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多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它张大了翅膀/扑闪扑闪/牙齿闪着金属的冷芒/在许多夜晚/在今夜/风声总是这样尖叫着/经过我们的窗。
9.
墙上,猫头鹰状的魔钟滴答滴答地流淌着,不经意间带来了一大片寂静。
萍寂低着头,小声地向对面的人说:他说他也不知道辟魔符是怎么来的。
梦奴长二郎显然有些不高兴,他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话。萍寂静静地站着,也没有再说话。空气中有些黏稠的东西在挣扎,好像有东西被堵住了。
好长好长的一段寂静,像人心里的荒凉,像废弃千年的城堡的荒凉。
梦奴长终于说话了,他说很好,这个原虫还是由你管理,你可以先走了。萍寂就走了出去。安静地走了出去,就像她内心的不安一样安静。
萍寂站在房间外面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突然有些不对了。她是因为自己的不安而感到了巨大的不安。我为什么会不安?我为什么还会不安?她想。许多许多年,她已经不会有这种感觉了。这个麻木灵魂的世界,自从她到了魇魔城以来,早已经变成了一眼枯井,很久很久已经没有波纹了。师傅曾经说,要经受住这里的考验,直到等到一个人的到来。
啊!啊!啊!
痛苦灵魂的呼叫猛地响起。
――很多时候都是如此,总是有人痛苦,有人收获;有人收获别人的痛苦,有人痛苦别人的收获;有人的收获予人痛苦,有人的痛苦予人收获。
可不论是什么,在她似乎都已经习惯了。只是,就在此刻,她的心竟然那么近地触摸到了慌乱不安。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突然会有了这些不安了呢。她的心惶惶的,她的身影却因此而突然像是鲜明了起来。
一队梦奴从远方晃晃悠悠地飘了过去,哪一朵灵魂的火光已经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永远的熄灭了呢?如同坠下了永远没有尽头的无极渊,一直落下,再也不得回头,再也不能轮回。
看到那些梦奴从前面过去,萍寂竟然有点害怕她们看到了她的内心似的,往一个圆形的房子后面避了一下,随即才想到,不必如此。她有些释然似的,自己笑了一下,向修宁沉睡的那间圆房子走了过去。
白茫茫的地面像是没有任何实质的东西,却承载了她突然鲜明起来的身体。
修宁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现自己又在做梦。他清清楚楚地能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是那梦境竟然一直延伸了下去,并不醒来。这次梦境竟然是他非常熟悉的:
梦中巨大的白鸟在天空飞过,突然便会俯冲下来,抓住一只长着银翅的双嘴鱼;泛着金色波浪的大海上,密集的银翅双嘴鱼如同旋风,贴着海面时而飞翔,时而一头扎进水里;九个蛇头的蟒状怪兽咝咝地吐着九条长信子,向天空示威;更远处是雾蒙蒙的山峦,山峦上似乎伫立着一座光芒的塔;火眼麟在山上跑来跑去,与山石摩擦出一溜带尾巴的光;青鸟和动风鸟唱和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走近了那座光芒四射的塔。像是小城一样的巨塔的一角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当然是一角,因为太大的塔伫立在那里,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犹豫着,似乎觉得突然之间少了些什么。
天空中突然之间多了一种声音,像是回响在他的心里,舒坦的感觉让他沉迷。他侧耳去听,那声音却又没有了。真是非常奇怪的一切。他暗暗想着。一只动风鸟向下一坠,又向天空中掠去……
就在修宁的额头上,这时候有金色的光芒轻轻地跳跃。那道神秘的符号闪来闪去。修宁就从这次未竟的梦中醒了过来。他躺在黑暗中,回忆着刚才的梦境,突然之间竟然觉得那么熟悉。恍惚自己曾经经历过一般。
就这样苦苦地想了半天,小道士什么也没有想出来。
他累了,想往旁边侧一下身体。却发现自己又不能动弹了,简直跟原来一模一样。他怀疑跟那碗黑糊糊的药汁有很大的关系。明明脑子里是清醒的,却怎么也动不了。他努力了半天,只好放弃了。
门就在这时候响起了。吱的一声,那个叫萍寂的女子捧着蜡烛走了进来。
你醒了。她微微有些诧异,什么时候醒的呢?
修宁看着她,说道:我累了,却动不了。
萍寂没有再问什么,走到他床前,帮他挪动了一下他的身体。
是……是因为那碗药吗?修宁忐忑不安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你好好休息吧,没事的。那女子笑着对他说。
正在她说话的时候,隔壁突然响起了一声痛呼:啊!
那么尖利的一声叫喊,修宁的脸色刹那变了。他尽力地压制着内心的惊恐,可那惊恐仍然是显露无遗地刻在了他的脸上。也难怪小道士害怕,那声音已经响起在隔壁了,离他已经那么近。
萍寂的脸色也猛地变了,但她旋即平静了下来,安慰小道士说:不要害怕,他们不敢靠近你的,你身上有辟魔符啊。
修宁稍稍平静了一些,心想,是啊,可能他们真的不敢靠近我吧,否则也不会等那么久。
你又该喝药了。她轻轻地对他说。
修宁的目光直视着她,好像在坚定地拒绝。
萍寂愣了一下,轻轻地对他说,好吧,我不勉强你,我把药放在这里了,你应该相信我的。
她似乎生气了,修宁想。看着萍寂把药碗放在那里,转身向外面走了出去,他竟然有些小小的慌神。
哼,我不能相信她,他想,她们是会把我杀掉的,她跟她们都一样。他好像赌气一样地在想。
萍寂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又推门进来了。她看着那碗黑色的药汁,突然之间神色黯淡起来。轻声地对修宁说,你喝了它吧,对你没有事的,如果你不喝掉的话,我会被梦奴长惩罚的。行吗?
