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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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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七刻,凤舞山庄内灯火辉煌,笑语喧哗。而山庄背面一座无名峰上秋风瑟瑟,犹显寂寥萧条,夜色笼罩下的山峰如同一个巨大的魅影。

趁着夜色的掩护,一顶四人抬的软轿正觅着崎岖山路缓缓行进。到了山顶,轿门帘掀起,一人步出轿外,轿子顶盖悬挂的一盏风灯照着这人打满褶子的脸——深夜上山的竟是太夫人!

遣散轿夫,太夫人拄着拐杖穿过乱石杂草,停步于一座高高隆起的荒冢前,颤手抚着墓前石碑,她眼中浮现碎碎泪花,拨开缠在墓碑上的藤蔓,碑面凿刻的字体显现出来——宁氏秋娘先夫阮仁孝之墓!

一遍又一遍地抚摩碑上铭刻的亡者姓名,太夫人神思恍惚,追忆往事,心头凭添几许忧伤。

蓦然,不远处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惊扰了太夫人,她徐徐转身,盯着一株苍松,唤道:“阮儿!为娘知道是你,别躲了,出来吧!”

苍松后面转出一个魁梧身影,正是阮霸,“义母!”他疾步上前,忿忿不甘地说:“凤弟今日稳坐虎椅,您却跑到山上来做什么?难道您真的打算就这么算了?我为凤家也做了不少事啊,难道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

太夫人叹了口气,问:“今日青云殿上那几个蓄意滋事的盐号掌柜是受你暗中唆使的吧?”

“是!”阮霸点头,毫不隐讳,“他们当中有几个是姬府的人,姬添荣得知凤家主子身患隐疾,又一直冷落无瑕,就答应与我里应外合夺了凤家主子的权位,也好逼他让出无瑕。”

太夫人沉默片刻,又问:“吟丫头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阮霸心头一跳,慌忙摆手,“不、不!那不过是一场意外……”

“胡说!”太夫人愀然作色,“吟丫头溺水那晚,有个下人看到你分明去过柳园,还拼命追着吟丫头跑,那下人的嘴虽被为娘堵上了,但在为娘面前,你总得把这事儿说个明白!”

阮霸低头缄默,良久良久才开口道:“那夜我与姬府的人在林苑中密谋大事,不巧被她听了去,我当时心一慌,就想追住她威胁几句,让她不要把这事说出去,可她胆子小,只顾着拼命奔逃,结果……”他叹了口气,忽又抬头急急道:“我真的没有想过害她,是她自己不小心滑落到池子里,她的死的确是个意外!”

“你不追她,她会掉下去淹死吗?”太夫人摇头叹息,“吟丫头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你真是作孽啊!”

“义母!”阮霸激动不已地大声道,“为了无瑕,我什么事都会做!只要能得到无瑕,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混账!”太夫人怒容满面,“为娘养你这么大,你却为个女人走到歪道上去,我给你取名为‘霸’,是盼着你有朝一日能霸占凤家产业,你倒好,成天只想着个女人,没出息!”

“在我眼里,无瑕是无可取代、最最重要的人,只要这辈子能得到无瑕,我宁愿放弃其他一切!”阮霸紧握着拳头,冲动地顶撞义母。

太夫人恼怒不已,抡起拐杖重重打在他腿上,“你这个没出息的孩子,给我跪下!”

阮霸咬紧牙关,倔强地挺直身子硬生生挨了一记打,却不愿跪下。

太夫人指着一侧的墓碑道:“还不快快在你亲爹坟前跪下!”

阮霸闻言惊愕不已,“您说什么?这是我爹爹的坟?”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义母对此也一直讳莫如深,此刻看到墓碑上“阮仁孝”三个字,他心头一震,“爹!真的是我爹!”悲喜交集,他屈膝跪下,忍不住红了眼眶——原来他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哪!

太夫人面泛凄苦,对着墓碑颤声道:“仁孝,你看到了吗,我已亲手把我们的儿子养育成人……”

阮霸霍地抬头,震惊地望着太夫人,“我们的儿子?难道我是您亲生的?”

太夫人深吸一口气,强忍悲伤,颔首答:“不错!要不是我亲生的,我怎会为你做那么多事?我含辛茹苦地养育你成人,盼着你出人头地,你呢?你看看你自己,为了一个有夫之妇居然轻言舍弃一切,我的苦心不是白费了吗?”

