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儿,”文从义撑起身体,步下楼梯,缓缓走到许兰秋跟前,轻轻唤了一声许兰秋,许兰秋却没有反应,夜色的掩盖下,除了白皙的皮肤和眉眼的色彩难以掩盖外,实在不知道她是怎样的表情。
“兰儿,都一天了,你也累了,咱们进屋吃点东西休息吧。”文从义蹲下身,握着许兰秋的肩头,凑到许兰秋面前细看,才发现她已是紧闭着双眼,只是睫毛上还有珍珠般的泪珠修饰着!
原来许兰秋早已在歌声和泪水中与她那两个个孩子一同入睡,却为何满园还这般清晰绕梁着她痛彻心肺的歌声?!她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哭诉吟唱,明明都还这般清晰的萦绕耳际心头!?
文从义心中阵阵大痛,将许兰秋抱起,却掰不开她抓着大正墓碑的双手。文从义牵扯她纤细的手指,就如牵扯自己的血肉一般,疼痛纠缠!
许兰秋本就轻盈,如今更是轻的只如一缕秋风一般!文从义将许兰秋紧紧护在怀里,却还是担心她会随时追随其她的秋风逝去,化作一缕秋风,幻成一股兰香,就此一去不返!
便再也找不着,再也抓不回来了!
许兰秋在文从义的怀里从来都是温暖柔软的,此时除了轻飘还是轻飘!除了清冷还是清冷!
文从义将所有被褥都包裹在许兰秋身上,更将其紧紧拥在自己怀里,却还是轻飘得如风如空气!比外面的秋风还要轻飘,外面的秋风至少还是猎猎作响的,许兰秋这缕秋风却悄无声息,静默不言!
“兰儿,我要去宁波老家处理那边的一些事情,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自己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回来后大哥带你离开这里,去散心好吗?”文从义抱着许兰秋在她耳边说了整整一夜的话,似乎是担心不这样许兰秋就会就此一睡不醒。又似乎是担心自己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同她讲话一般。
许兰秋也是一夜未眠,对于文从义的言辞却不能有一丝反应。
“兰儿,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来到上海的吗?”文从义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许兰秋,见许兰秋依旧不回应,又自顾自说道:“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好不容易才来到的上海。我也知道你当初来上海不过是赌气,但你到底还是来了,就此我们才有相遇相知相爱相守的机会,这是多么不容易。”
“我后来听韩伯和范荣对我讲,你来的时候怯生生的,都不敢跟人说话的,帮中弟兄私底下都说道没见过这么柔弱的女子,都不敢跟你大声说话,怕吓到了你,这些素来风风火火惯了的人,在你面前也不由自主轻声细语起来,但他们的话语里都是对你无比喜爱的。”
“我一直没对你讲,老爷子见你后也是给我电话对你赞不绝口,说你心底很好人也单纯,说我是走运了,能讨得这么好的妻子。末了还嘱咐我说,这闺女柔弱得很,老四你强势得惯了,将来可不能怠慢欺负人家。”
“连带着老二老三也接连给我电话,说我当初照着照片果然看得准,直说我不该这个时候出门,让你一个人守在文公馆。”
“就是素来不怎么过问琐碎事情的老大也在电话当中对我提过见到你,还说对你印象很好,知书达理,顺柔贤淑,一看就应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书香门第的女子。”
“你还不知道吧,锦云,你最喜欢的锦云,其实最初也是赞赏过你的,只是她那个人一向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
“苏林就更不说了,一直都是对你钦佩无比的,在我面前说了好多次你为了和我一起走不顾一切跳火车的情形。”
