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记载,反映了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是党项的婚姻是自由的,不似汉族有“男女授受不亲”的约束,婚姻要遵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原则,而是自由恋爱,自己做主,不需要媒妁,父母也不过问。
中原人汉族人的文化比少数民族发达,这是事实。中原人汉族人写爱情、写亲情比少数民族写得细腻、深刻、形象、优美,这也是事实。但汉族的婚姻,是以体现家庭、家族的利益为最高准则的,至于是否有爱情,有感情,是否相互喜欢相互爱慕,倒在其次。汉族的婚姻,不大讲两情相悦,主要讲“门当户对”,或“择枝而栖”。婚姻双方,尤其双方的父母家人,期望通过联姻,巩固自己的门阀地位,或借此改变命运。如今虽然是社会主义社会了,但汉人骨子里的这一理念并未去除,甚至有所强化。而党项人西夏人,没有或少有那些情外之思之想,那些条条框框。西夏人以为,婚姻是世间最美的了,择偶要注重感情,不要注重财物。这些思想理念,到今天仍是进步的先锋的,是值得学习与倡导、推广的。
中国当前的现实是,婚姻虽不太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制约与摆弄了,却更大程度受制于权力、地位、金钱等情外之物身、外之物的制约。
与党项人西夏人比,今日中国人的爱情婚姻观离爱情婚姻的本质更远,离世界绝大多数人认可的进步爱情婚姻观也远。我们真的有必要向古代的人向西夏人学习了。
这段记载反映的第二个方面的问题是殉情。一方殉情与双方殉情的,历朝历代,各个民族均有,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爱情婚姻没有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原则,没有达到家人家庭的期望和要求,受到了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干扰,因而殉情。似党项人西夏人般的殉情,虽也是残忍残酷的,是对生命的轻视与戗害,但又是诗意的,自愿的,化蝶般的。党项民族笃信佛教,殉情者可能是相约来生了,或者携手走进天堂了。非如此,不足以证明爱情的炽烈、坚贞、纯粹、排他;非如此,不能真正体验爱情的崇高、至美以至虚幻。
党项人的殉情,是自愿的,不是悲怆而去,而是幸福而飞。其亲友,双方的族人,也是高兴的,杀牛设祭,饮酒击鼓,没有悲痛。
可能有人以为党项人的这种殉情,是极个别的。非也。据《文会谈丛》的作者记载,他于宋真宗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到了党项人居住地,听当地土著人说殉情的事,他“却不之信”,此时宋朝边将折惟中出巡,拉此人偕往。此人开了眼,“往往见女栅致于岭土”,烧殉情者的架子女栅很多,“新者颤角苑然”,有些还很新。
党项民族是个谜,其情俗、婚俗、性风俗,也至为独特,不但在中国诸民族中不好找相同者,就是视野放诸全球,似也没有可匹敌者。
自由是相对的,虽然我赞美党项人在爱情方面的自由,但从殉情看,又隐隐透着某种不自由。他们受自然环境的束缚,生活在“不毛之地”,生活是艰难的;他们信奉宗教,轻视今生,注重来世。他们的思想、观念、生活有许多的限制,他们只好以殉情的自由,摆脱一切不自由。从这个意义上说,虽然殉情者的家人族人不为之哭,今人当为之悲为之惋惜。这种悲悯情怀,是对于人类先民,人类历程,对全人类的悲悯。
人类走到今天不容易,中国人总体上摆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像摆脱男人的辫子、女人的小脚一样不容易。要推崇党项人的自由精神,要创造更加自由,更符合人道人性人伦,更有利于人的生存发展,有利于社会进步的爱情观,爱情自由。