阮霸缓缓低下头,心怀愧疚。

“今夜,咱们娘儿俩就在这坟前发个誓,你要答应为娘,在没有坐上青云殿那张虎椅、没有成大事之前,不许顾念儿女私情,你要彻彻底底地把无瑕抛到脑后去!”

太夫人声色严厉,阮霸却低头不语。

让他放弃无瑕,谈何容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无瑕,假如……凤弟知道他是他同母异父的兄弟,会不会顾念兄弟情分把无瑕让给他?或者,还是应该先夺了凤弟当家的权位,证实他的能力不低于凤弟,那么无瑕就会改变对他的看法,全心全意接纳他!

他拿定了一个主意,正想说些什么,忽听山顶上传来另一个含笑的声音:“当娘的望子成龙,当儿子的却成不了多大气候,真是应了一句老话——恨铁不成钢哪!”

突如其来的语声令坟前二人大吃一惊,急忙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右边树阴下,一人斜倚树干,悠闲自在地把玩着手中一柄玉骨折扇。

“凤弟!”阮霸暗自心惊:他不是在主持百鸟朝凤盛宴吗,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凤天影瞅着太夫人,似笑非笑,“您老摸黑上山,孩儿真怕您有个闪失,就提了盏灯来,给您照照路,免得您绕到歪道上失了足。”

他手中压根没提什么灯盏,太夫人哪会听不出他话中有话,“少在老身面前假惺惺!你今日把老身逐出青云殿,在你眼中分明是容不下我这个当娘的了!你翅膀硬了是吧?当真以为老身奈何不了你了?”

“娘的眼里不是也容不下孩儿了吗?”凤天影扬了扬眉,一语惊人:“我可从未见过有哪个当娘的会把儿子当眼中钉肉中刺,只想一除为快!虎毒不食子,您可比虎厉害,连自个儿子您都下得了毒手!”

太夫人脸色变了变,“你在胡说什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凤天影用扇柄挑起搁在脚边的一个包袱,远远地抛了过去,“您打开包袱瞧瞧,这里面的东西,您不会陌生吧?”

阮霸接了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尊从神龛里取下的果报神的金箔泥塑像、两块刻有凤家父子名字的灵牌、一只添有红紫斑的影青瓷杯盏。

太夫人看到这些,脸色渐渐发白。

“您该知道,凤阁书房里有一条秘道,这些东西都是在秘道尽头一间屋子里被我发现的,除了这些,当时我还在那间房里闻到一股味儿——佛堂里烧香的烟味,这种烟味我曾在素荷轩里闻过,况且,山庄里人人都知道太夫人是信佛的,佛门里有句话叫种因得果,因果报应!把凤家父子的灵牌供在果报神的神龛前,不就表明有人想让报应落在这父子二人头上吗?这分明是一个死亡诅咒!”凤天影徐徐道来,一点一点地拨开疑云,“还有这种影青瓷杯盏,上面被人涂了一种杀人于无形的剧毒!当时我还吃不准这些东西是谁的,巧的是今日您让家中所有成员聚集在凤阁厅堂,趁着大伙都在,我把涂了毒的杯盏亮出来,结果只有您一人表情不对了,当您上前阻拦阮霸喝这杯中茶时,我就明白了,在杯中下毒的人就是你!”凤目倏睁,一直隐而不露的锐芒迸射出来,慑人心魂,“你详知儿子的习惯嗜好,就在儿子惯用的一种杯盏里涂上剧毒,再让毫不知情的无瑕把下了毒的汤药端入书房。三位夫人当中,只有这位原配夫人是你儿子毫不设防的人,她亲手熬的药,他不会不喝。于是那一天,无瑕是眼睁睁地看着丈夫毒发,痛苦地死在她面前!”

他目光犀利之极,一字一字严胜霜雪,每说一句,他便逼近一步。太夫人脸色由白转青,指尖发颤,在那双慑人目光的逼视下,她踉跄着退了几步。

阮霸在旁听得怔住,吃惊地问:“凤弟说的都是真的吗?您当真对他……”

“不错!”太夫人深吸一口气,不再后退,脸上严封了一层冰霜,冷声道:“这件事是老身做的!”

