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上海的冬天是很寒冷的,冷风嗖嗖,凉沙漫漫。若不是亲见外面阴冷的天气,许兰秋甚至会误以为文公馆满目的葱绿是自然为之,因,若在广州这并不稀奇。
或许是听进了韩伯的建议,许兰秋果真走到了南京路一家书店旁边的咖啡店中。
咖啡是个什么东西,许兰秋很早便知道,只是未尝过。许家虽然不缺激进分子,但是骨子里却是非常传统的。许兰秋没有一尝新鲜的好奇,只要了一杯奶茶便坐在临窗的位子慢慢喝了起来,不知情的人猛然然一看还当真像极了固有的上海当地的小姐名媛,人对于环境的适应力当真是人自己都难以料及的。
可能由于是上班时间,客人并不多。咖啡店的老板记忆力很好,他一眼便看出许兰秋是第一次来的客人,一直在旁用心观察着许兰秋的神色。等到见许兰秋端起来喝了一口再放下的时候,他来到许兰秋跟前,很有礼貌的躬了躬身子,问道:“小姐,请问奶茶的味道您还满意吗?”
对于老板如此的好态度和绅士的询问,许兰秋倒有些受用有愧似的,连忙说道:“很好的。”老板礼貌的微笑,伸手一摊:“请慢用,若有需要请再叫我。”许兰秋也礼貌的回道:“谢谢。”老板一鞠躬才又离开。
许兰秋心中赞叹,这个时候还能如此敬业用心经营生意,自己何必要心情沉沦呢。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给了许兰秋很大的鼓舞,她决定要在上海好好生存下去。
回到文公馆的时候却听大厅最内里的厅堂有人谈话,兴致甚浓。许兰秋走近了些,听出其中一人是韩伯,另两个声音却未曾听过,隐约听韩伯言语中似乎叫了少爷二字,心中一紧,暗道:莫不是他回来了。心中紧张,便缓缓走到屏幕后倾听了起来,却听他们谈的是生意上的事情,还提到了日本人。一个声音似乎在讽刺日本人,另一声音却是偶尔插几句话,韩伯只顾乐呵呵的反对或附和。
许兰秋急于想看清二人面貌竟是忘记听谈话内容了。正对屏风而坐的韩伯看到在门外徘徊的许兰秋,叫道:“四少奶奶,来见过两位少爷。”
许兰秋心猛的一跳,进门之前透过屏中反射得知自己仪容还算端庄得体,增加了几分自信。不过看到那两张脸的时候,许兰秋反而没了先前的紧张。
坐在韩伯左前方的同韩伯一样身着黑色长衫,漏出白衣袖口,中等偏瘦的身材,不到三十二三岁的样子。另一位与二人截然不同,一身西服,也不过将近三十来岁左右。二人脸上都有和四少爷相似的淡淡微笑和犀利眼神,所不同的是黑衫少了四少爷俊朗的轮廓和淡定的神色,而西服眼中却多了些混沌和游离,不似四少爷那般清明坚定。经过韩伯介绍,许兰秋知道了是文家二少爷文从孝和三少爷文从仁,刚从苏州回来。
许兰秋很有些不自然的喊了句:“二哥,三哥。”
二人见许兰秋一身乳白色中式长裙配浅色绸缎棉袄,只比当初照片上所见还要清纯秀美几分,忍不住连连赞叹。
二少爷一阵夸赞,只说许兰秋清秀淡雅,不像一般粤桂女子,倒像江汉或江浙一带的闺秀。三少爷便打趣二少爷:“二哥对各地女子都颇有研究嘛。”
“研究谈不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道理是相通的。”
许兰秋轻轻道:“我家祖上确实从江汉一带迁居的。”
“怎么样,我说嘛。”二少爷一摆头又道:“弟妹还没见过老四吧,老四是我们弟兄几个当中最英俊最有本事的,和你很配。”
许兰秋明知道二少爷说的是客气话,心中也免不了生出甜蜜,脸上的笑容都将心事暴露无遗。二少爷和三少爷见了许兰秋这样一幅欣喜不遮掩的模样,只是相视一笑,心底都有些意想不到的轻叹。
