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显然,它是荒废的,因为偌大的城里一个人都没有,倒是能够听到唧唧的虫鸣,像是空旷的回声。空地上是丛生的杂草,它们已经把道路都霸占了。一栋又一栋的房舍倒在杂草之中,雨水冲刷过它们,厉风也吹刮过它们,破败是自然的。
天色还是那么黑,但是在他的脚踏上这块地面之后,一点一点的蓝光闪烁着升了起来。那火光扑闪扑闪的,似乎是拥有生命一般。
修宁俯身采了片草叶,把那叶子抻直,手中如同拈了一朵花蕾,低低地念了声咒语,那火光果然慢慢地聚成一团,渐渐地向草叶上聚拢,以那草叶为茎,开成了一朵光明之花。
果然是幽魂,修宁暗想,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幽魂呢,莫非这近处有什么邪物出现了不成?他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一阵阴冷的感觉刺得他的皮肤很不舒服。
这个城市有问题。
这里绝不是一座荒城那么简单。
正在他心中疑虑的时候,他感到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他执着那朵光明之花往脚下照过去,这才看清,脚下一个张着大口的骷髅头咬住了他的脚。
他一激灵之下,脚本能地往外一摔,骷髅头尖叫着飞了出去。
修宁知道坏了。果不其然,仿佛是骷髅头的尖叫声唤醒了这座荒城。本来黑暗的城池,突然之间灯火通明。
谁在叫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问。
没有人应。
谁在叫啊?那个苍老的声音提高了一倍。
依然是没有人应。
难道没有人吗?苍老的声音这次低下去了,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
一个年老的更夫样子的老年人出现了,他的手里提着一盏风灯。向四面打量着,嘴里面似乎在嘀咕着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修宁突然觉得浑身发冷。一层一层的鸡皮疙瘩就起来了,他伏在一丛灌木后面没有吭声。同时他发现,这个本来还是荒凉的,或者应该说是荒芜的城市,突然之间有了一种诡秘的繁荣气息。这难道是正常的吗?
当,当,当。
午夜的更声敲响了。
老更夫嘶哑的声音被深远的夜拉成悠长悠长的一线,微微颤抖着撞上修宁的耳膜。
嗳,你是谁啊?
修宁猛地回头,才发现背后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人,一个瘦得仿佛风一吹就可以飘起来的人。他可真瘦,但这显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脸,那是一张怎么样的脸啊,骨头好像随时都会刺破脸皮冲出来。
你是谁!修宁被吓了一跳。
你问我吗?我是谁很重要吗?
好半天这人才反应过来,是我先问你是谁的啊,应该你先回答吧。
过了一会,他见修宁并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瞪着他,他才好像无可奈何地说,好吧,好吧,真是败给你了。
他说起话来手舞足蹈的,倒是很好玩。
我呢,他们都叫我瘦子阿三,我是这城里看城门的。好了,该你了,你看起来好像刚到这里来吧?
你是看城门的?那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呢?修宁发出了疑问。
那是当然,我当然不会让你看到我了,如果那样的话,我瘦子阿三也称不上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守门人了。
他似乎颇为自负的样子,看看修宁,得意不已地接了下去,每当有人进城的时候,我就会把自己藏起来的。我觉得这才是一个好的守门人应该做的,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平凡的守门人。我认为一个好的守门人他不应该急于拦住要进城的人,那是没有用的。你拦得住一个人,但是你能拦得住他的心吗,是不是?瘦子阿三认真地看着修宁说道,如果他的人没有进城,他的心却进来了,你仍然是功亏一篑。所以嘛,我从来不拦着别人进城,一看到有人要进城来了,我就躲藏起来,我要让人发现不了我,这样我才能占据主动位置。然后,我就跟在他们的身后,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做些什么。这难道不比把要进城的人拦在门外更好吗?
瘦子阿三得意地对着修宁眨了眨他的大眼睛,虽然那眼睛因为眼窝很深,让人看起来阴森森的,但是他的这个表情依然给了修宁一些安慰。
幸亏我发现你是个老实人,瘦子阿三拍了拍修宁的肩膀,年轻人,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哦,我叫修宁。修宁说,不好意思,天太黑了,我不能久留,休息片刻就得走,还有人等着我呢。
不用着急啊,年轻人。既然来了,就不要急着走了,万事随缘嘛。
不知道为什么,修宁潜意识里又感到紧张起来了,他想,这瘦子阿三到底是不是人?他为什么要给他讲他的守门理论呢。紧张的空气让他的心感觉到了重压。
瘦子阿三随手从腰里解下一个黑糊糊的东西,看起来是个皮囊,年轻人,你走了那么远的路,一定是又渴又饿了吧?来,我这里有酒。
修宁这才看清,那果然是一个盛酒的羊皮袋子。
谢谢,修宁皱着眉头道,我不喜欢喝酒。
他并不是不喜欢喝酒,有时候他还会偷师傅的酒喝呢。但是现在他却闻出来了,那袋子里装的显然不是酒,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直刺他的鼻孔。
是这样子啊,瘦子阿三讪笑着道,我还以为我喜欢的东西别人都会喜欢呢。看来也不一定啊。那这个呢,你喜欢吗?
