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荣和赵妈第二天早上是在衣柜里找到许兰秋的,她就那么躲在衣柜里,蜷缩着身体呆坐着。蜷缩在放置有文从义衣物的衣柜里,双眼大睁,神情呆滞得凝固了一般。那对过于漆黑的双眸,一下子比平日里放大了好几倍,大的吓人,瘦得不成形的小脸已没有它们大了。
“夫人!”“少奶奶!”
赵妈和范荣都是同一种可怕的心思:许兰秋还活着吗?!
“大哥,我听到他说好冷,好黑!”许兰秋突然说了一句话,只把伸手去扶许兰秋的范荣吓得一颤:“少奶奶你在这里坐了一夜吗,我们起来吃点东西,再去找少爷,行吧。”
许兰秋似乎想要摇一摇头却摇不动:“不用了,找不到他了。他昨天晚上已经向我告别了,说了一晚上告别的话。不用再找了。”
“少奶奶!”
范荣和赵妈正不知如何劝许兰秋的时候,廖语声及时赶来了。得知许兰秋的状况,震惊又难过。他就知道,许兰秋总是用尽全力去对待别人的。文从义与她这么多年的感情,早就是她大半个灵魂了吧!?
“兰秋,你说从义说他自己很冷,很黑?那是不是说他还在什么危险的处境呢?或许…”廖语声不及说完,许兰秋忽然想通什么似的,抬头定定看着廖语声,而眼中实际没有固定的焦距,喃喃自语却又是斩钉截铁道:“对,大哥一定还是在那地方。我不能让他待在那里,孤零零的一个人。虽然他不怕黑,我怕!我不要每次都和他在那么黑的地方见面。那么冷,那么黑…”
许兰秋的话听在众人耳中,又是心痛,又是惊恐,让人心生怜悯,心碎不已!
素来不信什么老天爷的廖语声都在心里开始默默祈祷了,如果他的离去,真要她如此悲恸,就请您大发慈悲,还是放他回来吧!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许兰秋似乎一下子变得不正常的冷静。冲着一个目的,抱着一个希望: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是尸体,也一定要找到他。
可惜老天爷似乎就是听不到廖语声的祷告,更看不到许兰秋的悲恸,就是那么吝惜发发慈悲。直到第十天,最后一批被打捞的尸体被认领完了,都不见文从义。
“他们为什么走了?不打算再救人了吗!”
“少奶奶,招商局已经停止打捞了,今天是最后一天。”
“为什么放弃打捞?不是还有人没有回来吗!为什么放弃?你们为什么不打捞?”廖语声和范荣一左一右着这许兰秋,她却只要上前去质问那些放弃打捞的人。
“兰秋!”
“少奶奶,我们回去吧。”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大哥还没有回来,我不回去。你们什么意思?也和这些人一样,要宣判大哥死刑了吗?范荣,你快去告诉他们,我们还有人没有回来呢!”
廖语声和范荣力气大的人几乎都按不住本该虚弱不堪的许兰秋,廖语声见许兰秋的激动样子,肯定是不愿回去的,向范荣道:“你孝义堂还有事,你回去吧,兰秋我来照顾就好了。”范荣看了看许兰秋的样子有些放心不下,但又不得不回去。文从义虽然不在了,但他交待自己的事情,自己不能耽搁了。
“那就麻烦廖先生了,”范荣又看了许兰秋一眼:“要是少奶奶不肯回去,我明天一早赶过来接她。”
廖语声冲着范荣点了点头,目送范荣离开后,回头但见许兰秋终于不再激动了,却是一幅痴痴愣愣的神情,眉宇间由心底溢出的悲痛也更甚了!
“兰秋!”廖语声希望许兰秋能和自己说点什么,但她就那么愣愣的站着,默默的流着眼泪,越流越多。廖语声便也只好随着许兰秋的目光,呆呆看着黄浦江面的粼粼波光延伸至无边无际的远方。
“兰秋,有些事情难以预料,难以遂人愿。可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的。”
“就像这两场已经发生和还在发生着的战争一样,曾经夺走了多少人的生命,拆散了多少的姻缘和家庭,如今还在不遗余力的拆散着。可我们活下来的这些人还要好好生活着,是不是?”
廖语声尽可能开导许兰秋,不想反倒更令许兰秋确定自己心中不敢承认的结果了!她本就想着文从义回不来了,就此再也见不到了,只是不愿去相信,不愿去听心中的结论。所以任由着自己发痴发愣,由着自己不正常。事实上,她真的很想真的发疯,这样她便不用去承受如此难以承受的相思煎熬和痛楚的折磨了!
“兰儿,大哥走了。大哥真的走了。”文从义临走之前的话清晰回荡在耳边。
许兰秋抱着头重重的一摇:“大哥,你真的走了吗?真的走了吗?!”
“不,大哥,你不能这样!你是要丢下我不管了吗?”
她当时没有抬头去看他却知道他等了自己许久许久,她甚至已经能看到他当时的表情,那样的失落遗憾!
“你是在怪我吗?怪我没看你最后一眼。”
“就当是我错了,你回来怪我好了,你回来吧!大哥!”
“你是要故意这样来惩罚我吗?!你非要这样残忍吗!”
“兰秋,”许兰秋的哭诉阵阵敲打在廖语声心底,疼痛和着绝望!
“语声哥,他是在怪我吗?怪我没能看他最后一眼?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气糊涂了。”许兰秋拉着廖语声追问,廖语声却不知道如何回答。许兰秋的意思似乎是要自己去向文从义说,去帮她向他解释,自己却哪里去找他说找他解释呢。
许兰秋又转头向着黄浦江哭喊道:“大哥,你知道我不过是假装生你的气而已,我只是向你撒娇而已,你都懂的。难道这你也跟我见怪吗!…”
“大哥说话向来都是算话的,这次也不能例外。”
“放心,决不食言。”许兰秋一句话喊完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只哽在了喉头,当日与文从义的一段约定却更加清晰的从脑海中跳了出来。
“你到底还是食言了!你还是我的大哥吗?你怎么能这样!”
“兰儿,是不是真的要大哥死,你才能彻底解气?”文从义的眼神那样无助,从来没过的。只有自己才会有那样无助绝望的眼神,他什么时候也有了?但明明就是从他心底发出来的。
“好,大哥满足你。”他是要这样满足自己吗?真的是故意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不是!大哥,我不怪你了,我一直都不怪你。”
“你回来吧!你回来吧,我什么都不怪你。我一定好好吃饭,我一定听你的话,再也不要你担心,只要你回来…”
“大哥!你回来吧…”
许兰秋一声声呐喊只带动得自己柔弱不堪的身体不断往地下扑到,廖语声一次次想要扶起她,她最终还是又再次的跌倒在地。
廖语声只好由着她跪倒在地,自己随着也坐到地上了,他似乎能感觉到更能听到许兰秋片片心碎的声音。他终于知道在许兰秋的心里,到底有多爱文从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