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游四十年,不得志,乃推变怪之理,参见闻之事。”张师正,他不是第一个因上班不开心开始写鬼故事发泄的公务员,也不是最后一个。那么,有人推测这份忧郁中写出来的故事,是否也带着蓝色基调?答案是相反的,我们看到了很多欢脱的设定,故事里,多的是面对小妖精的神奇力量而显得惊慌失措的“麻瓜”们。它们因为寂寞而调皮,因为想得到认可而调皮,都是“相戏”而已,反而太认真的是人类。
梁寺丞彦昌,相国之长子也,嘉佑中知汝之梁县,其内子尝梦一少年,黄衣、束带、纱帽,神彩俊爽,谓之曰:“君宜事我,不尔且致祸。”既寤白梁,梁不之信。既而窃其衣冠簪珥,挂于竹木之杪,变怪万状,梁伺其啸,拔剑击之。鬼曰:“嘻!汝安能中我?”又命道士设醮以禳之,始敕坛,夺道士剑,舞于空,无如之何。谓梁曰:“立庙祀我,我当福汝。”既困其扰,不得已立祠于廨舍之侧。又曰:“人不识吾面,可召画工来,我自教之绘事。”既毕,乃内子梦中所见者。会家人有疾,鬼投药与之服,辄愈归之;政事有不合于理者洎民间利害隐匿,亦密以告。梁解官,庙为后政所毁,鬼亦不灵。
静夜,月明,星疏,相国府。
大公子梁寺丞的妻子做了一个梦,一位黄衣戴纱帽的美少年正在对她微笑。这原本应是一个美梦,然而美少年突然开口对她说:“好生伺候大爷我,不然你们都得倒霉!”
这位可怜的妇女醒来之后惊魂未定地告知她的丈夫,然而对方只是一笑置之。
谁知这才是噩梦真正的开始。
奇怪的事情开始发生了,夫妇俩的衣服、簪子耳环之类,动不动就不翼而飞,挂到树上去。看到老婆的肚兜、自个儿的CK内裤大剌剌地挂在人来人往的树丛上,怎叫人不羞愤?然而用剑一通乱砍,却只听到空气里一阵得意的笑:“嘻嘻,你打不到我!”
请人来抓鬼,结果刚一设坛,桃木剑就无端端飞到空中乱舞,硬是连天师都给吓跑了。
“你们给我盖个庙祭祀我,我会好好保佑你们的哦!”少年对寺丞说。
无奈之下,只好在办公室旁边给他盖了个小祠堂。
“你们要给我画像哦!不知道我长啥样是吧?找个画工来,我会教他。”少年又说。
等画像出来,果然和夫人之前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后来,有家人生病了,少年给他们药吃,一吃就灵,在工作上还为其耳目,帮助了寺丞许多。
后来,梁寺丞退休了,后任官员把祠堂给拆了,鬼神也不灵了。
众所周知,西方的万圣节之日,小孩子们开心地扮成各种鬼怪的模样,到街上到处串门讨要糖果,口里喊着“Trick or treating”——不给糖就捣蛋,有趣极了,但当它确确实实地降临到这位老实的宋代公务员身上时,似乎变得……更有趣了。
当灵界朋友跑到家里来玩“Trick or treating”游戏的时候,在北方故事中主角一般为动物仙,比如毛茸茸的狐狸和小肚鸡肠的黄鼠狼,一般来说它们只是单纯想要个大鸡腿吃吃而已;而在南方,这样的故事亦不在少数,统称为“鬼讨庙”。在南方和东南亚一带,为显灵济世的阴灵建盖的庙比比皆是,也有许多是安抚亡灵以免作祟而盖的,这些庙统称“阴庙”,台湾叫“有应公”“万善爷”,以未婚女性为祠主的则叫“姑娘庙”,分布甚广。
那么建庙对这些灵界朋友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呢?为什么它们都视建庙受祭拜为终极目标呢?