修宁的目光盯着瘦子阿三的手里看,在瘦子阿三手里提着的是一个白白嫩嫩的东西,像是一节莲藕。
这个很好吃的,瘦子阿三说着喉结还蠕动了一下,像是想要吞食下去的样子。给你吧,你一定是饿了。
不,我看我还是不要了。
你一定要拿着,要不我就生气了。瘦子阿三说道,像任何一个热情好客的主人那样,他把那节白白的如同莲藕的东西往修宁的怀里塞进来。
刚一触摸到那凉丝丝的东西,修宁就啊地尖叫了起来,因为他发现,那并不是什么莲藕,而是一个婴儿的腿。
妈的,你叫什么啊!瘦子阿三似乎是不满意了,并且感到委屈。他把自己最好的食物要送给眼前的这个人,这个人不但不要,竟然表情还那么夸张。
你到底要还是不要?阿三的表情有些恐怖了。
修宁手里的光明之花早在瘦子阿三出现之前就已经熄灭了。他暗暗地用手握了一下施法用的剑。
这个细小的动作显然没有逃过瘦子阿三锐利的目光。
你们这些人类,最不是东西了!口是心非、忘恩负义就是你们的信条。明明想吃人还故意装作扭扭捏捏的样子,别人把最好的东西送给你们,你们反而要充满戒备。瘦子阿三显然想不通,怎么竟然还有人会拒绝他的好意呢?这些人类!
说话之间,瘦子阿三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幅样子。他脸上的那些骨头终于刺破脸皮跑了出来,脸皮破开的地方鲜血淋漓。
整个城里的灯火在这一刻悉数熄灭了!
他大张着一张血淋淋的嘴巴,猛地向修宁扑了上来。
修宁早已在全神戒备,宝剑拔出来的同时,他向后退了一步。这显然是至关重要的一步,瘦子阿三的一扑顿时成空。
修宁的剑却在这时绽出了五彩光华,那黑黝黝的深沉的剑身刹那之间变成了一汪流动的水。
在那汪水似乎已经快要流下来时,修宁的手腕往上一抖,流水顿时化作点点冷芒。瘦子阿三被这剑气一逼,气势大减。
但是他显然并未打算后退,他虚幻的身子在空中一折,整个身子从头开始突然变大了十倍,居高临下地向修宁砸了下来。
密密麻麻的伏魔咒语随着修宁身子的停顿响了起来。只见修宁一拐一拐地走着禹步,在原地转着圈子。
瘦子阿三挣扎了几下,呼的一声挣脱出去,瞬间不见了。
修宁长出了一口气。
这才感到奇怪,四周静悄悄的,竟然没有一点声息。连偶尔会被惊醒的动风鸟都没有一只。
只是在脚下依稀有一条小路在依然的荒芜里向远方伸延出去,像是谁在走路时不小心丢下的一根白线。
这是个什么城呢?他见到了守夜人、守门人,还听那个守门人说到了城主。这个地方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他想,还是走下去吧,虽然有点恐怖有点艰难,但是不走又能怎么样呢?他已经回不去了。
3.
天上又有了月亮,那月亮混混沌沌的。这光亮不但丝毫不能照亮脚下的路,反而把夜晚衬托得更黑了。耳边仿佛有歌声,仔细听,却才发现,这一切其实只是幻觉。修宁心里小声地笑了一下,他想起了那个美丽的裸浴女子。但是随即警觉,那个女子恐怕也不是人类吧?
唉――
突然的一声悠长叹息把寂静打碎。黑暗好像是一潭死水,而这叹息就像一颗投入潭水的石子。
修宁被吓了一跳,他向四周张望,四周依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真是见鬼了,他想。这样一想,他的心猛地绷紧了!
他想起了瘦子阿三,看来是不错的,确实是见鬼了。这么想着的时候,脚下一滑,仿佛踩到了什么软软的肉肉的东西――模模糊糊中,依稀有一个黑色的东西蜷缩在地上。
往后退了两步,他念起了咒语。
风呼地从地上卷了上来,在他身子周围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他把剑抽了出来,并起食中二指从剑身上划过,那把剑就像是被点燃了。本来就聚在他身周的小卷风便成了他的护身罩,在他身周绕来绕去地打着圈子。
唉――
那声叹息又响了起来!
是从刚才他踩到的地方发出来的声响。修宁举起剑来,眼前刹那间闪闪发亮,在地上,他刚才踩到的地上,此际空无一物。
咦,修宁的心里感到了惊奇,方才明明踩到了东西的,并且能看到蜷缩在地上的黑色的一团,此刻怎么会突然变得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呢?
难道是隐形术?
他并起右手食中二指又一次划过剑身,同时把剑向地上指去,舌尖卷起一声施法的轻响。
啪!
剑尖正对的地上被凭空炸出一个小坑,并没有什么东西。真是奇怪了,难道是想多了?修宁的心里有点惴惴不安。同时似乎还有些期待,期待着事情赶快降临――等待总是很辛苦的。
但是一切都安静下来了,连叹息声也不复存在。
修宁呆立了一会儿,护身的小卷风轻轻地带起一点响声,此外四野寂寂,连月亮的模糊也是寂寞的。
夜晚的颜色还是那么暧昧,一切都是黏稠的一团,不能分明。修宁的心莫名地烦躁和恐惧起来。
如果现在有光就好了,清晰的光会映照得整个世界一片澄明,那就不会这么恐怖了。
刚这样一想的时候,在不远的前方就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晕,似乎还在空中飘着,或者说还在空中行走着,向修宁越靠越近。但是就在离他十丈左右的时候,那光点停了下来,它不再动了。
幽魂,一大群幽魂。修宁心中想着,拔出了背上的剑,口中喝道,四方妖孽听真,避吾者生,近吾者死。
唉――
又是一声叹息。
修宁双手并拢,不知何时已在手里夹了一张符纸,手上腾地燃起了一道幻光。那宝剑呛啷一声,也发出了清越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