2006.12.12
西夏军事点滴
《隆平集·夏国赵保吉传》载,党项人能耐寒暑饥渴,长于骑射,拙于使用刀枪等兵器。出战选择单日,避开晦日。参战部队一般备粮有限,不过十天。弓弩用柳干皮弦,遇雨雪天则不好使。行军时,白天扬沙,晚上举火把,“以为斥堠”。出兵前,要算四种卦,一是用艾草烧灼羊的颊面骨“以求兆”,叫做炙勃焦;二是擗竹于地,以求数,叫做擗算;三是夜晚以羊焚香咒之,念可以消除灾祸的语句,乞求战争的胜利,并且还要烧谷成灰撒到僻静处,早晨宰羊,看其肠胃是否通畅,如果通,那么就出兵无阻,如果羊心有淤血,则表示会失败;四是以箭敲弓弦而听其声,“知敌至之期及兵之胜负。”
西夏是个全民信奉佛教的国家,所以比较迷信。而且由于西夏所处的历史时期,侦察手段、情报手段、通讯手段都极其原始落后,所以占卜行为便不足为奇了。
西夏的男人,十五岁以上为丁,每家有两丁的,就要“取正军一人”。西夏的兵役制很严密严格,使“壮者皆战斗,而得军为多”。国民为国家效力是无私的,“年六十以下十五以上皆自备介胄弓矢以行”。
西夏用兵,对内也有戒备。往往舍近求远,“欲西用兵,则自东点集而西,欲东,则自西点集而东”。这样做的好处,一是保密,二是避亲,避免感情用事,以保证军队的凶残、凶猛、凶悍,保证战斗战争的胜利。
西夏军队好立虚寨,多设伏兵。
古罗马的军队喜欢设寨,扎营处一般要设堡垒。那是一种军事风格,也是一种客观需要。西夏军队设寨,也是由地理环境、气候变化、民族习性、对垒之需要等等因素决定的。而西夏人更善于用疑兵、设伏兵、出奇兵,所以设虚寨来迷惑、引诱、震慑敌军。《三国演义》中,诸葛亮命部下在行军中多挖灶坑,迷惑对手,让其搞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在行动。而且诸葛亮的空城计,那荆州实际上就是大大的虚寨。西夏人的办法是从诸葛亮们那里学来的?说不定!
西夏军队出征前要欢乐一下,即所谓“每入寇必先犒饮”。大家聚在一起,整点牛羊肉,整点山野菜,整点老白干,喝起来乐起来闹起来醉起来。这种做法很人性化。将士出征,生死未卜,凶多吉少,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古来征战几人回”!让将士们过过酒瘾、麻醉一下放纵一下,是极其应该的。中国封建社会,给死刑犯最后还要赏一顿好饭,赏一壶小酒,对于出征的将士,西夏人没有不犒饮的道理。
记得二十多年前看过一篇小说,是写对越南自卫反击战的。言有一支参战部队,接到了开赴前线,与越南人真刀真枪刺刀见红的命令,有一个小战士,不吃饯行酒,却去偷看女兵洗澡,小伙子被姑娘抓住后表白,到人世来一遭,还没见过真正的女人,要是就这样战死了,太冤。姑娘被感动了,从人道主义立场出发,满足了小兵的要求。小兵在战场上死了,却死得坦荡从容。古今同理!
西夏人比较好战,元昊一朝,与宋朝的战争就有四十多次,西夏国总体的战争战斗,成百上千次,这是立国的需要,开境拓疆的需要,守卫国土的需要,处理国际关系的需要。
西夏很多的战争,站在宋人的立场上讲,是“寇边”、“劫掠”;站在西夏人的立场上讲,是生存与发展的必要行动,是一定意义上的自卫;站在后人的立场上讲,是正义性与非正义性混杂的战争。
西夏的军事建制,兵役制度,战争组织,军事艺术等等,也是中华民族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是极其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2006.10.11
西夏人激将之法、诈降之谋
俗话说,兵不厌诈。
