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就快讲完,就在这漫长的过程中,我曾有过很多次想要半途而废。
因为我原以为,当故事结束,我二十四岁的人生历程也将随之埋葬,追随我的干爹去往另一个世界,或者,追随我的兄弟,消失。然而,当故事接近尾声,我才恍然发觉自己错了。
故事永远都不会结束,故事里的人们还在坚强地生活着,我只能陪着他们一起。我们谁也逃离不了,无论是被动,还是主动的。我很想告诉你们苏凉的去向,可惜我真的不知道,你们的迷茫,也是我的。或者至少,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圆满的结局,可是,什么又是圆满的结局呢?
故事就讲到这里了。我叫刘爽,今年二十四岁,一直生活在这座城。
我想在下一次夕阳到来前,登上这座城最高的地方,俯瞰一次我活在的世界。
西元2011年11月17日,清晨。
方夏正俯首合掌地趴在病床边,头发凌乱。
当她被走廊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吵醒时,病床上的苏凉已经不见了。
病床旁的呼吸机、脉搏仪和许多细长的管子,有序地被叠放在床头。
方夏清醒后的第一反应,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激烈。她只是坐在床边,安静地思索着一个问题:苏凉,你到底去哪儿了呢?方夏肆意地猜想,也许苏凉在这昏迷的三天里,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有别人大半辈子那么长。在梦里,他会梦见什么人呢?梦里一定会有苏敬钢,有他的姥姥,有传说中的大昆叔叔,有冯劲和王大爷,甚至有冯子肖、林伊敏、刘爽——哦,对了,一定也有那个可恶的空姐——嗯,也不会少了燕子姨。当然,还有他的妈妈。
苏凉的梦里会不会出现自己呢?应该会的,方夏想。起码他醒来的第一眼,见到的是自己。
这样想,让方夏很欣慰。
此刻,跟五年前两个人相见的场景一样,红色的保温桶安静地摆在病房里的床头柜上。不一样的是,它被摔得变了形,原本早已斑驳的塑料外壳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方夏痴痴地望着,她认真地想了想,确信,这一次苏凉是真的消失了。他居然连最后这一样东西都没带。想过这一切,泪水才迟缓地从眼眶里涌出。窗外,阳光很好。方夏甚至有些开心。
我向派出所的师父借了一天的车,载着方夏回家。
方夏坐在副驾驶位,紧抱着残破的保温桶,怀里“哗啦啦”地响。
“不能用了。”
我听着碎片一路有节奏地颠簸,昏昏入睡。
“我知道。”
方夏声音很轻,低下头,一圈一圈、慢慢地拧开盖子。
午后的阳光,从车窗外照进来,照在碎片上,反射出万道金光,映在车顶,像万花筒,很好看。方夏把手埋进保温胆的碎片里,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弄着。
“小心,”我嘱咐说,“别划到手。”
方夏捏出一枚戒指,隐约可见的细小钻石被一摞光闪闪的碎片映衬得黯淡。“太晃眼睛了,”她捏在手中,里里外外地观察一遍,皱了皱眉,递到我面前说,“里面刻的什么字?”
红灯。我接过戒指,用手遮出一块阴凉,盯着内圈上的一行字。
方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