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香太太毕竟跑过码头见过世面,惊惶失措六神无主片刻,稍稍定定神,在杏花搀扶下去佛堂祖宗牌位前磕了三个头,上一柱香,祈求何家列祖列宗保佑何大鼻子顺利过关。
云香太太在客厅太师椅上坐定,吩咐何六:“你赶快去平安镇打探,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少爷如今在哪儿,最好能见少爷一面。”
何六领命,脚步匆匆向平安镇赶去。何六一面走一面在心里盘算,进了平安镇究竟应该先找谁。思虑再三,觉得还是应该先找张麻子。少爷既然被关押在团练营,张麻子是练总,不找他还能找谁。且不说张麻子乃少爷至交,少爷进团练当书办,便是张麻子引荐,少爷大难临头,岂有不帮之理。
县城团练使虽是张麻子上司,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团练使在平安镇办事绕不开张麻子。张麻子跟随团练使多年,团练使办何大鼻子免不了动用他手中力量,如此张麻子至关重要,其中内情肯定一清二楚。
万幸少爷还在平安镇团练营,万一到了府衙或营兵手里,事情就不好办了。
至于小飞燕,那无非是少爷暂时一用的女人,无钱无势也无背景,找她根本百无一用。何六与云香太太相同,对小飞燕嗤之以鼻,尽管她已是何大鼻子的女人,但他们根本不拿她当何家人。
何六与张麻子并非很熟,但也相识。他直接找到张麻子家里,知道张麻子缺银子,便在兜里掖了一张五十两银票。
何六刚刚踏进张家院子,尚未在院中立定脚,张麻子那病秧子老婆犹如见了瘟神,伸开双臂拦住了何六,死活不准他见张麻子。别说给他端一杯茶,连客厅都没允许他进。
何六哪里受过如此冷落,非常生气,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埋怨道:“弟妹哎,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何六,何家大院的大管家何六,难道你连我也不认识了?”
张麻子老婆毫不留情:“知道你是何六,正因为你是何六,所以我更不能允许你见我家麻子。再说麻子不在家,被团练使传去了,忙得脚不沾地,哪里还顾得了家。”
何六笑着说:“练总确实忙,可他不是刚刚才从团练营回家了吗。”
张麻子老婆说:“何大管家,告诉你麻子不在家就是不在家,你们何家的事跟我们不搭界,我家麻子帮不上忙!”
何六不能生气,他脸上笑着,心在往下沉,料定何大鼻子的事难了。连张麻子都躲得远远的,袖手旁观,哪平安镇上谁还能帮上忙,谁还愿二肋插刀呢!
何六耐着性子解说:“我并非一定请练总相帮,练总有练总的难处,不能强求。主要是问问具体情况,他总知道一点前因后果吧。”
张麻子老婆说:“说不行就不行,我们不掺和何大鼻子的事!”
何六说:“练总和少爷多少年的交情呵,少爷有难了,练总不能袖手旁观呵!”
张麻子躺在床上唉声叹气,考虑是帮吴胖子整何大鼻子,还是帮何大鼻子摆脱吴胖子。如果帮吴胖子整何大鼻子,帮到何等地步,自己又能得到多少好处。要是帮何大鼻子,那么如何拦住吴胖子,何大鼻子能给自己什么好处。二相比较,张麻子难死了。
张麻子听见何六与自己老婆的争吵声,终于等来了何家人,他想听听何家人如何意思,能开出什么价,忍不住吆喝了一声:“是何六呵,你进来吧。”
何六绕开张麻子老婆,快步进屋。
张麻子老婆跟进屋来,手指躺在床上的张麻子大声吆喝:“张麻子,你想把全家老小的性命搭进去呀!何大鼻子杀了千总老爷,府衙与营兵能善罢甘休吗?那是株连九族的罪,别说你这个练总保不了,就是团练使也保不了,要不团练使如何会抽你一顿皮鞭,怎么不把你狗日的抽死!“
何六果然发现张麻子脸上有伤,一道一道血印子。
张麻子大怒,从床上跳起来骂:“你他妈个黄脸婆,老子操你你说没力气,这会儿底气十足又活过来啦!头发长见识短,老子的事不用你管!”
“不管就不管!”张麻子老婆咆哮,“你别祸害老娘,老娘跟着你一天到晚提心吊胆,不跟你过了!”
张麻子扇了老婆一记耳光:“不过就不过,你给老子滚蛋!”