阮霸愕然不解,“但、但他也是您的儿……”

“住口!”太夫人眼神变幻,隐透杀机,“阮儿,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你想坐上虎座,就得把他逼下悬崖!”

阮霸骇然,“您要我杀他?”这个可怕的意念也曾在他脑海中闪现过,但眼下他已知道自己与凤弟是有血缘关系的,怎可手足相残?

“两虎相争,必有一亡!他知道了那些事,还容得下咱们母子吗?你要是没这个胆,为娘帮你!”太夫人双手转动着龙首拐杖,布满狠绝之色的脸狰狞扭曲,如同鬼魅!

凤天影面不改色心不慌,唇边反而噙了一抹邪魅的笑,“荒山野岭,夜黑风高,果然是杀人抛尸的最佳时机。但今夜,我可不想死得糊里糊涂,太夫人总得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你想知道什么,”太夫人语声冷硬,“去阎王那里问吧!”拧开了龙首的拐杖正缓缓往上提。

危机迫在眉睫,凤天影却突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那枚凤祥还在我身上,你可别把它也丢到悬崖下。”

提着拐杖的手顿了顿,太夫人目光闪烁不定,“老身不明白,凤祥怎会落在你手上?”

“您老记性不好,先前我就说过,打我出生起,它就在我身上了,二十六年来几乎从不离身!”他有意点拨她。

太夫人果然被他点醒了,回想他今日的一言一行,她隐隐猜透了一件事,“你果然不是天影!”一个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而且性情大变?这个人果然是冒名混入山庄的,其目的恐怕只有一个!她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你老老实实告诉老身,是谁让你冒名混入凤舞山庄来谋夺凤家财产的?”

“他是凤家的正主子,凤家所有产业原本就是属于他的!”

苍劲的语声遥遥传来,一个乌簪银发、仙风道骨的白眉老人正从山径上缓步走来。

“你、你是……”太夫人只觉来者面熟,记忆却有些模糊。

“宁秋荷,你当真认不出我了?”白眉老人走到太夫人面前,“二十六年不见,你我都老了。”

太夫人一听这话,脸色大变,抖手指着白眉老人,“你、你是凤添锦!”

“你该叫我一声小叔子。”老人笑了笑。

“你还没死?”当年他不是重病缠身,离家寻医途中下落不明了吗?

“我大哥虽死了,我却逃过一劫,被一位神医收留门下。”他是因祸得福,“这么多年,老朽有家归不得,只住一间草庐潜心钻研医术,行医救人,就是为了赎当年犯下的罪过。”一声长叹,他面朝阮仁孝的墓拜了一拜。

严封在脸上的冰层龟裂,太夫人语声微颤:“赎罪?你还知道自己犯了罪?当年你帮着你大哥把我从阮家抢出来,就只为你们凤家祖宗那可笑的遗训,就因为我的生辰八字里有‘杨柳木’可以帮着你们凤家延续香火,你们就把我和我的丈夫硬生生拆散,害得仁孝抑郁成疾,吐血身亡!我只恨老天不开眼,没把报应落在你身上!”

白眉老人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恨着我与大哥,可是我万万想不到你会因此谋夺了大哥的性命!大哥猝死家中,我也身染怪疾,幸而途中遇上神医师父,他一语道破我这身病是人为的!当我匆忙潜回家中调查真相时,你与大嫂都已临盆,我知道你与我大哥向来感情不和,更不可能怀上他的孩子,就偷偷问了接生婆,她说你分娩是假,只是找了个死婴想替换兰夫人生下的孩子,借此得到凰瑞!

“于是,我赶紧去大嫂房中把佩上了凤祥的孩子抱了出来,从外面找了个婴儿替换进去。果然,你抱走了那个婴儿,又把兰夫人逐出山庄。我就把她安置在一座宅子里,把她的亲生儿子交由她抚养成人。

“天意弄人,三年前,当你养大的那个孩子觅着药王医圣的名号来找我医治隐疾时,我就知道他不能人道也是有人一手毒害的!我就告诉他,我有起死回生之术,倘若他日他有个不测,就让一个心腹带着他的尸身来找我!三年前,我还盗取了唐氏画匠手中一幅他的画像,在兰夫人病逝、我那亲侄子依着她临终遗言来我这儿探问身世时,我将他换了容貌,等候时机成熟,让凤家正主子重返凤舞山庄查清一些事实真相!”

