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语声就那么陪着许兰秋在黄浦江边，吴淞渡头，整整坐了一夜。看了她一夜的悲痛，听了她一夜的哭诉呐喊。直到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不可闻，眼泪都流不动了，却还是不肯停住哭喊，不肯止住悲痛！
直到被黄浦江边各处码头开船声惊醒，廖语声平视远方，才发现太阳已经由江面升起，正一缕缕扫过二人的身上，由浅及深，由远而近。
“兰秋！”廖语声推了推哭倒在自己怀里的许兰秋，他知道她没有睡着，只是没有一丝气力了而已，抽搐声却还在。
“天大亮了，咱们先回去吧，或许范荣还会有什么消息也不一定。”廖语声说着就将许兰秋扶了起来，许兰秋站都站不稳，只往下倒。廖语声扶助了许兰秋，披在她身上的衣服却滑落在了地上。廖语声躬身拣起衣服的时候，突然听许兰秋轻轻喊了声：“大哥！”
廖语声还未抬头，许兰秋就如一条干涸已久的小鱼，突然发现了水源一般，迫不及待的跃入了水中。
廖语声的反应之快，甚至连带那条件反射般一楞的表情，都是追赶过程中才彻底显现的。但即使这样还是晚了一步，许兰秋居然能有这样惊人的速度！
廖语声紧随其后跳进江中的时候才知道许兰秋为什么有这般强烈的反应了，原来江中漂浮着一具尸体。她大概以为是文从义了，拼命挣扎着要去救他！
“大哥！大哥！…”许兰秋每次的喊声都伴着大口吞咽江水的咕咚声音，她大概一时也忘记了，自己是不会游泳的，拼命扑腾着想要朝她所以为的大哥游去……
早上，来江边悼念失去亲人的伤心之人看到了这样一幅惊险的画面：一个女子为了一具不知名的尸体，不顾性命跳下了江，想要去搭救，却原来并不会游泳。紧随其后，一个男子又为了那个女子，同样不顾性命的跳下了江，似乎也不那么会游泳，但比女子要好点。
就在众人纷纷想办法想要搭救二人的时候，人群中忽然有一人，如箭离弦一般，冲破人丛，没入了江中。
人们似乎还能听到他飞奔之际，口里喊着：“兰儿！兰儿！”之类的呼声，他便是文从义。
在江亚轮沉船的时候，有些船主扔下自己的财物大义来搭救遇难的人，但还有一些船主趁火打劫抢夺落水人的财物，文从义奋力游近的船的主人便是如此。本来就奄奄一息的他，还要与这些人斗智斗勇，最后更是受了伤，被船主抛下了江，但又被另外的好心渔民救起。好人终于还是多过坏人，文从义逃过了一劫。只是就此昏迷了好几天，醒来的时候，又躺了几天，才渐渐好转。
救他的人事后对他说，他祖孙三代都是打鱼人，见惯了活蹦乱跳的人一下子变成死鬼，也见多了死鬼逃过鬼门关活蹦起来的人。如他这样生命力顽强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说实话，当初只是出于好心，想帮他留个全尸，或给到亲人认领，免遭葬身鱼腹罢了。不想他还真能被救活了！只说文从义是靠老天保佑，有贵人相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了一大堆感慨不已的话。
文从义也只是感谢救命之恩，心想，他哪里知道，自己生命力如此顽强，不过是因为人世间还有自己难以割舍的人，和给到她的承诺，不敢就此离去而已。他答应过许兰秋，绝不在她之前走，无论她现在怎么看待自己对待自己，他也是绝对不能对她食言的。
那几天昏迷的梦里，文从义一直做着自己与各种小鬼大鬼搏斗的梦靥。每次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他都能听到许兰秋的呼唤和笑声，眷恋与不舍催生了无穷力量，便再也不敢偷懒，只有坚持到底。最后似乎真的已经见到阎王了，还是硬生生从鬼门关，一路过关斩将闯回来的，奔回来的，连带传说中的奈何桥他都有模糊的印象。
素来不信鬼神的他，似乎也真的要开始相信鬼神之说了！
直到今天早上，踏在上海码头，脚踩在上海熟悉的土地，他才真的相信自己确实死里逃生了。
一阵喧哗引起他的注意，只听“扑通”一声，一人落了水，随后另一人也跳入了江中。他偏过头一看，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了！
“大哥，大哥…”那是许兰秋在向他呼喊，那样拼命的呼喊抢夺，似乎在跟死神争夺什么…与自己梦里的情形那般感同身受！
他几乎不用思考就能知道前后都发生了些什么，只是她不会游泳，她自己不知道吗？！
“兰儿，你这个傻丫头！你的大哥在这里啊！”文从义这句话是在他扔下外衣，绕过人丛飞奔而至的途中由心底喷发而出的，一同喷发的还有那蓄积已久的泪水……
他从不流泪，只知道笑，由生而始。此时却汹涌澎湃的泪如泉涌，似乎要洗刷弥补近三十七年的干涸无情。
这泪水是由许兰秋播撒种下的，由她浇灌培育的，如今终于也因为她，成势而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