张麻子老婆躺倒地上撒泼大哭:“麻子打人了,当初娶不到老婆,死皮赖脸娶我进门,现在一脚踢我出门,这日子没法过了,呜呜------”
何六好不尴尬,弯下腰去扶张麻子老婆,劝道:“弟妹你起来说话,练总也是一时气急,日子哪里就没法过下去了。你现在是练总夫人,平安镇上有头有脸的人,躺在地上大哭大闹有失体面。”
张麻子老婆一把推开何六,叫道:“都是你们何家闹的,都是何大鼻子娶了小飞燕才起了此事,别怪千总老爷好色,就是我家麻子也被引得贼心不死!呜呜------我的日子没法过了!”
何六心想如何又牵扯到小飞燕身上,莫不是这个黄脸婆居然吃小飞燕的醋。
何六耐心劝道:“弟妹你起来吧,小飞燕不能算是何家人,日后禀明了云香太太,定将小飞燕赶出何家去。”
张麻子拍着桌子叫喊:“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何六指着张麻子脸上伤痕,问:“练总,这是怎么回事呀?”
“妈拉个巴子!”张麻子气愤地骂,“老子跟随吴胖子多年,不说冲锋陷阵,血洒沙场,至少也是鞍前马后劳心操神。当了团练使翻脸不认人,老子为何大鼻子说了几句好话,他挥起鞭子狠狠抽了老子一顿!”
“您受苦了,您受苦了,患难见真情,您才是我们少爷真正的朋友!”何六连忙将银票塞进张麻子枕头下,问:“我家少爷现在如何?”
“如何?”张麻子说,:“关在大牢等死呗。何大鼻子也真够倒霉的,千总老爷那小子怎么偏偏看上了小飞燕。看上便看上了吧,偏偏又碰上段二闯进平安镇报仇。千总老爷死在何大鼻子床上,你说他该当何罪。”
张麻子说:“何六,你也别怪我那黄脸婆跟我大吵大闹,你知道谋杀朝庭命官该当何罪,你知道府衙将会如何判决,你知道绿营兵将会如何报复?别说株连九族,至少与之有牵连的人全都有罪,无一能逃脱。何况此番死的并非普通士兵,而是堂堂千总老爷。看来团练使也吃不了兜着走,他怕连累自己,此次是下狠心了。”
张麻子叹道:“何金锁呵何金锁,何大鼻子呵何大鼻子,此番你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何六吓得面如土色,一筹莫展,搓着双手干着急。何六小心翼翼问:“张练总,您看能否帮我见一下我家少爷?问问少爷有无其它良法,有无其他管用之人可求。”
张麻子向何六拱拱手,说:“何六啊你饶了我吧,你还嫌我伤得太轻,让团练使活活将我抽死呵!告诉你吧,你团练营也不用去了,那大门口站岗的兵都是团练使从城里带来的,你连大门都进不去。”
何六苦着脸唉声叹气:“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张麻子说:“你回去吧,如果有机会我定当尽力相助,毕竟我们是朋友。”
何六愁眉苦脸往回走,到门口时张麻子叫住了他,关照道:“你回去跟太太商量一下,最好到外面避一避,我估摸着何大鼻子死不认罪,团练使找不到其它借口,会把何家大院给封了。再说何家有那么多钱和店铺,团练使眼红着呢。”
何六吓得胆战心惊,脚步如飞地回转。
云香太太望眼欲穿,终于盼到何六回来,赶忙问:“事情怎么样了,见到少爷没有?”
何六摇摇手,咕嘟咕嘟灌了几口茶,说:“别说见不到少爷,差点连张麻子也见不到。他为少爷讲了几句好话,被团练使抽得满脸开花。他说何家此番是遇上大沟坎了,不但救不出少爷,恐怕连何家大院也要封起来。他说有机会他会救少爷,我们在此帮不上忙,还是到外地避一避。”
云香太太说:“那千总老爷肯定不是少爷所杀,自己生养的儿子自己知道,团练使为何一定要一意孤行?”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杏花插话:“他一定为了保全自己,死活找出个替死鬼,要不就是敲何家竹杠。”
何六喝斥:“你懂个屁,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何六问:“太太你看我们是否先避一下?”
云香太太断然道:“少爷还在牢里,生死不明,没有了少爷何家还是何家吗!”
云香太太说:“杏花说的不无道理,看来最好能见一下团练使。”
云香太太说着拿了二根金条掖在兜里,又抓了半把金瓜子,说:“我去一趟平安镇,看看能不能求见一下团练使。”
杏花说:“太太我也去,万一有事有个照应。”
云香太太看看杏花,点点头,对何六挥挥手:“你再走一趟吧,我们去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