太夫人愣愣地听着,惊疑的目光绕在凤天影身上,“你、你是说他才是真正的凤天影?”

白眉老人点点头,又道:“孩子是无辜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连亲手带大的孩子都不放过?”

“老身从不枉害无辜的人!他也是咎由自取理当受到报应的!”太夫人冷冷一笑,“要不是他让无瑕藏了把刀子在身上,想借无瑕的手杀死阮儿,我也不会要了他的命!”任何人都休想伤害她与仁孝的骨肉!

白眉老人眼中浮动着一丝悲怜,“秋荷,你知不知道你害的是谁?”沉沉一叹,他终于吐出一个惊人的内幕:“二十六年前,我用别人家的一个婴儿换走天影后,心有不安。一年之后,我又潜入山庄偷出那孩子想还给那户人家。当年我对你也心怀愧疚,知道你与仁孝还有个两岁大的儿子,我就把他抱了来,偷偷放在你身边,让你们母子团聚……”

听到这里,太夫人惊呆了,颤声道:“你、你胡说!二十多年前,我去过阮家,还亲手把阮儿抱了回来……”

白眉老人摇摇头,“那是当年我偷抱来的那个孩子,本想还给那户人家,谁料事过境迁,我已找不到那户人家了,无奈只得先放在阮家。阮家人都知道这件事,却不敢对你明讲,他们抱有私心,只想将错就错,让自家的孩子成为凤家的继承人……”他不断摇头叹息,“早知道会有今日这个结果,当年我就不该把孩子抱给你,他是你的亲生骨肉哪!”如果当年她有留心照顾孩子,就会及时发现孩子是被人调换了,或许还能发现换来的孩子与她的相同之处。只可惜,仇恨蒙蔽了她的眼睛,终究铸成大错!

“胡说!胡说!都是假的,你休想骗我!”太夫人身子摇晃,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我今日所言句句属实!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阮家人。”白眉老人掏出随身带来的一只黑坛子,双手捧给她,“三嫂,这才是你的孩子,我把他的尸身火化了,带来给你。”老人长叹:“秋荷啊,这么多年了,我可以洗心革面,用余生赎罪,你却在心头夹着一把刀子度日,不但毁了一个家,也毁了你自己的孩子哪!”人要是执迷不悟,心中惟有恨,没有宽容和谅解,终是苦了自己、害了自己!

太夫人面如死灰,十指剧颤,始终不敢去接那只骨灰坛子。

白眉老人硬是把坛子塞到她手里,转身便走。

“臭老头!”凤天影唤了一声,“你去哪里?”

“天南地北,悬壶济世!”白眉老人头也不回,飘然离去。

臭老头走得倒干脆,留下这烂摊子还得他来收拾!凤天影看看太夫人,她颤手捧着骨灰坛子,两眼却一直盯着他,“三娘!”他改了口,“您吃人似的瞪着我做什么?”当年要不是二叔把他抱走,今日那坛子里装的可能就是他的骨灰了!

心头泛了寒气,他指指自个的脸,使出一招杀手锏,“您看看,我这张脸与您儿子是一模一样的,您错手毒害了儿子一回,今夜对着我这张脸,您还狠得下心再杀一回?”

“砰”的一声,太夫人手中的龙首拐杖落在了地上,脸上沟沟曲曲的皱纹颤颤地扭曲,颤手抱紧了那只骨灰坛子,默默转身,一步步往山下走。片刻之间,她像是苍老了许多,佝偻的背影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在枯叶凋零的山径上踽踽独行,道不尽的凄怆悲凉。

四周沉静下来,阮霸站在萧瑟秋风里,怅然若失:他只是一个被意外卷入这场风波的最无辜最不幸的人,到头来,他还是孤身一人,什么都得不到……

凤天影徐步走到他面前,站定,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二人默默对视片刻,阮霸眉宇间的阴鹜倏然加深,目中泛出点点诡异的绿芒,如同野兽盯上猎物的那种凶蛮骇人的目光死死罩在凤天影身上。

“要不是你横插一脚,我与无瑕早就拜堂入了洞房,要不是你的存在,无瑕就会属于我……”阮霸神色间带了一种偏执狷介,情绪开始波动,猝然从腰间拔出一柄尖刀,猛地捅向凤天影。

脚跟一旋,凤天影轻松地避过这一刀,口中微叹,“无瑕不是物品,不是你想要就能要得到的,她心里没有你,你做什么都是徒劳!”

