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有事去南昌。回来的时候,因省几块打“的士”的钱差点误了车。后来在应急售票窗口买了一张票,是一张站票。这天,天气很热。车内没设空调,过道上站满了像我一样没有座位的人。
我沮丧地在过道一个靠着电扇的位置艰难的站着。我不时地被车上那些穿着铁路制服、推着铁皮车叫卖物品的人吆喝着挪来挪去。三块钱一瓶的矿泉水、六块钱一小包的鸡爪,来回几趟,好像就只有靠我旁边坐着的一个胖胖的男孩买过。
男孩十二、三岁,胖墩墩的。脸黑眼睛小,留着小平头。身上穿着一套显然过大,看上去非常不合身的运动装。男孩手里抓着一包袋装的鸡爪,在众目睽睽之下津津有味的啃着。手上、脸上甚至额头上沾满油腻和杂物。嘴唇辣得又红又肿,汗从脸上流到脖子里。男孩撩起衣衫揩一下额角的汗水之后,昂起脖子将瓶子里原本就不多的水一口气喝了下去。喝过之后,将瓶子在眼前晃了晃。意思是没喝够。
坐在男孩对面的孩子的妈妈朝推铁皮车兜售物品的一吆喝人立马就挪了过来。
水来两瓶。孩子的妈妈说。
好的!那人裂开嘴笑了。凤爪还要波?
再来一包!胖男孩说完看着妈妈,妈妈瞪了他一眼,可还是掏了钱。
男孩笑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过之后,歪着脑袋、龇着牙又将凤爪的包装皮袋咬开了。
我站在一旁一直看着这位男孩。之后,我的目光落在孩子的妈妈身上。
孩子的妈妈三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苗条、人也漂亮,看上去挺时尚,浑身还散发着幽香。脖子上铂金项链熠熠闪光。手里拽着个蛮精致的提包。她一会儿掏餐巾纸擦脸,一会儿又掏出化妆盒在眼前照照。
人在旅行、特别是坐在火车上的时候,总觉得有不少人都那么眼熟。第一眼,我就觉眼前这位戴着墨镜、穿着短裙、化着淡妆的少妇好像见过。可是,转念一想,无论是电视里还是小说里这样的女人实在太多,我也就没有太多的去在意。
当她用显然不标准的普通话开始与邻座交流的时候,我便从她的几个特殊的音符中断定她其实就应该是我们东乡人。
细节往往不经意地透露一个人的内心。我这么不经意地看她的时候,她目光刚好也看着我。看过之后,彼此都会意的一笑。笑过之后,她故意将胸口敞开的裙子的领口煞有介事地往上提了提。我不知道她(还包括别的女人)做这样的一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她的胸其实并不丰满,感觉她做那样的动作实属多余,即使再往下三公分也不可能走光。我一个朋友就说过,这年头胸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不少女人不是因为没有工作烦恼,也不是因为同伴嫁了个好老公而嫉妒,却往往羡慕一些女人有一副傲视群雄的酥胸。
眼前的她似乎就应该是这样一个女人。一些细节让我猜想出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她先前是一个家在农村女孩,从小就长得蛮漂亮,可就是学习成绩不好。即便是这样,她仍是一个男孩喜欢、女生嫉妒的女孩。后来,喜欢他的男孩没有给予她荣誉感的能力,嫉妒她的女孩考上大学与曾经喜欢过她的男孩牵手相伴。让她倍感失落的同时精神空虚。情急之下,这个女孩便赌气找了一个没有文化、没有长相、没有感情基础却又喜欢她的、很有钱的男人。于是,她的成就感便不费吹灰之力灿烂的写在了脸上。可惜的是她的孩子竟然一点也不像眼睛大大的、鼻子高高的、皮肤白白的、身材瘦瘦的她。倒是像他那贪吃又粗鲁的爸爸。
除了金钱之外,孩子是女人的第二个荣耀之本。漂亮女人因为这个“不帅气”的儿子曾经无数次暗自神伤。回过头来,她才发现那些嫉妒她的女孩后来并没有因为太缺钱而生活得不愉快;那些曾经喜欢她却因为她没有考上大学而最终失去联系的男孩因为时过境迁早已不见了踪影。
于是,她戴上了深色墨镜。于是,她在男人又莫名其妙地“外出谈业务”的时候,带着孩子出门。于是,她希望在车上、在旅途能与昔日的伙伴或是初恋情人有一次巧遇……
想到这里,我笑了。这年头,像她这样故作高雅又不免失落的女人太多了。
叔叔,你坐下吧?我看你都站这么久了。突然那男孩对我这么说,并真的让她妈妈往后挪了挪。
坐下吧,我们挤挤。孩子的妈妈朝我笑笑,以示友好。
经再三邀请,我挨着男孩坐下了。我说,谢谢你们这对快乐的母子,孩子爸爸为什么没来?是不是外出联系业务了?
孩子的妈妈问:是啊。你怎么知道?你一定是我们东乡的汪作家吧?
我笑笑。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说。我看过你写的小说。你跟你小说里写的人物一样平实,你笔下的人物大多是生活中的平民,其中的一些细节似乎就像自己。比如今天,你急急忙忙办完事,为了节省钱,你一路小跑到车站,这时火车快开了,你只好买了一张站票就这样站着。
是的。也许人都有阴霾和脆弱的一面,一些细节是无法遮掩的。我说。
说完,我们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