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从义笑道:“老二,老三走后你就少了个热闹的邻居,这以后还真是无聊不少啊。”
老二:“可不是吗?烟馆也关张大吉,茶楼酒楼的生意我是难做大了,我还是没有老大生意头脑啊!”
老大闻言笑道:“要论生意头脑怎么比得过老四?日本人在的时候我还不是只有躲得远远的,哪比得过你们,你们可是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如鱼得水的呀!”
老三:“你的纺织厂不一样,不能跟我们比。你是企业家,关系着民族命脉呢!我们最多也就算个商人,我连商人都算不上,就是个打工的职员,还是帮着外国人打工的职员。不一样,不一样!是吧?老四,老二?”
文从义只是吃菜点头不语。
老二叹口气道:“别说,日本人在的时候都没得如今这么艰难的。哎,世道艰难,世人难熬啊!”
从祯道:“老二别这么说,世人难熬的话也轮不上你说阿!你看看咱们这大鱼大肉的不是照样的,哪里委屈你了?”
从祯的话也是许兰秋和苏立诚心中所想,苏立诚更是点头道:“就是,咱们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老二:“我就是为着外面吃不到肉的人说得呢!再说这许多东西咱们一样也是弄不到的呀,物价再往上涨咱也一样没活路了呀!你们敢说你们有谁还在挣钱么?我这两年可是一直都在啃老本,生意虽还是做着,却是只赔不赚,最后也就落个热闹。”
大家都知道老二说得是实情,老三一边捻菜一边用手肘碰了碰老二:“大过年的别提这些不开心的。”
老二重重的点了点头:“好,不说。大家吃菜,吃饭!过年后一切都是新气象了。”
从祯忽道:“哎,怎么一直不见明之呢?难道这个时候还在学校不成?”
文明之是老大的长子,从澳门回来后一直在上海交大念书,许兰秋也只是见过几次,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挥斥方遒,飞扬激昂的时候。
大少奶奶看了看客厅墙壁上的挂钟,道:“是有些晚了,谁知道这孩子忙活什么呢,不用管他,待会自己该回来了。”
对面的老大听到女眷这边簇的谈话,笑道:“那小子八成还在忙着写标语吧!”
文从义:“标语?怎么了,又提出什么主张要政府接纳了?”
老大:“他哪有什么主张?只是不知道从哪听到风声,说是美国在背地里支持日本人,担心日本会借机死灰复燃,所以就和他那些同学们天天喊着口号,说是抗议美国这一举措。做法倒是无可厚非,也算是有心爱国一场。只是这消息,也不知打从那道听途说的。”
老三:“这倒不是什么道听途说,是真有其事。”
老大:“是吗?“
老三:“可不是吗!也不是什么背地里了,几乎就是赤裸裸的支持了。”
文从义轻轻哼了一声道:“早就知道美国佬不是什么好货。”
老二笑道:“老四,你这话可是说到老三身上了,他马上也成美国佬了。”
文从义丝毫不改变看法的意思,笑道:“那也是一样的说,他就受着吧。”老二看向老三,老三只是苦笑:“没办法,我就算是个游离在政治之外,无党派无信仰人士。”
老二笑道:“这里又有谁有党派有信仰了,信仰的就是钱,就是生活。除了老大和大姐大姐夫有可能。”说着还用筷子指了指老大和从祯夫妇,三人都是笑笑不答。
老大看了看文从义问道:“老四,孝义堂的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我听老二和老三说好像是不太顺利,连大管家都被牵连着进了监狱了。”
老大一提到孝义堂,连带着许兰秋也开始侧耳倾听了起来,文从义轻轻一笑道:“还好,就是青花帮一直在找茬,莲帮的李子五投靠了他。”
老大老二和老三都点了点头,对于潘月林被杀的事情,当年各人都不甚明了,事后才知道原来都是文从义在幕后策划的。老二和老三更是回想到不少蛛丝马迹,才知自己都被设计当中还不知。文从义做事素来不露声色,竟连带他们也瞒骗,但也从心底又都认可文从义这一做法。
老大又道:“我们能帮得上什么忙不?”
文从义一笑道:“不用,你们管好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老大顿顿看了看文从义,低头只是不语,好一会才抬头说道:“我是文家的长子,比你们又都大着好些岁,这些年却让老四你这个最小的弟弟,保护照应着文家人,我这个大哥,说来真是有些惭愧啊!”