“不!无瑕是我的,她只能属于我!”阮霸赤红着眼,激愤地吼道:“你分明不爱她,为什么还要强留她在身边?你什么都有了,财富、地位、妻子,而我、我什么都没有!”只要凤弟消失,他就能拥有自己所爱的人!

握紧刀尖,他狠厉地挥刃而出,刀光闪过的一瞬,他猝然看到了什么,刀尖硬生生地停顿在半空,目光怔怔地凝在了一个方位。

凤天影诧异地顺着他目光所指的方位望去,赫然看到一道孱弱的雪白身影静静伫立在山顶悬崖边,“无瑕?”她来了多久?是不是听到了不该听的事情?

此刻,姬无瑕的脸色竟苍白得像个死人,危危地站在悬崖边,失了魂般,目光呆滞而又空洞。风,吹动她的裙摆,风中微颤的身躯宛如一片将要随风凋零的残叶,摇摇欲坠。

“无瑕——”

凤天影感觉到事态不妙,飞身扑过去时,雪白的衣裙已翩然飞起,如扑火的飞蛾那样凄烈决绝地往万丈深渊纵身一跃,惊矢般激射而至的他险险地拽住了她的衣袖。

身子悬在半空,她微微仰起脸,望着他,清眸漾着水光,清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的一刹那,她的脸上竟奇异地绽放出一朵动人的笑靥,凄美的笑容令人无比心酸!他仿佛听到了她涓涓似水的声音:我的凤,在等我!

裂帛之声倏起,半幅衣袖断在了他手中,那人儿如同雪花般往下飘落。

“无瑕——”

凄厉的呼声中,阮霸纵身飞出悬崖,双手大张着往下直扑,终于抓住了无瑕的半幅断袖,双双坠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劲疾的山风拂来,卷走凤天影手中半片染血的衣袖。猩红的血从他的右臂渗透出来,微微刺痛——那日林苑假山上坠落的巨石是被阮霸推下去的,倘若他的右臂没有负伤,或许还能帮阮霸救起无瑕。可如今……机关算尽,反误了卿之性命!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他心中泛了几许惆怅迷惘,伫立悬崖边,良久良久,直到山庄那边冒出火光,映红了半片夜空。

山庄失火了?他心头微微一震,刻不容缓地奔下山去。

“失火啦——失火啦——”

凤舞山庄内,锣鼓家什打得震天价响,百鸟朝凤盛宴中断,人人惶惶奔向凤阁,端脸盆、拎水桶,七手八脚忙着扑火。

凤天影匆匆赶回来时,凤阁内已经烈火熊熊,浓烟冲天。

“这是怎么回事?”

主子一问,燕青忙答:“方才属下看到太夫人进了凤阁,而后这火就烧起来了。”

“主子、主子——”

小兰远远地奔过来,焦急不安地道:“主子,不好了!二夫人刚刚扑到火海里去了!”

凤天影陡然心惊,“她扑进去做什么?”

“二夫人刚才找不到凤主子,以为您被困在火里了,就慌忙奔进了凤阁,奴婢拦也拦不住啊!”小兰急得快要哭出来。

凤天影心头揪紧,猛然抢过一桶水往自个身上一淋,飞速奔向火海,冲入凤阁内,到处只见浓烟火光,房梁“噼里啪啦”地烧一阵,一根根火柱不断倒下来,砰然砸在地上。

“素素!素素——”

听不到回应,他在火场内四处乱转,心,从来没有这么乱,此时此刻,他居然有了一丝惊恐惧怕。

素素在哪里?在哪里?她不会有事的,不会的!她是不要命了吗?怎么会傻到往火里钻?

“素素!素素!”他大喊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目中映着熊熊火光,呛鼻的浓烟令人窒息,他紧张得透不过气,心“怦怦”跳得很快,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头快速滋生膨胀,膨胀到快要爆裂!

