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尹志民又一次突然造访。许兰秋知道姐夫不是真的来看自己的,所以简单寒暄了几句就独自上了楼。
在此之前,还有一个神秘人也来到了文公馆,不过许兰秋只是回来的时候和他擦肩而过,他也没穿多么复杂的衣服,此时又值盛夏,但奇怪的是,许兰秋却硬是没能看清那人的面孔。惊讶之余也没过多放在心上,文公馆时常会有些奇怪的人来往,她已习惯。若不是后来的这件意外事故,许兰秋也不会记得他。
这天又是一个周末,文从义难得的一整天都不曾出去过。就连赌场的文风打来电话有事询问,也只是委托范荣出门帮着处理,自己却一直在后院或耍刀练飞镖,或拿着报纸喝着咖啡闲看。许兰秋一直在院中长凳上拿着最近流行起来的,陈蝶衣刚在小报上连载的新小说闲翻,一面时不时看看文从义,只觉得文从义今天的举动实在反常。
一叠报纸中有趣的想看的都翻看的完了,许兰秋便搁了报纸慢悠悠步到屋内,打算再拿一叠过来翻看。时值今日,许兰秋还是不太能习惯什么都被人伺候着,许多事情还是亲力亲为,觉着这样轻松自在。
许兰秋正在挑着是先看载有张恨水的还是张爱玲的,忽然一阵“啪啪!”之声划破了原本宁静的空气。许兰秋几乎不用思考也知道又是杀人的枪声,此时的上海就是亲见持枪杀人都是不能有太多感觉的,莫说还只是耳闻了,她顶多就是有些怪这枪声扰乱了自己的心情和兴致,而无丝毫惊慌害怕。但听声似乎就在近处,许兰秋终于抵不过好奇,奔上楼梯,从放有影碟机房间的阳台向外张望。
但见文公馆外梧桐树木林立,大大小小洋楼散落近旁远处,并未能看到什么异样。原本打算放弃的,一回身又是“砰砰砰…”之声大作。许兰秋循声望去,惊奇的发现竟然就是旁边不远处的潘公馆内传来的。隐隐还可看到潘公馆楼内若隐若现的烟火,下面的院子内乱作一团,数十人一面开着枪一面往楼内抢。看样子是潘公馆遭了刺客,不知什么人有这样的胆量,居然杀到潘公馆内,看那几十个先后奔进的,有莲帮自己的人,有专门花钱请来的职业保镖,有巡警…平日里许兰秋偶尔路过都觉得潘公馆比城堡铁楼还要密不透风,但听这枪声显然是从楼内传出的,看来多半是熟人作案。
没过多久,枪声渐渐止歇,刚才奔进楼内的保镖陆陆续续走出,当中还有一人似乎被带了手铐。许兰秋扒着栏杆只想看清那人长相,但只看到侧面的头脸,依稀是在哪里见过?
“看什么呢?”一只手臂搭在了许兰秋肩头,却是文从义:“怎么了。”
“潘公馆那边好像出了刺客,你看,就是被架上车的那个,已经被捉到了…”许兰秋突然意识到文从义怎么能不知道这些事情呢,还要她来解释,回头看了看文从义:“大哥,那个人好像…”
文从义看着许兰秋问道:“像什么?”
许兰秋一看文从义的样子大致就明白了一切,改口道:“像一个爱国青年!”说到最后有些俏皮的看着文从义,似乎并不在说刺客,倒像是说文从义多一点。
文从义也笑了笑:“做爱国的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看这个热血青年被捉走后,很可能性命就不保了。”许兰秋知道文从义是在为上次碧笙之事顺便作一解释,碧笙和孩子都是有惊无险,许兰秋在心里也早就不怪文从义了,何况暗杀潘月林本就是正义之举,且不说手段,对付潘月林这样的人也确实很难有什么磊落的手段。
“大哥,你说潘月林死了没有?”许兰秋想文从义此时肯定也最关心这个。
文从义只是淡淡道:“看明天的报纸就知道了。别看了,下去吧。”说着又拍了拍许兰秋的肩膀。
下楼的时候,文从义忽道:“老二要在下个月摆满月酒,知道了吧。”
许兰秋点了点头:“知道,在三哥的芝园。”
文从义:“原本就是熟人相聚,不过现在变成所谓的名流聚会了,可能有些跟日本人走的近的人也会来。”
许兰秋一下子止了步子:“满月酒干嘛请这些人?”