“兰儿,你有听到我说话吗?”文从义一口气说了一大片,期望这些旧事能勾起许兰秋美好的回忆,但许兰秋好似什么也听不见一般,文从义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却还是不打算放弃:“我知道南京的事情是文家人对不住你,害得你受了那么多苦。想想能逃出南京该是多么渺茫多么可贵的希望,你居然逃出来了。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的眷顾?”文从义盯着许兰秋看,还是自顾自肯定说道:“是对我的眷顾,若不是如此,我怎么能见到你。”
“在汉口的时候,我一直忙于纺织厂迁址和帮派之间的纠葛,忽视了你,其实我心底一直是记挂着你的,只是大哥这个人,理智冷静得惯了,需要权衡的东西太多,我又见你对我又是畏惧又是疏离,心想你大概也是不想我太过亲近你的,所以便想着反正是安全的地方给你好好住着,你总归是一天天好起来的。”
“我也是到很久以后才慢慢懂得,你其实是渴望我亲近你的,只是你对我的惧怕也是真真切切的。”文从义说着扬起了头似乎也是沉浸在什么思绪当中。
“兰儿,你一直觉得大哥太过现实太过理智对不对。其实大哥这个人不过是不想自己受伤害,所以过于把自己捂得密不透风,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保护自己,使自己免受伤害。兰儿,我知道大哥的这种冷静理智不止一次伤害到了你,但大哥本性如此,改是改不了的。还有大哥也不是真的冷血,不过是我知道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冷静,不得不理智。”
“就说这次大正小正的事情,”文从义注视着许兰秋,发现许兰秋一听提及两个孩子终于有了一丝反应,身体抖动了一下,文从义却不敢再说下去了:“兰儿,你说我们是多么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就算大哥有千般不是,你就再原谅大哥这一次好不好?”
文从义的声音已经有些哑得说不出来了,许兰秋的无动于衷更叫他都有心灰意冷的感觉了。
“兰儿,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们都还年轻,还有时间。我们从头再来,好不好?”
“兰儿,我知道这个时候大哥不该离开你,可大哥不光是你的丈夫,还是文家的支柱,这件事情又非我去不可,你再理解大哥这最后一次好不好?
“这次回来之后,大哥就再也没有什么事情牵绊了,以后大哥只属于你,好不好?你还没去过国外的,对不对?这次回来之后我带你去欧洲?或者美国,随便哪里好了,你说你想去哪里?”
文从义已经有些忍受不了了,扳过许兰秋近乎是哀求的口吻了:“兰儿,你就真的这么恨大哥不肯原谅大哥,这么不肯给大哥机会吗?你这是要放弃大哥了吗?”
文从义见许兰秋果真不愿理会自己,心中抽搐阵阵,但他还是要去宁波的,起身拿了西服外套,定定看着许兰秋:“兰儿,我就要走了,你不跟我说几句话吗?”许兰秋还是全无表情的,文从义低下头双眼近乎就是抵在许兰秋的眼眉上了,她却还是能一动不动的木然,眼珠子都是呆滞的,不曾转动一下。
文从义凝视许兰秋许久,最后深深一叹:“你不愿意跟大哥说话,大哥便找来你愿意说话的人来陪你说话好了。但你要答应大哥一定等大哥回来,一定等我回来。”
文从义依依不舍放下许兰秋,拿着外套缓缓朝门口走去,步履沉重,虽也有往日的挥洒自如,却再也洒脱不起来了,待到门口时止了步,回头看着许兰秋道:“兰儿,大哥走了。”他不期望许兰秋能跟他说话,但至少能最后看他一眼,目送他一眼,但许兰秋还是那般的呆滞着,不曾有一丝反应。
“大哥真的走了。”文从义定定看着许兰秋,停顿整整有一分钟的时间,许兰秋却没有丝毫抬头看他的迹象。
但他的叹息声却清晰传到了许兰秋的耳际,连带那沉重的下楼声,也一并敲击在许兰秋的心里。
皮鞋踩在楼梯上却如一步步踏在许兰秋的心底,楼梯顿步的声音越来越远,许兰秋心底的声音却越来越沉重,阵阵敲打着许兰秋早已支离破碎的心,每每抬步之际更带着硬生生的撕扯!
原来,心依旧疼痛,泪却已流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