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从义待许兰秋过来坐下,看了一眼许兰秋道:“聊得还挺好的。”许兰秋以为文从义果然心不在焉,不想对那边的事情全看在眼里,点了点头道:“嗯,挺好的。”
文从义见许兰秋也不看戏只是侧着身看自己,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许兰秋想了想还是问道:“大哥是有什么心事么?”
文从义闻言只是定定看着许兰秋,若有所思,最终眼光又扫到一边,淡淡道:“没什么。”
许兰秋却顺着文从义的目光看到了斜对面的包间,许兰秋早在一旁仔细观察了许久文从义,发现文从义会时不时扫视那边的包间,指着三间正对戏台的中间那间,问道:“那边是有大哥认识的人么?”
文从义见许兰秋居然能洞察到自己的心思,也不为意,只是轻描淡写的瞟了一眼许兰秋,道:“都是莲帮的人,上次你也见过的潘月林在那里。”
许兰秋:“潘月林并不在那里阿,大哥不知道么?”
“你说什么?”文从义无从顾及许兰秋话语里的惊奇,因为他的话语里明显比许兰秋更为惊奇的多,甚至还有惊恐的味道,连带神色也变了样,最后更是盯着许兰秋近似逼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许兰秋不明白文从义为何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都有些害怕了。她适才只是去到洗手间,在上楼道的时候碰到一人往下走,向另一上楼的人询问:“怎么潘老板还没到?”那人由楼下上来正好越过许兰秋,边走边道:“潘老板临时有事,不来了。”先前之人很是奇怪:“不是潘老板自己点名要看的嘛,新艳秋也是他最喜欢的角,他怎么能不来呢?”那人回道:“本来都已经穿戴好了,出门的时候接到了斋藤的电话,说要去参加新亚共进会的酒会,所以只好忍痛割爱了。”
许兰秋道:“我原本还没想到他们所说的潘老板就是潘月林,但听那人说什么斋藤,我就想到了上次来家里的就是他们一起的,我看到他们上楼梯后拐向了左边,应该就是去了中间那间包间了,大哥你又说那里是莲帮的人,看来确实是潘月林无疑了…”
许兰秋自顾自说着,文从义的脸色却由迷惑到震惊,最后看了看斜对面的包间,又抬头向右手边的上方阁楼看了看,霍得站起身,只从包间右面的门道快速奔出。
许兰秋见文从义一反常态的神情举止只下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站起身喊道:“大哥,你去哪呢?”。但见文从义奔出包间后,沿着右手走廊只向对面奔去,许兰秋看了看对面只有空荡荡的走廊,上面应该只有阁楼,文从义是要去哪里做什么呢。
许兰秋不及坐下,忽听“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嗒嗒嗒…”之声大起,锦云猛烈的尖叫道:“妈呀!”,只吓得许兰秋打了个冷颤,本能的捂住了耳朵。随即楼上楼下传来了恐惧的尖叫声,连带台上演得正酣的玉堂春的演员也乱了阵脚,四处逃窜。包间内也是混作一团,二少爷三少爷一面爬到桌下一面招呼着女眷们:“快爬下,快爬下。”众人一面往桌下躲,一面相互询问着:“发生什么事了?”“出了什么事了?”“哪来的枪声?”惊慌无比。
楼下楼上顿时混乱不堪,枪声却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许兰秋只蹲在靠栏杆桌下不敢吱声,直到文从义回来矮身近到许兰秋身旁,枪声兀自不绝。
许兰秋:“大哥出什么事了?”
文从义:“没事,蹲在这里不要出声。”
二少爷:“老四,怎么回事?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吧?”