为人要老实,要讲诚信。战争杀伐、攻掠虽然也需要诚信,但这种诚信是相对的。一点儿不讲诚信,敌人不信任你,友军也会不信任你,更有甚者,自己的部众也不会信任。如果这样,仗就没法打,不战而败。话又说回来,如果战争中过于老实,把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意图通通告诉对手,毫无隐讳,毫无保留,毫无遮拦,又充分信任对方的展示与表白,仗也没法打,打不打都是死路一条。
为人需不需要有诈,这里不好讨论,也讨论不清。我只想表达一个意思,为兵必须有诈,战争必须有诈。中国浩如烟海的史籍中,记载了无数兵不厌诈的事例,无数以诈惑敌制敌歼敌灭敌的事例。
党项人在现今的中国人看来,智商不高,阅历有限,似乎除了剽悍强蛮,再没有可取之处。而事实上,党项民族很智慧,挖陷阱、放烟幕、设障眼法、传递假情报等等,也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宋史·蔡齐附子延庆传》记载:“蕃官诈称木征欲降,邀大将景思立来迎,延庆命毋辄出,即违节制,虽有功亦诛。思立不从,卒败死。”意思是说,党项人对宋朝大将景思立说,有个叫木征的党项将领愿率军投降,让景思立去迎接。景的上司蔡延庆命令,不许擅自出迎,不许冒险盲动,否则,即使有功,也要以军法论处,格杀勿论。但景思立不听命令,想立大功,出迎木征,掉入了陷阱,丢掉了自己和部众的性命。
对这件事,《宋史·忠义·景思忠附弟思立传》是这样记载的:西夏将领犯边,杀害了一些宋朝的小校,并且送信给景思立,信中话很不好听,为污辱语与挑衅语,思立不能忍,率兵六千攻之于踏白城。
韩存宝和瞎药这两个部下制止他,不听。景自将中军,命存宝与魏奇为先锋,王存将左路,贾翊将右路。西夏国的将领鬼章手下有两万人,分为三砦以抗景军。激战数十回合,西夏人从山下围中军,宋军将领王宁、李元凯“没于阵”,思立与存宝逃出包围,许多将领都受了伤。
大家说,天黑了,将士们也困乏劳累饥饿了,应该转移到东边山冈上自卫。思立因为魏奇受创很重,自己调遣其部队,刚刚下达命令,其后士兵大乱,前面的人看见了,也四散奔溃。思立边战边退,仰天长叹,说“我适以百骑走羌数千人,无助我者,今败矣,当自刭以谢朝廷”。好汉提到了当年的勇,但当年不是今年,此次却败得一塌糊涂。他要自杀,被部下阻止了。但过不多久,再次战斗时,他被西夏人杀死。
《宋史》的这段记载,言景思立中了激将法,掉入了西夏人诱敌的陷阱。
《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五○的记载与《宋史·忠义》记载相仿,不过记述得更为详细与生动。
我们没有必要仔细考证,景思立到底是因为去迎诈降的西夏军队而死,还是中了激将法,在攻杀西夏人的战斗中败北殒命(《西夏通史》的作者以为中诈降计,我倾向中激将法)。这些于这篇小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西夏人会用诈降之谋,也会用激将之法。宋朝的将领,被西夏人的计谋战败了,诱杀了。
党项这个民族不可小视,西夏这个国家不可轻看。
2007.1.28
党项的人口买卖与时下的人贩子
五代时期,党项诸部大多处于原始社会末期,但私有制已有了较大程度的发展。伴随私有财产的产生与私有制的出现,商业便应运而生,先是物物交换,以货易货,然后有了货币、货币贸易。人们始料不及的是,人也成了一种商品。
五代时,党项社会的人口买卖开始盛行。《新五代史·党项传》载,“其在灵、庆间者,数犯边为盗。自河西回鹘朝贡中国,道其部落,辄邀劫之,执其使者,卖之他族,以易牛马”。言在灵州(今宁夏灵武)、庆州(今甘肃庆阳)一带的党项人,常常将河西走廊地方政权派往中原进贡的回鹘使者抓起来,卖与其他民族或其他党项人。《旧五代史·药彦稠传》记载,后唐长兴三年(932年),邠州节度使药彦稠率兵“制置盐州,蕃戎(主要是党项)逃遁,获陷蕃士庶千余人,遣还乡里”。党项掠夺人口,充作奴婢,或卖于他族,以换取牛马。中原的将领到了盐州(今陕西定边),党项人跑了,留下了他们掳去的千余名其他民族的知识分子和老百姓,中原将士使其返归故里。
