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兰秋被众人强行抱回车内,从车上一路哭回文公馆,兀自无休无止。她似乎要一次性将此生所有的泪水都哭干一般。文从义想要帮她看手上的伤她也不让,但最后还是强行拿过她的手帮她包扎了,她也无多余力气再去反抗。
且不说文从义范荣,和许兰秋本就亲近的人了,就是孝义堂其他的弟兄一路听得都是心疼不已,暗自惭愧。只觉都是自己没用,不能帮她将孩子夺回来,她才会如此伤心。
回了文公馆,许兰秋却不肯进去,冲着满院的人哭诉恳求:“各位兄弟,你们帮我把孩子夺回来好不好?”
“我知道你们都是见过他们两个的,大正,小正,他们那么可爱,平日里都是叫你们做叔叔的,你们都见过的,你们去帮我把他们救回来好不好?”
满院兄弟本就是血气方刚的男人,早就见惯了刀枪打杀的,如何受得了许兰秋这般柔弱女子如此无助的哀求!何况,他们又多是对许兰秋和大正小正有感情的。
许多人本就已经忍不住,经许兰秋一番恳求更是按耐不住。虽然明知道文从义不让他们卷入斗争,是设身处地为这他们着想的,但见今日的情形,尤其是许兰秋如此绝望无助的神情,都不免觉得老板也太忍耐得过了份了。那两个孩子他们大多也是时常见到的,许兰秋常领着在院中嬉戏,曾经多么美好的画面,多么欢乐的笑声,多么聪明可爱的孩子,怎能就此不顾!
“老板!”有好些人已经憋不住了。
文从义却挥手示意众人不必多言,更一把拉住许兰秋,缓缓拉进大厅,温言道:“兰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啊!”
许兰秋本是极度柔弱无助的了,听了文从义的言语,一下子陡然变得恼怒刚强起来:“我自然知道我在说些什么!是你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些什么罢了!你不肯救他们,就不救好了!没人要强迫你,没人再勉强你!但你也别管我,我自然要去救的。”
“你如何救?要外面的弟兄,跟着你去青花帮救人?”
“怎么,难道不成吗?不要以为他们是你的人,我就不信他们会和你一样冷血无情,就不会听我的,就一定听你的。”
文从义更加温言了:“他们自然会听你的话,你的话就是我的话。可是你不能,你知道吗?”
许兰秋再次流下了不解的泪水:“为什么就不能?我是去做什么不对的事情吗?天理不容的事情吗?我不过是去救自己的孩子。”许兰秋说着,语气再次软了下来,也再次无助的哀求,揪着文从义哭道:“也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就一定要阻拦呢?大哥,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大哥,你非要这样吗?非要让我一而再的费解,一而再的恨你吗?”
文从义心如刀割:“兰儿,你明明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
许兰秋放下文从义不愿听他的过多解释,那些没用的解释:“你又要跟我说,你的大事是不是?你每次都这样!”
“可是那和救他们两个又有什么冲突?你先救了大正小正,再退出江湖,再解散孝义堂,也是一样的,能影响什么?”许兰秋每次如何想要强硬,说到最后都不由自主的化作了哀求。
文从义双手握着许兰秋的肩头:“兰儿,是你说得这么简单吗?如果真这么简单,就不会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说了!大哥从接手孝义堂的第一天起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来的,十四五年了,大哥做了多少铺垫,多少努力!找了多少机会,隐忍了多少事情!”
“原本早在日本人来之前就可以做完,后来为了方便对付日本人,拖延到了今日。眼见着就该尘埃落定了,如何能半途而废?”
文从义期望许兰秋能够理解他,至少不要误解他。
许兰秋不是不理解他,却不能甘心如此大的代价支持他:“大哥就为了大正小正,便半途而废这一次又怎么了?没有人会说大哥什么的。”
“大哥还记得他们两个是怎么幸存下来的吗?那都是锦云舍掉性命护住的,舍掉性命从鬼门关争抢回来的呀!所以我才会把他们的名字取做锦恩,云恩的。你就是为了锦云,也不能就此狠心阿!你如此轻率对待他们,对得起锦云在天之灵吗?”
“兰儿,你又知不知道,大哥为什么要把他们取做大正,小正?因为我们这些人一直被外面的人称作歪人!我不希望他们将来如我们一样,身不由己。我要他们走正途,做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这不也一直是你所期望的吗?你不也一直因为大哥这点而心存遗憾吗?”
许兰秋不理会文从义的良苦用心,只是摇头哭诉恳求:“我没有遗憾,我哪里有遗憾!歪人就歪人好了,你管别人怎么说。你就为了他们,再做一回歪人又怎么了?”
“何况他们是你的儿子阿!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想到这点呢?你是父亲,他们是儿子,儿子陷入危难,做父亲的就应该不顾一切的解救,事情就这么简单。你为什么非要牵扯那么多?非要想的那么复杂!”许兰秋企图说服文从义。
文从义更加语重心长了:“兰儿,就因为我很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是父亲,很清楚地体会到这种舍去孩子的痛苦,才更加不愿其他兄弟如我这般痛苦。”
“兰儿,你叫外面这些兄弟随你去青花帮抢大正小正。且不说,龚又屏的为人了,他一见我们发难肯定立马解决大正小正的。哪怕他输了,我们也别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他就是这种人。”
“就算老天开眼,我们侥幸成功了,那么这当中会有多少兄弟牺牲,你想得到吗?他们许多人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他们也有孩子,有妻子,有父母,难道就该死吗?他们的孩子和妻子就此失去父亲和丈夫,他们的父母就此失去儿子,这种痛苦,难道就比我们少得了吗?”