首先,庙是一个灵界高级旅馆。
西方人只要买一束鲜花寄托哀思就足够了,他们普遍接受自己的亲友化为一捧尘土进入世界的新循环。然而东方人认为亡者和生前一样,也需要居所,也需要食物和钱财,因此从宋代开始有了烧纸钱的习俗,现在已经发展到烧精致的纸扎别墅、纸扎丫鬟、纸扎IPAD……
死去的亲友只是搬家到了另一个世界生活,这不科学,但能减轻生者的哀思,而秦始皇和埃及法老却产生了更不科学的想法:在死得骨头能拿来打鼓之后还能再重生回来。当然,如果他们没有这样的想法,我们这些现代人也就没有机会看到如此伟大的遗迹了。
当这些有血有肉的物质化为纯能量的时候,为什么还需要这些物质呢?试着用不科学的思维来科学地解释:它们可能需要一个稳定的能量场,所以,一个祠堂是很好的选择。
其次,它们需要香火。
自古以来,燃香就是沟通天地鬼神的一种方式,当香化作一缕青烟袅袅直上,仿佛也能带着人们的祈愿到达神的领域。民间故事里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没有开光的神像容易被外灵入侵享用香火、宫庙的周围聚集着许多分享香火的灵界朋友,如果一家宫庙香火不旺则神明的力量也会比较弱……由此可见,香火似乎是一种能量补品,而有了祭拜的场所,自然就有了香火。
最后,庙还可以是施展抱负的平台,这来自鼓励扬善的宗教思想。
中国人认为,鬼是可以升级成更高级别的灵体的,甚至升格成神,但其中要经历许多艰难:首先它要帮助人类,行善积德,其次要得到祭拜,吸收许多香火,那么造福一方百姓之后就可能升格成为神界的公务员,比如地方保护神土地公。
因此,略有能耐的灵界朋友们都试图寻找通过某人类家族,得到一个账号,一块地盘,弄些装备,补充能量,打怪,做任务,最后升级。
这就是所谓的灵界修真游戏。
庆历皇中,陈州通判厅夜有妇人尝出与人笑语,或见其状颇美。询其名氏,曰:“我孔大姐也,本石太尉家女奴,以过被杀。”问何不他适,云:“此中亦有所属,安得自便耶。”时晏相国镇宛丘,屡倚新声,作小词,未出,鬼即呕唱于外。或早暮人有登厅戺,忽于掖下作大声,人恐悸则笑。有市买卒时被惊,丧所持,甚苦之,遂常以刀自随。后复来惊,随声斫之,数夕但闻呻吟,曰:“聊与汝相戏,何故伤我如是?”自此遂绝。
很久很久以前,石太尉家有一个孔姓婢女犯了错,被处死了,后来,她变成了女鬼,每天出现在陈州通判厅。
然而,她并没有像贞子一样穿着白衣服一边使劲儿翻白眼一边在地上爬来爬去。以模样吓唬人,是鬼怪的一贯传统,可她是一个寂寞的女鬼,她愿意陪所有路过的寂寞的人聊天。
显然,她开拓了一项新业务,而且,她长得不坏。
但是,如果她像王祖贤一样美貌,并且像王祖贤扮演的女鬼一样只是跟人喝个小酒聊个天也就算了,偏偏她是一个打了鸡血般的人来疯,典型港片里的开心鬼加调皮鬼!
相国大人闲暇时喜欢合着乐曲作个小词,还没发表呢,她就在外头唱起来。
有人在走廊上经过,冷不丁身后一声“嘿”,吓得一缩脖子,准是孔大姐搞的鬼,可不,她这会儿咯咯地笑起来了。
有人被吓过之后学乖了,随身带着一把刀防范,后来果然又遇到孔大姐了,循声一刀砍去——
“不就是跟你闹着玩儿么,为什么这样对我嘛……”
连着好几天晚上都听到她委屈地叨念,后来她再也没有出现。
“聊与汝相戏,何故伤我如是……”听听她的呻吟,该说是缺心眼呢,还是少根筋?