她像是央求一样,把修宁的心说得有些动了。
你确定没有事吗?
没有事的,我敢保证。她说。
不,我不能喝它。修宁突然想起那个被割掉头颅的人来,心里猛地一紧。
你,你不相信我吗?萍寂说着,泪水流了出来。
不是的,不是的,修宁赶快解释,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是……可是……你们会割掉我的头的,不是吗?
你听谁说的?萍寂瞪着他。
我,我,小道士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说出他见到的一切。
来,乖乖地喝了它。萍寂说着端起了药碗。
你把我扶起来吧,我自己喝。修宁看着萍寂。
萍寂对着他微笑着点了下头,把他扶了起来,让他靠着墙坐在那里,然后把药碗放在了他的手里。然后坐在了床边上,好像在想着什么心事。
修宁把药碗端到嘴边上,他宽大的袖子就遮住了嘴巴。
真苦啊,他说着,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
萍寂收了药碗,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那个穿着一身白衣的梦奴长就出现在了房间里。
萍寂猛地一惊,药碗落在了地上。
不用害怕,你做得很好。梦奴长二郎说。
他的身影在房间里像是一个幻象,看到萍寂平静了下来,他继续说道,西方梦奴长灵珠过来了,她应该可以解得了辟魔符,她都已经被西方的青烟丹霞熏染了那么多年了,她肯定可以解开辟魔符的。
是。萍寂小声地回答道。
周围的原虫已经全部收获了,只有这一个了。他感叹似地说,马上也可以收获了。他不是一般的原虫呢,相信他的灵魂可以让城主开心的。
好啦,他对萍寂说,你放心吧,到时候我会向城主汇报你的功劳的,你好好地看着他,明天我就带西方梦奴长灵珠来收割他的灵魂。
是。萍寂低头答道。
修宁的手轻轻地抖了一下,好在谁都没看见。他并没有睡过去,刚才那碗药汁大都被他倒在了自己的袖子里,还有一些含在嘴里。所以梦奴长二郎说的话全都被他听到了。他躺在那里佯装睡着了,生怕有一点异动会被梦奴长发现。
吱的一声门响,萍寂尾随梦奴长二郎推门走了出去,修宁小心地睁开了眼睛。他的心此刻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明天晚上,明天晚上那些梦奴就会有的拿着针管,有的拿着镰刀来收割他的灵魂和头颅了。
我要起来,我要起来,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着。但是那张床似乎有着无限大的魔力,吸住了他,让他除了双手之外,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动弹。
噗!他把含在嘴里的药汁全都吐了出来。
在心里他默默地试着那些咒语,没有用,此刻他的全身软绵绵的,竟然一个咒语也用不出来。一个声音在他的心里说着,完了,完了,你逃脱不了了。恐惧像一只张着巨翼的蝙蝠,向他扑了过来。
修宁看到黑暗的阴影一步步地向他逼近,近了,又近了……空洞的脚步声使他疯狂。不行,不行,我不能这样躺在这里!一个声音在他的心里喊着,我一定要脱离这张床。
他就这样与这张床做着斗争,但是没有用,他依然软绵绵地躺在那里,等待着被宰割的命运在自己头颅的上方降临。
第二天的黄昏就在这样的恐惧中到来了。
10.
那轮深蓝色的孤独凭空地悬在天穹上,像一滴蓝墨水在粗纹纸上洇开了。它周围那些淡淡的晕迹小心地发着微光,似要穿过硬壳,窥探这世界的私隐。
应该是夜了,空气中的光线明显得暗了下来。但那圆形的房间里,并不受任何的影响,依然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黑暗。修宁还在努力着,但很显然是没有用了。他一想到亲眼看到梦奴们割下人头的那一幕,心就会揪紧了。
吱的一声,门开了,一大片烛光照了进来。
修宁吓得很了,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赶忙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醒着的,睁开眼睛吧!那个女子说。
修宁老老实实地睁开了眼睛,这时候反而感觉放松了,问她:你知道我没有喝那碗药?
嗯,她点了点头,你看到了她们杀人是吗?但是上次梦奴长就在我身后跟着,我只能劝你喝下去那碗药。她说。
修宁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里一松,像是一块大石头被从心头挪开了。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仅仅是因为感觉自己的生命有了希望,更是因为――显然她是关心他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有一种让他觉得亲近的感觉,那也许是一种轻信,一种愚蠢的行为,但是他想不到别的东西,只是无端地相信。
他正要说话,萍寂对着他摇了摇手,说,先不要急着说话了,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我们必须马上逃走。
我们?修宁诧异地问,你也要跟我一起逃走吗?
是的,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如果不逃走的话,我会被他们丢下没有尽头的无极渊里去。
她说着把修宁扶着坐了起来,对修宁说: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