“兰儿,我们是父母,他们也是。”
许兰秋无话可说,无以辩驳,只有更加的伤心恸哭!
“兰儿,我就是清晰体会到你的痛苦,才不能让更多的人,如你一般,痛不欲生!”
“大哥素来都是自私的,唯独这件事,十几年以来,从来都不是为自己考虑的,从来也都是义务反顾的。只是没有预料到,这件事情最终会把你牵扯进去,会把孩子牵扯进去,会让你如此痛苦!可是事已至此,大哥再要自私,就真的太自私了!”
文从义言辞恳切的说了那么多埋藏心底的真言,忽然很有种想哭的感觉,偏偏他又是没有眼泪的,看着许兰秋不断涌出的泪水,便如从他自己心底涌出的一般。
许兰秋却还是不愿接受:“我不管!我管不了那么多,我没你那么为别人着想,我只要我的孩子!他们是无辜的,他们凭什么要为此付出代价,凭什么!”
“兰儿,大哥何尝不也想不管不顾?就说刚才吧,大哥差点就朝范慕烛开枪了!”
“可最后大哥还是生生忍了下来,你该知道那样做对大哥来说有多么难!可大哥为什么还是要这么做,你应该最能明白的,最能理解大哥的,对不对?”
文从义想要许兰秋明白他,他已经面临失去孩子的可能,不能再失去唯一妻子的理解。
许兰秋却还是摇头:“我不明白!我不理解!我只知道,我的孩子危在旦夕,我只要救他们。你是他们的父亲,你本来也该去救的!其他我什么都不听。”
文从义再次扳过许兰秋面对自己,想要许兰秋能够冷静下来:“兰儿!”
许兰秋却再次拒绝了文从义的说服,只是摇头,只是哭泣:“我不听!我不听!”
文从义是个理性主导思维的人,所以纵然有深切痛楚,亦能够在一面承受痛楚撕裂的疼痛,一面照样冷静理智处事。许兰秋则无法做到,虽然当初她正是理智战胜感情,进而赢得甚至是夺回文从义爱的,但绝大多数时候的许兰秋显然是个感情胜过理智的人。况且在她看来,连自己亲生骨肉都可以不管不顾而要去实现自己既定目标的人,与冷血的魔鬼禽兽又有何分别?又岂是可以用理智做托辞就能掩饰得了的!
“喂!”范荣接电话的声音忽然又如什么激素一般打在了许兰秋身上,许兰秋一下子来了精神,有了气力,推开文从义,冲过去,一把从范荣手中夺过电话:“你是龚又屏?你说吧,你要什么?我们都答应你,你要什么都答应。”许兰秋语气坚定,好像她真的已经是孝义堂的堂主,掌控着一切。
电话那头的确就是龚又屏,听到许兰秋这一番不用置疑的承诺却不能抱什么期望,带着些不相信的语气笑道:“是弟妹吧,你说的话,能算话么?”
许兰秋更加肯定道:“自然算话,你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兰儿,”文从义强行将许兰秋拽了过来,将她手中的电话也强行夺了过去,许兰秋想要和文从义争夺却争夺不过,手指都握的长在了上面一般,却还是被文从义根根强行掰开。文从义将许兰秋往范荣一推,许兰秋便被范荣死死拉住,怎么也挣脱不了。其实先前范荣就已经要和她争抢的,但看她那样一副拼命的样子,只怕伤着她,文从义却不怕。
许兰秋痛哭不已,不知道那边的龚又屏又说了什么,只听文从义道:“还要我对付范慕烛,暗杀?我不办又如何?”
许兰秋不再哭泣,只是呆呆看着文从义,不知道他所听到的是怎样的结果。
文从义沉沉道:“这么说,今天晚上是最后的期限了。”
许兰秋只听得魂飞魄散,想要甩开范荣:“别挂!别挂!”范荣眼见着文从义都挂了电话了,也不再阻拦许兰秋,许兰秋冲上前拽住文从义问道:“他说什么?什么最后期限?是不是你不杀范慕烛他便要对孩子下手了,是不是?今天晚上是最后期限,是不是?”
许兰秋见文从义并不否认,哭着哀求道:“那你还等什么?你快去啊!”
文从义心中如刀割般的疼痛一刻都未停止过,此时更加深刻强烈了:“兰儿,你要我去做什么?去暗杀范慕烛吗?去攻打范公馆吗?去和云社火并吗?让两个帮派数千名弟子自相残杀,拼个你死我活,从此没完没了吗?”
许兰秋看着文从义无法回答,痛不可抑,文从义也无从安慰,只是一头坐倒在沙发上,默然不语。
过了好久,许兰秋才看着文从义道:“这么说,你是打算就这么放弃了!不理他们的死活了!”
文从义还是默然不语,文从义和范荣都担心许兰秋会有什么更激烈的反应,结果许兰秋只是死死盯着文从义,似乎已经不是责怪的神情了,只是在迷惑着什么,思考着什么,呆呆发愣。
“少奶奶!”范荣看了看许兰秋,又看了看文从义,都是一样的有些崩溃到极点,撑不住,有些发痴发愣了。范荣横亘在二人之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突然许兰秋转了转眼珠,一回身,快步奔上楼。范荣回头看了看文从义,有些犹豫要不要跟上楼,文从义也回头看了看许兰秋,却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