文从义回头看着许兰秋:“怎么了?”
许兰秋找不出合适的理由,但就觉着不合适:“我是觉得这些人来了,再高兴的事情也该打个折扣了。”
文从义回过头一边下楼一边道:“你不懂,有些人是非请不可的,他们跟老二都有生意来往。”许兰秋不语,也跟着步下楼梯。
此时范荣有些急的回到了文公馆,在文从义跟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又离开,许兰秋从二人神情当中看出,大概潘月林已经死了。
果然,第二天所有的报纸头条几乎都报道了这一枪杀事件,潘月林是被自己花钱雇来的保镖所杀。那保镖说嫌工资太低,要求增长,潘月林不肯,后跟司机发生口角,潘月林骂了几句,他气愤不过就开了枪,纯属个人行为,与他人无关。对于这样的言辞自然没多少人会信,但你也没有证据能找到其他的说辞。一些小报这时候就又开始发挥超人的想象力,为了吸引市民,天马行空肆意猜测了一番,有说是重庆特工卧底,又说延安派来潜伏,也又说是帮派内部之争,甚至还有说是日本人自己杀的,有些连桃色新闻都牵扯出来了。许兰秋对这些本来没什么兴趣,但其中一篇居然提到了文从义,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那所谓的什么一墙之隔,子承父业,未及而立之年就已稳坐上海帮派头三把交椅,云云,不是文从义,又是谁。许兰秋只看得惊心动魄,拿着报纸上的描述指给文从义看。
文从义只是一笑置之:“他们又没写我的名字,你这么紧张干嘛。”
许兰秋:“还用写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说的是你。”
文从义看着许兰秋笑道:“明眼人是不会看这些小道消息的。再说就算看了又能怎样。”
许兰秋有些担心:“大哥,不会有人对你不利吗?”
文从义认真看着许兰秋的神情,嘴角溢满笑容:“怎么,担心我了。”
许兰秋脸一红,嗫喏道:“潘月林背后不是日本人吗?我只是…”
文从义:“日本人才不会真的去计较一个汉奸的死活,这个死了还有下一个顶上。”说着头凑近许兰秋,轻轻道:“汉奸是杀给想当汉奸的中国人看的,不是给日本人看的。明白了吗?”说到最后只抵到许兰秋的额际,连带鼻翼也撞到了许兰秋的鼻尖。许兰秋低头浅笑,脸颊显出一道道红晕,如静谧的湖水突然被微风吹过,泛起阵阵碧波。最后连带心湖也起了波澜,荡起的涟漪也逐渐扩散开来。情动之际,情不自禁贴上文从义的脸颊,隔着桌面和文从义侧身相拥。手臂环上文从义脖颈的一刻,许兰秋对于自己的主动,才真的有些窘。但是已经没有退路了,索性伏在文从义肩头,任由文从义低头在脸颊脖颈轻吻缠绵。只过了好久,文从义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渐渐放开了许兰秋。
许兰秋坐回身,只是低头含笑,睫毛跳动间仿佛还有珠玉闪耀。
“什么事?”
许兰秋兀自沉醉不觉,文从义的一句发问,她才蓦然惊醒:范荣不知何时已经进到客厅!大概见了二人缠绵的样子不敢打扰,只是侧着脸站在一旁。顿时羞得满面通红,连带脖颈也起了红晕,也听不进范荣回答了些什么,有些慌张的跑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