三少爷:“二哥,要是冲着咱们来的,你还能爬在这说话吗?枪声好像是冲着那边的,你们看。”老三躬着身子只向斜对面的包间指,却被老二和几个女眷出声制止:“老三,你不要命了?快蹲下。”
许兰秋装着胆子顺着老三的指示,果然发现斜对着的那间包间内弹火纷飞,其他包间似乎并未被殃及,看来着实是冲着他们来的。再一看,似乎就是莲帮的包间,正想回头出声询问文从义,却见文从义似乎对此并不意外,只是冷静的看着对面,也不真的蹲身。许兰秋的大脑忽然如电花一般闪过一个念头:大哥早就知道此事?还是大哥就是此事的导演者?想想今日前后文从义的举止,许兰秋突然意识到或许后一种的可能更大。听着那不觉入耳的扫射声,许兰秋忽然连打了几个冷战,无论文从义他们杀的是什么人,哪怕是汉奸,终究也是生命。听那枪声显然是要将那包间的人一个不留的意思,不禁对文从义又生出几分可怖,连带身子也不由得向旁边移了移。
文从义无从去关注许兰秋闪躲远离自己的细微变化,他只是在想着,这一下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许兰秋猜得没错,文从义就是这场枪杀的主导者,当然还有尹志民和香港的范慕烛,他们几方联手建立了一个锄奸团,目的就是专门除掉一些投靠日本人的汉奸。原本关于此场暗杀,其实也是无心插柳,若不是老二在苏公馆的一番言论提醒了自己,也不会有今日谋划,因为他知道潘月林喜欢京剧,尤其喜欢新艳秋,所以他无论如何也是会来的。只是他们千算万算却还是没料到,日本人会在这当口将潘月林叫走,无意间救了潘月林一命。而这一切竟被不知情的许兰秋无意间撞破,千钧一发之际,他本想着做最后的努力,奔到对面阁楼阻止范荣。不想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奔到半路,枪声就已经响起,惋惜之余,索性和着其他孝义堂的人退回包间,免得惹人怀疑。心里只想着,这次刺杀失败还好,只是以后潘月林必然加强防范,再想杀他就难了。
枪声还在响着,对于这一切,阁楼中的范荣显然还一无所知。他们只是想着不能留一个活口,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杀死潘月林。所以,便任由着捷克ZB-26混合着驳壳枪的子弹,如雨点般扑向对面的包间,只把对面包间钻了个底朝天。
范荣估摸着对面包间的人都被解决了,就暗自从另外的隐秘出口溜出了更新戏院。直到第二天看到报纸上刊登的消息,才知道杀错了人,回到文公馆火急火燎的向文从义道:“四少爷,杀错人了。”却见文从义只是很平静的回道:“我早知道了。”
范荣:“你早就知道?”不知道文从义说的早是早到什么程度。
文从义:“在你们开枪前,兰儿告诉我的。”
范荣更吃惊了:“少奶奶?她怎么…”
文从义:“她也是误打误撞,不说这些了。还是想想,下一步怎么走吧。”
范荣:“这次莲帮损失这么多人,潘月林肯定更加猫得严实,以后要再想钓他出门只怕就难了。”
文从义:“那就静待时机,伺机再动。我就不信,他能在潘公馆猫一世。”
文从义说着,看了看刚下楼的许兰秋。从昨天回到文公馆,许兰秋就没怎么说话,既不对遇到枪杀一事作任何评说更不向文从义询问。但文从义从许兰秋神色间看出,许兰秋大概已隐隐知道这些事情了,她确实不再如当初那般懵懂无知了。也好,这些事,她迟早都是要知道和适应的。
许兰秋也看了一眼文从义就兀自出了门去,从昨天到今天,她还没能说服自己坦然处之。她不是不懂得文从义做法的正义性,但就是没法完全认同和接受。看着报纸上刊登的那些死者,难道他们便真是十恶不赦非死不可,难道他们家中就没有妻儿老小吗。想想昨天,二少奶奶又惊又吓只捂住了肚子,直到此时还卧在床上,若是因此葬送一条无辜的小生命,也算是拜文从义所赐了。因着这次的枪杀插曲,许兰秋对文从义的亲近又不知不觉裂了一些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