轰然一声巨响,一面墙倒塌下来,砸出的火花星星点点,飞舞在空中。墙体倒下的一瞬,凤天影看到对面闪动的一道紫色身影,“素素!”他惊喜地唤着,对面的人儿微微一震,飞快转过身来,隔着飞舞的火花,二人的视线在空中无声地交汇、碰撞,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那份狂喜之色。

几乎在同时,二人展动身形相互扑了过去。他张开双臂,她扑入他怀中,张嘴就咬了他一口。

“嘶——你干吗又咬我?”他苦着脸瞅她。

她挑着眉瞪他,依然不改那野蛮劲儿,“你是不是脑壳坏掉了?这里多危险,你愣是呆在这里做什么?”她装着很凶的样子责怪他,眼眶却泛了红,双手紧捂着他不断滴血的右臂。

“小野猫,你这样儿怪怪的。”她的脸被烟熏得乌七抹黑,只是那双燃着两簇野火的眸子亮得惊人,令他的心跳再度失速,情不自禁地在她眼睑上落下一吻。

“坏胚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那心思轻薄人家!”耳根子烫红,那双不驯顺的眸子里却奇妙地漾了几许柔柔波光,显得格外妩媚动人。

不知是不是这焰芒舞动得太热情,在那双勾人的凤目里,她竟捕捉到一份狂烈迸发的激情,心也跟着剧烈鼓动起来,“你、你这样看着人家做什么?”在他火热的目光注视下,她竟流露了几分女儿家的羞涩。

“素素。”他抚着她的脸颊,突兀地说了一句:“昨日我还没有回答你——三位夫人之中,我只想牵着你的手走!”他对无瑕是怜惜同情;对吟柳,他愿意如兄长一般关怀她;但是年媚素,她是唯一不同的!他主动靠近她,逗她、惹她……吻她,那是一种男人对一个女子的倾慕喜欢!她身上那种野性的妩媚早已撩拨他的心弦,情愫暗暗滋生,这火一烧,终于让他看清了她在自己心中的确切分量。

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年媚素唇边泛了朵笑旋,红着脸把手轻轻放入他的手中,“那往后你都要牢牢牵住我的手哦!”小野猫柔顺地偎到他怀里,撒了娇,“可不许再牵别的女人的手哦!”

“好!”众里寻她千百度,当红线绕上小指头时,浪子的心也定了下来,含笑的声音透着一份坚定。十指交叉,紧紧合拢,彼此携手,相视一笑。

砰然一声巨响,凤阁四周的人们突然看到一团火球破出屋顶,冉冉升空,飞舞迸溅在空中的火花形成了一片璀璨的赤色光幕,耀花了人眼,衣袂旋动,火焰如莲瓣层层绽放,映着天边一抹火烧云,绚烂无比,红云托起几乎拥为一体的一双人影,妖艳舞动的火蛇织成一幕奇妙的幻影,仿佛一对凤凰浴火而出,舞于九天之上,扣人心魂的美,到了极致!

火球冲天而起时,凤阁屋脊整片坍塌,烈焰吞噬了一条负罪的生命。终于,火势渐渐压制住了,袅袅青烟随风散去……万道霞光撕开夜幕,旭日东升。昨日一切,已成过眼云烟!

尾 声

每旬三六九——

凤城的集日。

街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凤城,依旧的繁华、喧闹。

云来茶馆,茶客三五一桌,摆着龙门阵,神聊海哨。

一个唱曲的小丫头站在雅座旁,犹如黄莺出谷的歌声,令雅座上三位客人听得醉陶陶的。除了这三位商贾模样的客人,首座上还有一位主人,手摇描金扇,慵懒地半眯着凤目,浑身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勾人魅力。

“尚兄、李兄、王兄,这笔买卖今儿个就这么敲定了吧,三位也好放松心情玩个尽兴吧!”

设宴的主人一发话,三个浑身铜臭味的商贾忙不迭地点头称许,六双眼睛醉眯眯地瞄着唱曲的丫头,平日里商人的精明都溜了个精光,只剩了一副馋相。

啧,上茶馆酒楼谈生意,端的是妙极!生意谈得爽快,曲儿也听得畅快,人生得意,不过如此!