她的玩笑无伤大雅,既不伤人,又不可怖,只是令人心烦。我们再放眼看看英国的调皮鬼们。在那雾气弥漫阴雨连绵的古老城市,人们总是比别的国家更热衷于鬼故事,诺森顿市有一户人家的调皮鬼佛莱德会趁主人睡觉的时候把厨房的土豆放在餐桌上,把鞋子排列整齐,爱丁堡南桥穹顶有个喜欢拽人衣角的小男孩,还有一位会对人耳语些污言秽语的布茨先生,他偶尔还喜欢冷不丁推人一把。
无数科学家流连在英国的各个闹鬼圣地,试图用精密的仪器解释这些不可思议的现象,英国赫特福德郡大学的心理学家怀斯曼教授经过多年的研究后认为,昏暗的照明、狭窄的空间、空气流动等环境因素都会对人的心理造成很大的影响,从而产生错觉和幻觉,并且有种低于20赫兹的次声波,经过试验证明,有一部分人会对这种听不见的声波产生负面情绪反应,感受到害怕和不安,次声波还可令烛光摇曳,令纸张颤动,这些科学结论足以解释很大一部分的鬼故事了。
太子少保马公亮自言:少肄业于庐州城外佛寺,一夕临窗烛下阅书,有大手如扇自窗伸于公前,若有所索,公不为视,阅书如故,如是比夜而至。公因语人,有道士云:“素闻鬼畏雄黄,可试以辟之。”公乃研雄黄渍水,密置案上。是夕大手又至,公遽以笔濡雄黄,大书一草字。书毕,闻窗外大呼曰:“速为我涤去,不然,祸及与汝。”公雅不为听,停烛而寝。有顷,怒甚,而索涤愈急,公不应,逮晓更哀鸣而不能缩,且曰:“公将大贵,我且不为他怪,徒以相戏而犯公,何忍遽致我于极地耶我固得罪,而幽冥之状由公以彰暴于世,亦非公之利也。公独不见温峤尾犀照牛渚之事乎?”公大悟,即以水涤去草字,且戒他日勿复扰人,怪逊谢而去。
夏夜,一群百无聊赖的书生围在一起,讲起了鬼故事。
“那是我年少时在佛寺里读书遇到的故事……”太子少保马公亮缓缓地说了起来。
也是一个夏夜,蝉鸣声声,突然起了一阵凉风,吹得本就幽暗的烛光明明灭灭。
当视线转向窗边,他陡然觉得视野里多了一大块阴影,那是一只大手。毛茸茸的大手,静静地,在他面前摊着手心,简直就像是,要跟他讨点什么似的……
马公亮挑了下眉,心里默念了几遍“一定是太用功眼花了”,然后揉揉眉心继续看书。
连着几个晚上那只大手都从窗户伸了进来,简直是无耻的扰民事件,于是他把这件事说给别人听。
“我听说鬼怕雄黄,要不要试试?”终于,一位道长给出了相对专业的建议。
于是,他把雄黄粉合水研了,藏在桌上。果然,晚上大手又来了,他眼疾手快,抓起蘸满雄黄的毛笔,就以令人惊叹的速度在那大手上写了个潦草的字——“草”。
“快点儿给我洗了,不然有你好看的!”大手像被烫着似的大叫起来。
马公亮当作没听到,把烛火一吹,上床盖被子睡觉。
“快给我洗了啊!有没有听到……”窗外呼声不断,越发急切,叫了一夜,天都要亮了,转而变成了哀叫,“你是大贵人的命,我就跟你闹着玩儿嘛,就这么点错,你怎么忍心把我逼到这番境地呢?这么造孽对你也没好处呀!你就没听过温峤尾犀照牛渚的事么?”
《晋书》中说,东晋鼎鼎有名的温峤大将军,因为好奇传说牛渚矶中的水怪,点燃犀牛角去照,“见水族覆火,奇形异状,或乘马车着赤衣者”,夜里,就梦见有人对他说:“我们幽明有别,你吃饱了撑的来照我们做甚?”因搅扰了另一个世界的安宁,温峤没过多久就中风死了。
马公亮一想,有道理啊!这惩罚也足够了,并且,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造孽,自己的时运前程要紧啊!
