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兰秋只觉背脊阵阵发凉,忍不住前后左右的翻看着,只怕会不小心踩到不知名的尸体,一如当年的南京郊外。极度的恐惧中,许兰秋抱紧了双臂,奔跑中湿透的衣襟在海风的吹打中渐渐干涸,随之而来的是连续不断的喷嚏和身不由己的冷颤。
忽然一阵汽车轰隆声由远处传来,后面山口转弯处驶来一辆卡车,坐满了人,是逃难的人,许兰秋不用分辨都能感觉出。
许兰秋拼命招手,奋力奔至路边的时候,卡车已经隐没在前面又一处山口转弯,又在许兰秋濒临绝望的时候奇迹般的倒回,车上的人向许兰秋伸出了手。
就这样,许兰秋几乎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被众多双手拉上卡车的,只知道随着卡车上的人来到了这个据说是政府临时搭建的难民区。
排队登记的时候前后的人告诉她,英国人的港督已经对外宣布了,香港已经彻底沦陷了。
许兰秋绝望的想,大哥或许已经到上海了,堂兄肯定也是已不在香港了,那天他打电话就是要离开的意思,她心乱之际竟然没能听出。香港再无亲人自己还登记什么,没人会想到自己,更加不会有人来找自己了。想到这里她便索性不去登记,凄凄然然到处乱走。
忽然她看到前面有个人穿着中式衣衫,背影依稀便是文从义的人。
许兰秋一阵激动:大哥到底来找我了!几乎是跑过去的:“大哥!”
那人回头的刹那,许兰秋的笑容僵持在脸上。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最重要的是没有犀利的眼神,决计不是文从义。刚刚燃起的希望转瞬即逝,她甚至忘记了说声对不起,转身欲走之时,一阵熟悉的声音像炮声一样将她击中。
“麻烦你再看看,言午许,兰花的兰,秋天的秋。”
许兰秋拔过挡在后面的人群,却见一人提着一个箱子,穿着中式套装,围着围巾,虽还是侧对着许兰秋,但是熟悉的身影毫无疑问便是文从义。
许兰秋却是害怕惊动了文从义,他便又会消失一般,缓缓走近。待及一点一滴将文从义看清的时候,许兰秋激动得心几乎都要跳出来,眼泪也不由自主缓缓流出。
是他,那看似没有表情下暗含的淡淡微笑,那不露声色,却直入人心的犀利眼神。
文从义正在同工作人员描述着许兰秋的身形样貌:“大概这么高,比较清瘦,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
“夫妻。她是我。。妻子”妻子二字是无意识溢出口的,因为文从义在说出妻子之前就已经看到许兰秋了。
文从义冲上前一把拽住许兰秋道:“你跑哪去了?不是叫你抓紧我不要松手的吗?”话语中充满了关切之意。
许兰秋眼中噙满了泪水,顾不上文从义的责备,扑上去将文从义紧紧抱住,泪水滴湿了文从义的肩头。她甚至来不及询问文从义这几日的遭遇,便在连日惊恐奔波积蓄的劳累下昏昏睡去。
后来许兰秋知道了,那日,文从义知道日本攻打香港的消息,赶出去好不容易买好船票。赶回来的时候恰好许兰秋收拾东西外出,他原本以为许兰秋知道,又因情况紧急便没有多想带着许兰秋直奔码头。
一路见许兰秋踉踉跄跄,以为是身体不适吃不消,便接过许兰秋手中的行李。
“抓紧我,待会人多免得冲散了,记住一定抓紧不要松手。”
谁知快到岸边的时候,人群突然大增。炮火飞来,却发现拽着自己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不是许兰秋,回望人群中也丝毫不见许兰秋人影。
“兰儿!兰儿!兰秋!许兰秋。”
文从义一路高呼着,见到的只有奔跑忙乱的人群。文从义知道他跟许兰秋走散了,而香港即将成为又一个南京。
就在登船的瞬间,文从义决定回头找回许兰秋。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作为男人决计不能就这样丢下许兰秋不管,隐隐还有一种不愿许兰秋再独自经历一次南京的遭遇的想法。就在他跑回没多久,他发现这个决定甚至救了自己的命,因为很快他就听到身后响起了巨大的炮火声,那艘船遭到了日本人的轰炸。
文从义随着人群向东南面奔逃,在路过一条巷道的时候,炮火几乎降他击中。他爬起来的时候发现箱子有一个跌开了,便索性将箱中衣物丢掉大半,只留装有要紧东西的一个。
与许兰秋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不同,很快他便打听到香港现有的难民区和避难所,逐一打听着许兰秋的消息。他想许兰秋要是被炮火炸死了也就罢了,不然肯定会随人群逃到这些地方。这样,他一来避乱,二来打听许兰秋的消息,直到他连找了四五个大大小小的难民区才与许兰秋相遇。
有了文从义庇护,许兰秋心中已经安稳大半,只是身体越来越虚弱,有些不受自己控制,总是昏昏欲睡的样子。
随后的几天里二人跟随乱民辗转各处奔逃躲避,却始终无法避免日本人炮火的袭击。
这天刚消停的难民区,最终又在突如其来的炮声中重回慌乱。不仅如此,有人说已经可以看到日本士兵向这里开进了。
文从义闻讯奔进去的时候,发现许兰秋竟然在吵闹的人群中还能靠在墙壁上小憩,摇了摇许兰秋手道:“兰儿,日本人来了,走了。”
许兰秋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动的意思,文从义随即发现许兰秋不是劳累小憩而是发烧,她生病了。难怪在大家都向外涌出的时候却不见她的身影。
文从义抱起许兰秋出来见人群各自往四面八方跑去,很快众人被炮火分割的七零八落。文从义这样抱着许兰秋更加跑不快,心想,跟着大队人群终究太过显眼。香港弹丸之地,避无可避,眼下兰儿病了需要找个地方休息,不如索性往日占区,找一处居所,临近日本人的眼皮底下躲避,看他能如何。
文从义抱着许兰秋脱离了大队人群,步步为营的躲避着日本人的搜寻。一路上许兰秋都是神志不清,迷糊中偶尔断断续续的叫着文从义不要丢下她一个人,此外大部分时间都是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