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廖语声又陆陆续续来过文公馆,有时候许兰秋在,有时候连许兰秋都不知道,廖语声似乎就是专门拜访文从义的。渐渐的,许兰秋也不知道二人之间的具体事情了。这和当初尹志民有些相像,都是先来拜访她,但拜倒最后都跟文从义熟络了,反倒将她搁到一边了。
廖语声来文公馆不久之后,尹志民也来过一两次。许兰秋原本还想,要不要引见二人认识,毕竟都是同行,或者生意上能相互通气,相互帮助。
不想许兰秋还没来得及提及,文从义却提前嘱咐道:“千万不要急着让尹志民和廖语声认识。”
“为什么?”文从义居然能猜到自己心中所想,许兰秋很是吃惊。
文从义不答,接着补充道:“不但不要认识,还要刻意错开这二人。”
许兰秋很有些不解:“到底为什么?”
文从义:“你听我的就没错。这两个人你都很看重,对吗?”
许兰秋点了点头,也无可避讳:“对。”
“那就先不要让他们知道彼此的存在。”
“大哥若是知道因由,就不能告诉我吗?”
文从义抚着许兰秋的肩头,认真道:“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同时也是为了他们二人好,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许兰秋只好点了点头,不再多问,想着二人终究不能相识难免遗憾。不过好在二人都在上海,都频繁往来文公馆,时时能与自己见面,还有文从义在身侧陪伴自己,许兰秋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文从义此时却没有许兰秋如此的好心情,他正为各帮派对于顺丰码头的争夺,伤透了脑筋。他和廖语声所说的不打算争夺之说,不过是表面上的装腔作势。他心里其实早已打了要争夺顺丰码头的主意,范荣等人已在着手进行。不仅是为了孝义堂和文家的生意,更为了在此问题上避免受到各帮派和日本人的掣肘。
但是,云社早就表示过有意将顺丰码头揽于自己怀中;而陶故知,看似蛰伏家中,不问世事,其实也是有意据为己有,他那些手下弟子早已暗自活动。至于说其他诸如红枪会之类的小帮小派,打打闹闹自然不足为惧。然,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最不想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各帮派间的相互火并流血。这样的景象,他早在二十年前的少年之时,就见惯听惯,也因此深知其害,心生痛恨厌恶。
可是他生来便注定要接手这个烂摊子的,又是在这样一个没有章法可循的乱世。唯有在安身立命之余,独自维护着心中的那么一点点公义和良知,仅此而已。
自己人相斗这还是好说的,最麻烦的是日本人免不了也会卷进来。潘月林虽然已除,但谁也保不准不会有第二个潘月林站起来。即使没有,日本人也会自己推一个人出来,那时只怕局面比现在更糟。
为今之计,只有先一面着手,一面静观其变。最好是云社能和三合会先交起劲来,再看势态发展。总归是不能冒先行动的,太过锋芒毕露,必成众矢之的,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然而,事情若总是按照人的谋划而来,便不会有那么多出其不意的千变万化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点不假。
很快,事态的发展就超过了文从义的预估,变得不可掌控。
1941年的上海,即使是在法租界,英租界的中西部,也是时时可以听到冷枪厉叫,火并恶斗的。无头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垃圾堆,弄堂的阴暗角落;清晨起身一出门,也能时时看到一些因吸食大烟过多或其他各种原因,倒闭街头的凄凉残躯。这些对于文从义这样本就刀血舔口过来的人,实在不能有太大的触动。只要不是孝义堂的人,他平时也是懒得去理会的。
但是最近却有更大的怪事频频发生,有许多帮派的门徒,莫名其妙的暴死或被人砍杀。最奇怪的是,所有的帮派都有卷进,唯独孝义堂独善其身。任谁也不能不将其与最近顺丰码头之争加以联想,进而怀疑是孝义堂所为了。
但文从义却是真的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难道是有人想要嫁祸孝义堂,借刀杀人?谁会这么做呢?云社明里暗里还在跟自己过往密切。三合会也不至于如此公然挑衅,何况被害的那几个人在三合会有一定地位,不至于下这么大的本钱暗害自己。南北两边的政要也都有合作,浓缩到许兰秋的姐夫和哥哥身上,虽然二人阵营不同,但至少现在还是目标一致。如今的形势,只怕双方保护自己唯恐不及,断不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日本人。
想到是日本人从中捣鬼,文从义反而坦然了,因为他知道日本人挑拨离间的伎俩一戳即破,必定也瞒不过这些老江湖。于是他决定不能再退步在家,要主动出击了。他先后找到三合会和云社的人,开诚布公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各人本就都有这样的怀疑,只是不能明白的是,日本人为什么独独针对孝义堂呢。文从义无从回答,和他们一样,他的心里也塞满了这样的疑问。好在凭着文从义的斡旋,和孝义堂多年积累的口碑以及在帮会中的地位,各帮派并没有真的打算为难孝义堂,事情总算给按了下来。
文从义接着又一口气游走完上海的大大小小帮派,加之参加被害兄弟的悼念,亟待所有问题解决完,已经是不眠不休,四天四夜了。
等回到文公馆的时候,累得连范荣在身后的问话都懒得回应,只是拿着刚脱下的西服外套胡乱的摆了摆手,径自上楼。一上楼,坐到沙发上才算是真正舒了一口气。本来还想看看报纸上的端倪,但一坐到沙发上就再也起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