说这样荒凉的地方,没有树木,没有青草,空气又干燥,出现彩虹算不算奇迹呢?”
吴紫藤摇着头说:“我也不知道,彩虹是怎么形成的,我都搞不清楚。”
司马君说:“青海真是个奇特的地方。”
吴紫藤也响应着说:“青海太美妙了。”
旁边那个人说:“你们是外地人吧,只有外地人才这么说,要让你们在这里待上一年,就不会发出这种感叹了。”
吴紫藤说:“青海真的很好啊。”
那个人说:“你没见到艰苦的地方,那些地方你看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吴紫藤说:“不会吧,别吓唬我们。”
那个人说:“你亲眼见了就知道了。”
几个人议论一番,也没得出最终结论。午饭在一个砾石滩上吃的。大家从车上下来,席地而坐,拿出各自的午餐吃起来。吴紫藤和司马君吃的是面包,喝的是矿泉水。其他人,有的吃干馒头,喝自己带的瓶装水。有人在吃馕,用手掰一块,喂进嘴里,慢慢嚼,嚼好一阵,再掰一块。有的在吃风干的牦牛肉,从藏袍里掏出小酒瓶,吃一口牦牛肉,抿一口酒,拳头大的一块牦牛肉吃完了,酒瓶里的酒还晃荡着响声。
一辆摩托车开过来,停在中巴车旁边,吴紫藤看见这个人就是刚才在路上见过的那个人,摩托车手把头盔取下来,显出沧桑而黑黢的面容,头发蓬乱,迷彩服上沾满尘土。他把头盔放在地上,去取座位后面的水壶,准备给车加水。
吴紫藤刚好喝了一口水,还没咽下去,伸手在司马君眼前挥了一下,司马君正在吃面包,见她挥手,就问:“有事吗?”
吴紫藤一口水还含在嘴里,脸憋得绯红,用手指了指摩托车手,司马君望过去,立即目瞪口呆起来。
摩托车手只有一只手臂,右手从肩膀处就没了,袖子挽了个疙瘩,在空旷处荡来荡去。再看那面旗子,因为没有吹风的缘故,旗子耷拉下来,看不清上面的字。给摩托车加了水,把水壶往车上架,架了两下没放上去,司马君站起来,快速走过去,帮他。吴紫藤也跟了过去。司马君和摩托车手把水壶架好,捆绑结实。摩托车手说了声:“谢谢你们。”
司马君问:“你好像跑了好久了。”
对方说:“我出门快半个月了。”
吴紫藤说:“你从内地来吗?”
摩托车手说:“是呀,从云南来。”
吴紫藤惊讶万分:“云南,云南哪个地方?”
男人抬起眼,警觉地望了她一下,含糊地说:“东边。”
吴紫藤说:“东边,我老家就在滇东,你从老家来吗?”
男人平静地说:“是呀,我从云南出发,经过重庆、湖北、陕西、甘肃,这样一路走来。”
司马君说:“那你准备去哪里呀?”
男人边戴头盔边说:“去拉萨!”
吴紫藤更加吃惊,发出一连串地疑问:“你去拉萨?开着摩托车去拉萨?一个人?”
男人说:“是呀,一个人,谢谢你们,我先走了。”
说着,跨上摩托车,向吴紫藤和司马君挥了一下独臂,低声说:“祝你们顺风!”
吴紫藤停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声说:“一路走好啊,注意安全!”
司马君挥动着手臂说:“再见,一路顺风。”
轰隆一声,摩托车飞驰而去,开走的一瞬间,吴紫藤和司马君同时看见了招展的红旗,旗子上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白色大字——我要去拉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