“给你洗了啊,长得丑,以后就别出来吓人了啊,要记得书生也不是好惹的……”
一阵唠唠叨叨的数落之后,大手灰溜溜地道谢离去了。
说起这个看起来很厉害的雄黄,其实是砷的硫化物,晶体赤红似血,古来以色如鸡冠为上品。味辛,性温,燃点低。
《本草纲目》载:“雄黄能杀百毒,辟百邪,杀蛊毒。”事实上,许多虫子和蛇类都厌恶硫的刺激性气味。翻开古人的丹经一看,什么“黄芽白雪”“铅汞交会”啦,本是修行内丹中体内气机变化的种种隐语,却被唐代的求道者们误为外丹的材料,比如黄白外丹就曾用三种含砷的硫化物即雄黄、雌黄、砒黄来作为“点化药”。道士们尽捣鼓些矿物来合了吃,虽然毒死了不少人,却也促使中华民族的化学事业突飞猛进啊。
徐郎中,莱州人,忘其名,弱冠,侍父假守岭外。乾兴中,仁宗登极,部贺礼赴阙,至武陵一驿,将舍正寝,驿卒言:“其中有物怪往来,无敢居者,愿易他次。”虽不以为然,亦出寝于厅之屏后。夜将半,梦有神人状甚伟,手携竹篮,其中皆人鼻也,叱:“汝何等人,敢辄居此以妨吾路?”徐恐惧愧谢,神乃端视之,曰:“形相非薄,但其鼻曲而下,吾与若易之。”遂于篮中择一鼻,先劓徐鼻掷去,以所择鼻安之,仍以手指周固四际,梦中亦觉痛楚。神笑曰:“好一正郎鼻也。”徐之鼻素不隆正,自梦易之后,自然端直。历官驾部郎中,致仕,随其子秘书丞朔在维扬签判,治平四年物故。
“这间屋子住着妖怪,从来没人敢住,官人啊,您不如换一间?”
“无妨,就这间!”徐郎中说着,气定神闲地推开房门,只听吱嘎一声,久违的烛光照进了这间被尘封遗忘的屋子。摆设雅致,景观开阔,除了有些蜘蛛丝,多么好的一个房间!
到底是二十岁的青年,胆大气盛。
半夜,徐郎中睡得迷迷瞪瞪,有一个威武雄壮的神人提着一篮子新鲜人鼻子来了,当然,他不是来上门推销的。
“你谁啊?谁让你住这里的?真碍事!”神人呵斥道。
“小生只是个路人甲,借宿一宿就走,如有打搅还请宽恕!”徐郎中惶恐跪拜,本想勾搭个妖娆的狐狸精,谁知道来的却是条威武雄壮的汉子。
神人盯了他好一会儿,突然摸着下巴道:“嗯,看你面相不错,就是生了个弯鼻子,看我给你换一个!”说着,手就往徐郎中的脸上伸去——
只听惨叫一声,手起鼻落,虽然不痛,只是鼻腔有点儿凉飕飕的,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鼻子像垃圾一样被丢到角落里,一时间还真叫人不能接受。
他未来得及反应,脸上就多了个新鼻子。
“嘿嘿,好一个正郎官的鼻子!”神人用手指按了按,固定好鼻子,脸上笑开了花。
在面相里,鼻子是财帛宫,代表人一生的财运和事业,也代表中年的运势。徐郎中可谓是因祸得福,原来鼻子有点弯,这回换了个端正的好鼻子,此后果然一路官运亨通,官至正郎。
看了这么多狐媚人、鬼作祟的志怪,换鼻子倒是显得格外新鲜。大概是因为古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敢伤毁也”,再加之并没有现代那么先进的外科知识,即使面相有些不如意,仍不敢随便往脸上动刀子的,因此,换鼻子换脸,只能成为一种奢望了。最理想的是做梦的时候,神仙往脸上一比画,早上醒来就变漂亮了,爱美之心,人人皆有嘛,关于这类的传说,姑娘们最爱看了。
包公的脸为什么这么黑呢?据说民间流传着几十种说法,最流行的说法是,包公本是文曲星下凡,是个白脸书生,在天上和武曲星换了脸,结果投胎的时候忘记换回来了,因此生成了黑脸。
那么,古代就没有整容术吗?答案可能会出乎你的意料。早在元代就有鼻梁修补术,但只是适用于外伤,《九灵山房集》就记载了有人被刀砍到鼻子,“瘠和鼻不能合,肌肉尽热腐,甚恶,乃拜项颜章求治,项命壮士按其面,施洽以法,即面赤如盘,左右贺曰‘复效也’。”更值得一提的是,东汉神医华佗的外科技术,当时就比西方领先了1600年。
现在,一夜之间换个漂亮鼻子已不是什么怪谈了,在整容医院里,就有许多医生像这位提着竹篮的神人一样,正等着人们来换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