老大说到最后已经很有些动情的意味了,桌上的一圈人似乎也都受到了老大言辞的感染,捻菜吃饭的动作都放慢了半拍。
文家的这几个男人也都算是大风大浪,小风小浪都经历过的人了。
老大当年大学一毕业就到纺织厂上班,从最低层的工人做起,一步步培养成掌权人。可说一步一个脚印,其间的努力辛酸,大概也只有自己知晓。当年工厂数度面临破产的岌岌可危,从四一二的血案余波到日本人的摩抓伸进,多少生死关头,都是硬生生挺过来的。
老二也轻松不了那去,烟馆素来都是三教九流出没的地方,老二表面很是乐意,很是游刃有余,其实心里没有一天不是如履薄冰的。
生意还好说,对于老二来说,最大的打击莫过于碧笙和锦云这两大挚爱的相继离开,如果抛开专一不说,二人绝对算的上是老二的挚爱。虽说文家只有老二是娶了小妾的,但论到专情专一,他却未必落于其他三人之后。
当年为了从杉的婚事众女眷私底下还谈到过这点,就是关于出轨和专情的问题,都在说什么样的男人更专情,出轨的机率更小。许兰秋那时才知原来老大和文从义一样也是有过别的女人的,而且婚前婚后都有过。当时许兰秋着实大为吃惊了一把,因为老大的庄重样子和文从义的风流不羁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不想也是一样。只不过大少奶奶也是极其理智聪明的,居然主动找上那个纠缠在二人之间的女人,最后二人还成了好姐妹,大少奶奶还为她介绍了一门好亲事,这点大少奶奶比自己要聪明高明得多。老三虽然没有出轨,但却离过婚重娶。反倒是老二,虽然娶过两个老婆,到了也只有这两个女人,从男人对女人负责任的角度考虑,老二似乎更算是个专情的男人了。
事后大家总结了一条,结婚前不老实的男人结婚后多半就极其老实专一,反之亦然。锦云还拿文从义的例子作比,说文从义之前如何如何,现在有了兰秋不是成了老实人一个了吗?
许兰秋自然不会对众人说自己和文从义之间的事情,只是心底里想着,原来男人大抵都有过一些不为人道的事情的,不是婚前就是婚后。许兰秋还想若非要有个选择,她到宁愿他在自己以前多经历一些,到自己头上就终结。反正自己是不在乎他的过往的,却在乎他的现在和将来。
由此想到从颖小说上一句话,男人大都希望自己是妻子的第一个男人,而女人都希望自己是丈夫的最后一个女人,想来的确如此啊!
人生最悲惨的三件事,老二占据了其一的中年丧妻,连番打击下,老二也算是沧海桑田了。
文从义更是不必说,那几乎是什么都经历过,估计都到阎王殿报道过多少回了,只是阎王都没收罢了。
老三相对来说算是最顺风顺水的一个,他也没沾染多少险恶的世事,但他除了挚爱的金融工作,骨子里也是个爱情至上的人,所以与司徒芝婚姻的失败,多多少少还是伤到筋骨了的。此后之所以复归平淡,不过是出于生活的安稳考虑,爱情的激情却未必有此前浓烈。
如今这四个男人,如老大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老二也差不多了,老三刚过不惑之年,最小的文从义也近不惑了。
本就不长的人生都已过了近半至大半,许多事情都已经看开看淡,比如名利权势;但又有许多事情更加的看重看浓,比如亲情家人。
文从义:“大哥掌管着纺织厂,这是文家的根本基业所在,文家以后的发展就要看你的了,有什么好惭愧的?”
老大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文从义虽然一直做着不太正途的事情,骨子里却一直期望从事正途的事业,否则也不会连带着两个儿子的名字也被他取做大正小正了。当年自己刚接手纺织厂的时候,文从义才是十几岁的少年,就知道对自己说,以后文家所有的生意都该砍掉舍弃,纺织厂却不能,是文家的期望。他不认同赌场和孝义堂却又欣然接受,原因竟是为了将其毁灭,由此可见他非同常人的处心积虑,非同常人的处事风格了。
“老四,解散孝义堂以后,有什么打算吗?我听说你连赌场也不打算开了?”
文从义很是肯定的点头:“不打算开了!以后的事情到了再说吧。”
老三:“老四干什么也差不了,我看多半还是经商吧?”
“差不多。”文从义心里其实早有盘算,这些年的准备不是白做的,只是没做起来前他不喜欢空谈而已。
老三:“还会在上海吗?”
文从义摇了摇头:“多半不会了。”
许兰秋听文从义如是说,捻菜的筷子都顿在了半空。
老二猜测道:“是去香港么?”
许兰秋没听到文从义的回答却感觉到他的点头,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说以后大家聚集一起的机会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