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许敬轩打来的。
许敬轩先是问文从义在不在她身边,许兰秋说不在,怎么了。许敬轩便有些激动的让许兰秋快走,说文从义这次带她来香港就是跟日本人做交易的,要将她送给一个叫小林英浩的日本人。
许敬轩的话只让许兰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丫头,你别问我从哪得来的消息,总之我所说的是有确凿根据的。你赶快离来开文从义,赶紧走。要不你现在就到我这边来,现在形势这么紧急,我们也都准备撤离香港了,你跟着我们一起走吧.”
“兰秋,兰秋.你听到了吗?”许兰秋不但听到而且听的清清楚楚。
“怎么可能.大哥怎么会.”
“现在已经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兰秋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还知道怎么过来吧,我等你到下午四点,你赶紧过来。”
许兰秋挂掉电话便开始疯狂收拾东西,她本想凡是文从义的东西自己一概不要,却发现除了自己的肉身以外,严格来说几乎没有一样不是文从义的,包括自己,因为她还是文从义名义上的妻子。意识到这一点她沮丧极了,干脆将能收拾的都收拾走,就是不要也要把他们烧掉,不要将自己的东西留在这里被他们玷污。
许兰秋从抽屉中拿出一把勃朗宁手枪,上了膛,那是文从义两天前送给她的,说是要留给她防身,以防万一。她当时还问文从义,不是说不让她拿枪的吗,文从义说,非常之时,只有非常对待。
“哼,这便是他所说的非常之时。”许兰秋朝楼下看了看,狠狠的想:“难怪他这般处心积虑,还派了这么多人围在这里,我还傻傻的以为他是来保护我的,担心我的安危的,原来只是来检视我,防备我的。”
她甚至想,要是他们再敢阻拦自己,便与他们鱼死网破。
就在许兰秋满腔愤怒出门的一瞬间几乎同文从义撞了个满怀,许兰秋惊恐之际,只握紧了手中的枪。
文从义看了看许兰秋的穿戴和手中的提箱:“你已经知道了。”
“是的。”
文从义觉得许兰秋没必要说的这么咬牙切齿,不过知道她是很恨日本人的便也没有在意:“既然知道了就快走吧。哎,等等,你怎么没收拾我的东西?”文从义说着拨开许兰秋闪进房内。
文从义的话让许兰秋有些发懵,呆呆的看着文从义一阵忙碌将衣物迅速收拾,一时忘记了逃跑或责问。藏在大衣中紧握手枪的手,有微微的颤抖,恍惚间似乎有些控制不住,盯着文从义的后背,有对准举枪的冲动。迷糊间似乎真的端起了枪朝文从义的后备开了一枪,鲜血染红了文从义的衣衫,许兰秋一惊回过神来,发现文从义兀自好好的收拾着衣物,才知道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不自觉将手枪放到了包里。
“走吧。”文从义收拾好东西后,拉着许兰秋下了楼。
许兰秋带着几分踉跄的跟着文从义走出文公馆,呆呆的问道:“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快走吧。”
许兰秋的心有些刺痛:“大哥,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当然,日本人可不会等咱们。”
许兰秋只感觉整个身体飘在云端,落不了地:“大哥,你非要如此不可吗?”
“你不是明知故问嘛,这还用说吗?”文从义有些难以理解许兰秋明显带着绝望的语调。
许兰秋的声音平静的可怕:“你就这么怕日本人?”
“兰儿,权宜之计,何来怕不怕之说.”
许兰秋不再说话,只如行尸走肉般被文从义拽着往前走,耳边似乎有熟悉的炮声轰隆,她没去想是什么,只目不转睛的看着文从义:这便是她一直以为的可以信赖的人,竟是要这样出卖自己。
他要带我去哪里?是要去送给日本人吗?他有什么资格和权利这么做?
不知道什么时候文从义握着自己的手离开了,手中的重物也没有了。隐约间听到一个人说:“东西给我拿,记住抓紧我的手不要松开。”
似乎是文从义的声音,许兰秋一阵惘然,渐渐松开了双手。眼前似乎有很多背影,文从义的背影也在其中,但渐渐模糊,最终,终于,踪迹全无。
良久,良久.
突然一阵响雷惊醒了迷糊中的许兰秋,更伴着许多人的哭喊声。周围的人都在惊慌失措的奔跑,经历过南京沦陷的许兰秋知道这是战争要来了。
许兰秋抓住一人就问:“怎么回事?”
那人说着香港话,会说粤语的许兰秋听不明白却也懂了。何况当初都有人高声叫着:“日本人登岸了!”
许兰秋终于彻底清醒,四周寻觅却不见文从义的身影。
“大哥!大哥!”
慌乱的人群随处可见,却哪里有文从义的身影。
许兰秋随即便被逆流的人群席卷着,一起推到了她也不知道的什么地方。这种场景她太熟悉了,最初的南京后来的武汉。
许兰秋已经不像当年那么恐惧战乱害怕逃亡了,更多的是后悔。
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放开手,为什么要主动的与文从义冲散。尤其是后来在停留的路上得知,文从义带她去的地方是最后一个还未被日本占领的码头,也是最后一只离开香港的船。
她想,堂兄是不会骗自己的,一定是他弄错了,大哥怎么会将我送给日本人呢?虽然她不敢肯定文从义是否有那么喜欢自己,是否如自己一样恨日本人,但是她起码知道,文从义是极其有主见有尊严的人,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将自己的妻子,哪怕是自己并不喜欢的有名无分的妻子拱手送给日本人呢。
许兰秋来不及再多想什么,随着人群乱涌,炮火飞来落在近旁,满身覆盖的灰土中抓起一个肉乎乎的东西,却是一个小孩的手臂,刚才耳边依稀的小孩哭闹声顿时消散,取代的是许兰秋充满恐惧的尖叫声,和或许是小孩母亲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或许是因为少了首都这个名字对日本人的刺激,日本人并没有当初对待南京的疯狂,但也足以致任何一个微弱的生命于死地。
很快,炮火将许兰秋与逃难的人群分开,使她孤身一人流落至海边,迷失了方向,不知进退。
这种情形,太像四年前的南京了,那个没有呼吸,没有生命的死尸堆砌的长江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