人是刻毒的,人不仅对所有动物都可以恣意杀戮,可以食其肉,寝其皮,用其骨,而且人可以互相杀戮,人可以“人相食”,“易子而食”。
人性是贪婪的。人想占有财富、社会地位、美好的地理位置,想占有一切,包括占有别人的生存权、发展权、荣誉权,人的自由。人将人变为奴隶,或为用,或卖钱。此种现象,自古有之。
党项人作为中国北方的少数民族(由南迁北),他们掳掠汉族人口或其他民族人口,自然在情理之中。在中原,在号称礼仪之邦的各个王朝,官奴私奴不计其数。虽然这些人之为奴,只有一部分是被强抢或拐骗的,大部分是因为家贫自卖或籍没的,但作为奴隶一方,与西夏人所掳掠的奴隶,没有本质的不同。他们政治上没有自由,经济上难以自立,要人身依附,要为人驱使,甚至被人买卖。
党项人的奴隶掳掠与买卖,是小规模的。比较大的奴隶买卖,是由美国成立之前与之初的,是由非洲抢夺掳掠黑人即美洲非洲的奴隶买卖。记得二十多年前上大学时,在图书馆的阅览室读了一本美国黑人作家写的小说《根》,该书比较翔实生动地描述了对黑人的抓捕,贩卖,贩运,以及奴役。美国如今的黑人,社会地位不低,小日子也混得不错,可他们的祖先,是被当作猪狗一样从非洲贩运来的奴隶。
中国现代史上的人口买卖,1949年以前有,但规模似不大。而发生在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妇女、婴儿贩卖,却是触目惊心的。一批人贩子,采取介绍婚姻、工作,欺骗,绑架,偷盗(婴儿)等方式大肆贩卖人口。这其中,还有大学生、研究生被拐卖的。看过一篇小说,人贩子有全国性网络,大人贩子交易时钱不用数,数不过来,用尺子量。被贩卖的妇女,被奸,被卖,被奴役禁锢折磨,令人发指。
七八年前吧,一次去北京参加一个会议,某权威人士在会上大力谴责媒体报道了国内贩卖妇女儿童之事,好像这种事无所谓,发生了也就发生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必报道,更无须评论、谴责。媒体一炒,让外国人知道了,那才真正大事不好了。何故,因为在国际上丢人了。中国的个别官员,对于国民被买卖,如此的冷酷麻木,令人心寒。我想,此公的老婆女儿孙女没让人拐卖掉,如果拐卖掉其中一个,他就不会讲那番不要说没党性,连人性都不是太多的话了。如果他女儿被卖到大山里,被解救时遍体伤痕,衣衫破烂,蓬头垢面,头发似毡且爬满虱子,身后跟着三五个拖鼻涕的孩子,那此公肯定会对人贩子切齿痛恨,自己也会去口诛笔伐,甚至会手撕口咬。
所幸,这几年拐卖妇女儿童的事件似乎少了。阿弥陀佛!
拐卖人口,贩卖奴隶,是人类社会的一种不健康现象。古今中外均有,不独党项人,不独西夏国。党项人掳掠贩卖人口固然可恨,但那已成历史;最为可恨的,是今天的人贩子,是对人贩子的宽容甚至庇护。法律应当对这些人惩治得更加严厉一些。
2006.10.23
西夏人“恃茶为命”
西夏人是由西南迁到西北的游牧民族。北方游牧民族有一个共同的饮食习惯,即喜欢喝茶,喝茯砖茶。这种茶,是用最粗陋的茶叶茶杆儿压成的,讲究的人,包括茶区的人,茶农,都不去喝。可在北方游牧民族包括北方汉族农民的眼中,这是最好的茶叶,比龙井、碧螺春、铁观音强得多。茯茶的色泽深,味道足,消化能力强,提神醒脑添力,好处很多。
宋朝人洪中孚说,“蕃部日饮酥酪,恃茶为命”。顾炎武在《天下郡国利病书》中说,“茶之为物,西戎,吐蕃古今皆仰给之。以其腥肉之物,非茶不消,青稞之熟,非茶不解,故不能不赖于此”。
宋人说,西夏人恃茶为命。这里用的“恃”,不是“嗜”。喝茶不是一种爱好,一种癖好,而是生活的内容,生命的依凭。没有了茶,即如没有了盐,正常的生活也难以维持和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