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心情状态的好转,许兰秋在一九三七年底快要过年的时候,终于踏出文宅开始了近一月以来真正意义上的逛街。此前许兰秋只到过汉正街吃过几次热干面,那还是禁荤令下达前,许兰秋被迫到外面找食充饥,此时却是相对轻松的随意外出。
不想这次看似惬意的出门,最终却是以莫名其妙的牢狱之灾收场。
算上上海那次无妄之灾,这应该是许兰秋第二次进到类似于警察局这样的地方了。若说上次许兰秋还能依稀知道些被捕的原因,这次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了。她只不过在常去的热干面小摊前逗留了一会,一转身就被一群出示蓝绿本本的人,不知所谓的给“请”到这里来了。
和许兰秋一起前后带来的还有好几个人,许兰秋发现有些人被传去问话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的,门外远处隐约能听到日本人呼喊叫嚷的声音,似乎是在受刑,许兰秋想自己也不是日本人应当抓错了,但还是忍不住胆战心惊。
一个着警服的看似是这里的头头,对一同进来的着中山装的男人讲道:“可疑的都在这里了,正在甄别,要不行的话干脆交你们都一块带走。”中山装男人却道:“我一进来就能感觉到袁老弟你这次又扑空了。真正的毒蛇早已闻风而逃,剩下的顶多就是几只过街老鼠而已。”
一阵熟悉的声音似从天边传来,许兰秋一惊一喜,抬头一看,正是姐夫尹志民。尹志民拍着先前那人的肩头又道:“还是留在老弟这里让你这只闲猫慢慢耍吧,我也不用浪费什么时间带走了。”先前的警服只是一阵点头带颇为认同的哈哈大笑,笑声中夹着几分自嘲的无奈。
“姐夫!”许兰秋兴奋的站起身,轻轻的姐夫二字难掩惊喜。
“小四,是你吗?”相比许兰秋的惊喜,尹志民更多的是震惊和疑惑,拨开警服,直到许兰秋跟前盯着许兰秋看了少许才真正肯定:“你怎么会在这?”尹志民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转头看向警服,似在寻求答案。警服更是茫然:“怎么,尹老弟认识的?”
许兰秋向尹志民讲述了被“捕”的经过,尹志民告诉警服是自己的小姨子,二人出去了没多久,再次进来的时候,尹志民便拉着许兰秋的手告诉许兰秋说可以走了。
出门的一路许兰秋向尹志民大致说了来此的原因,尹志民点头道:“从南京逃到这的,那,这边有落脚的地方吗?”
许兰秋低了头:“有,文家也有人在武汉。”
尹志民有些疑惑,随即明了:“哦,对了,听岳父大人说过,说你嫁到上海文公馆了。”
许兰秋有些不情愿但又不得不无奈的点了点头承认。姐夫知道自己嫁人了,为何自己心里会有失落的感觉,大伯跟他说,是他主动问到自己境况的吗!许兰秋好似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被发现一样有些局促无措。随即问到尹志民来此的原因,尹志民只说是政府公干委派,详情却不愿多说的样子,随即不着痕迹的转而问道:“你知道你这次为什么会被请到这里来吗?”
许兰秋摇了摇头,正自不明所以然呢。
尹志民抿着嘴露出贯有的迷人笑容,道:“你在热干面摊前为什么一直盯着对面那个军官看?还带着那样的表情?”
许兰秋被尹志民无头无尾只问的一愣,随即恍然:“我见他穿着军服,所以就冲他笑了笑而已,这样也有什么问题吗?”
尹志民眉头一皱,越发迷惑:“穿着军服,所以对他笑,就这样?”神色间有隐隐的不信任,许兰秋却是毫未察觉,低头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因为在南京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穿着军服的人救了我一命。”于是又将在南京被两个日本人逼至屋顶,最后被留在南京巷战的中国士兵所救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
许兰秋自顾自讲述的时候,尹志民一直不动声色的定定看着许兰秋,在确定许兰秋并未撒谎的时候,才自松了口气,同时也不觉好笑。他这次原本计划好的一锅端的行动,不想因为走露风声,日本间谍没捉到,却捉来了多日不见的许兰秋。在知道许兰秋之所以多看几眼警备司令部官员,是因为在南京被同样军装的人所救过的时候,更是不禁哑然:这丫头单纯烂漫的心性当真一点没变!穿着军服的救了她,她就对所有穿军服的人生出亲近了。
许兰秋何曾想到她在热干面摊前的无意一瞥,竟给自己惹来的这牢狱之灾。当时她正在热干面摊前徘徊,只想着要不要再来一碗,无意间环视到对面一辆车中下来一行人朝对面大楼走去,中间两人穿着笔直的军装,其中一人像极了南京巷战中救自己的军官,一时生出亲切就冲着那人笑了笑。不想那人也不经意看到了许兰秋,先是有些疑惑,随即也冲许兰秋笑了笑。许兰秋自然不会想到,她与军官两个陌生人之间的无意笑容交汇,全瞧在了隐秘暗处原本准备端掉日本人秘密据点的特务眼中。为了以防万一,素来眼里揉不下沙子的这些人,自然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疑点。
文从义在文风的带领下驱车赶到警察局外面的时候,许兰秋已经安然无恙的出来了。一起出来的依稀还有一个高大的男人,手抚在许兰秋肩上,很是亲昵的样子,二人在门口交谈着逗留了好一会,这一切都被车上的文从义看在眼里。
许兰秋本想邀请姐夫到家中做客,但尹志民明确表示没有时间,她便也不再勉强,事实上,她内心也是不太情愿姐夫到文宅的,至于为什么,她自己却没去多想过,就是不愿。
许兰秋发现文家汽车的时候,尹志民已经进到大楼,是以许兰秋并未详细向文从义说起尹志民的事情,只说遇到了姐夫,是在武汉的政府部门供职。
“大哥,我姐夫问你好。”
“你姐夫?嗯,好,也带我问他好。”文从义只淡淡回应,并没有作任何邀请或想见到尹志民的意思。
这便是二人关系有意思的地方,许兰秋既不对文家的任何人和事感兴趣,文从义也同样不会问起许兰秋所在的任何人和事,两者便这样漫不经心的维系着奇怪微妙的关系。
对于当中的不合情理,本不太计较礼数的许兰秋也从未认真考虑过,只一点,文从义并不喜欢她,这是很显然的事情。但也没有嫌弃或厌烦的意思,或许只是出于道义,同情,责任,抑或其他什么原因。而许兰秋更多的或许是没有依靠,而不得不依仗文家才能得以生存,所以也就这样走一步算一步的处着。这些问题她现在还懒得深究,此刻却是值得高兴的,因为她终于又见到姐夫了。
从那以后,尹志民所在的办公厅便成了许兰秋经常光顾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