赞美对于所有女人都是有用的,尤其是美貌,只除却两种人:一种是生来奇丑无比,但凡不是傻子都能看出其给人除了丑字而别无其他印象的;一种是生来便倾国倾城,但凡不是瞎子都无一例外不被倾倒的。称赞前者过于虚假,无疑故意讽刺之嫌,只会引来臭骂;而称赞后者则又显轻浮,因对方听惯赞美艳羡之词,早已烦腻无所触动,反有看轻对方之嫌。后者如三姐许敬春,前者却尚未遇到,许兰秋属于大多数的中间,有一定的姿色却还没有达到倾城的地步或还没有足够的自信,这群人是最需要赞美的。
不过她不知道二少爷在说这个话的时候心中却是另外一番心思:“这个四弟妹清纯有余,却过于文弱,只怕未必符合老四那样人的胃口,估计很难搞定他。”三少爷倒是很少发表意见,许兰秋总觉得他波澜不惊的神色下暗藏玩世不恭的戏谑,不像二少爷,表面与你热络,心中却又似漠不关心的。
那晚许兰秋再次梦到了四少爷,似乎很清晰还说了些什么话,醒来的时候许兰秋极力回想却总是模糊一片,零碎的片断抓不住。卧室除了那幅照片找不出太多有四少爷性格丝毫痕迹的东西。
许兰秋想起刚来时见到的大少爷,那天她正在书房参观却听楼下有人喊了声:“少爷从宁波回来了。”
许兰秋兴奋之际差点踩空楼梯,透过楼梯间隙看到了厅中人的身影,黑风衣黑西装,手中还有刚脱下的黑礼帽。看不清样子说话却是极其温文,旁边的下人都是微笑的神情,许兰秋光看到他的背影就已经怦然心动。
不料许兰秋被上楼的下人喊了声四少奶奶,引起了那人的注意:“四弟妹吧。”许兰秋一听,不用看他脸也知道是认错人了。
原来这人是文家老大,本来和四少爷一同去宁波的,却不知何故他先前一步返回上海,四少爷却反倒去了武汉。
“你好!”大少爷的谈吐和他的样貌一样温文尔雅,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大哥好。”许兰秋淡淡的回应,心中却有一丝小小的失望。
许兰秋忽然觉得大少爷神色同姐夫有类似的地方但很快便否定了,因为他有时候脸对着一旁也是笑,而姐夫若是对着你笑必定是很仔细的直视你的双眼的。不过他似乎也还算好接触,表面看来精明能干视野广阔的人,也会问许兰秋要不要补办婚礼和生活是否习惯等等细枝末节的东西。他的不同外表的细心更增添许兰秋对其的好感。
早上醒来的时候,许兰秋又走到书房盯着那张照片左看右瞧,几乎都已经能看到照片中人幻化成人形站在自己跟前了,却不能想象到他会如何同自己说话。眼前一会是大少爷的谈吐,一会是二少爷的热络,一会又是三少爷的冷静。最后脑海里甚至都将三人揉杂在一起,更贴上照片中人的面容,依旧不能得到一个真实的人存活心中。
“他到底是怎样的?怎样说话,怎样走路?平日里便是如照片中这般微笑吗?”许兰秋瞅着照片日观夜摩,已经不似初见那般害羞不敢正视了,早已经看得烂熟于胸肆无忌惮。却还是一样的仅仅停留在照片本身,对于照片之外的真实的人,她有过千万种假设想象,却无一种能够把得准,摸得透!
许兰秋下楼的时候,韩伯正在讲电话,在她迈出大门槛的前一刻被韩伯叫住了。许兰秋不知道韩伯在跟谁说电话,但是从态度能看出那是韩伯极其尊敬极其熟悉的人,似乎还是文家相关的人,因为许兰秋听到了一句:“放心,在上海的都能一起去。”许兰秋甚至猜想:“会是他来的电话吗。”因为她听出了韩伯语气中隐隐带有敬重的气味。却听大管家说:“老爷在澳门有事情召集上海的家人去见面商议,四少爷在武汉,赶不过去了,你就代替四少爷去也是一样的。”
“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