凤天影一派悠闲地摇着扇子,忽听楼梯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面色冷峻的玄衣男子匆匆奔来。

“主子,不好了!”

“燕青哪,主子我不是好好的吗?”凤天影端起茶盏,悠然自得地啜一口香茗。

“主子,山庄里出大事了!”燕青急得直搓手,“夫人知道您又去外头喝茶听曲,气得卷了包袱,说要带小少爷回娘家,都让铁甲骑兵整装待发了!”

噗——

一口茶喷了出去,凤天影丢下扇子,火烧眉毛地蹿了起来,撩着衣摆飞也似的下了楼。

“城主,今儿咋这么快就要回去了,不多坐会儿?”

茶馆东家腆着笑脸打招呼,却见城主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眨眼就不见了影。旁侧一名伙计窃笑,“看来又是后院失火了。”

上回城主夫人还持剑闯到酒楼去,那场面闹得可大了。还有上上回,凤城第一媒婆又去给城主说媒,结果被城主夫人直接踢出门去。凤城里人人都知道城主的这位夫人醋劲可大了!

凤天影十万火急地赶回凤舞山庄时,山庄里头静悄悄的,仆人、丫鬟瞅着苗头不对,全龟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一口。

“夫人还在房里?”

凤主子一问,站在房门外的一个丫鬟赶忙点了头,捂着嘴偷笑着跑开了——夫人只是说说气话,她哪里舍得离开凤主子。

“夫人,快开开门!”

敲了半天门,里头没有丁点动静。

“夫人,为夫回来了!”

一说这话,里头才有了响动,“咚”的一声,门框震动,一个枕头砸在门板内。

“你不在外面眠花宿柳,回来做什么?”

喝!看来小野猫今儿是喝了一大坛子醋,他站在门外都能闻到一股呛鼻的酸味。

“小野猫,你再不开门,我可真要走喽!”他靠在门框上,用脚踢了一下门。

里头静了一瞬,而后响起一阵“哇哇”的婴儿啼哭声,敢情当娘的拧到孩子屁股了?啧,小野猫真是刁钻得很,拿宝宝的哭声来刺激他,宝宝一哭,当爹的能不心疼吗 ?

凤天影瞪着那两扇紧闭的房门,眉毛跳动一下,“燕青,快去把房前的树摇几下。”

“嗄?”摇树?燕青看看笑得邪气的主子,再看看房前那株粗壮的槐树,忠心憨实的他还没猜透主子的意图,就已依言上前抱着树干,使了吃奶的劲猛力摇晃。

茂密的枝柯沙沙抖动,凤天影揉揉鼻子,突然打起喷嚏来,“啊嚏阿嚏阿嚏阿嚏……阿、起风了,好冷冷冷冷啊——嚏——”

一听这话,燕青脸上挂了一条条黑线。

房外,一个是大汗淋漓学个熊样猛力摇树,一个是浑身哆嗦喷嚏接连不断。

闹腾了半晌,房门终于幽幽开了一条缝,一只纤纤玉手伸出房门外招了招,“冤家,还不快进屋来!”

凤天影噙着一抹坏笑,一面把脚尖探到门里头,一面伸手在那只玉手上猛吃豆腐。房内传出嗔叱声,紧接着是一阵嘤咛笑声,俄顷,小兰抱着襁褓里的小少爷,脸儿通红地跑了出来,砰然关上的房门幽掩了一室旖旎春光。

小兰一直跑到石阶上,仰直了脖子往上空张望。

“看什么呢?”

燕青好奇地凑过来,翘首看看天空。碧蓝的天空上悠然飘浮着朵朵形态各异的云彩,偶尔有几只雀鸟振翅飞过。今儿这天上没什么特别的呀!

“主子说天空那边有道金光,是金凤凰在天边飞着呢!”小兰瞪大了眼,努力地瞧啊瞧。

金、金凤凰?!燕青用力抹了一把脸:唉,傻丫头一个!

“小兰,我看过真正的凤凰哦!”

“真的?在哪里?”

“就是‘百鸟朝凤’的那天晚上,凤阁起火,凤主子抱着年夫人冲破屋顶……”

那一夜,凤舞山庄里人人都看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情形,他记得当时很多人都脱口说了一句——

凤舞九天!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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