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来袭,华灯初上,坐落在福煦路的金都大戏院门口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戏院门口张贴的巨型海报上写着《龙凤花烛》四个大字,这部电影是由上海当红的著名影星联袂演出的,自上映以来便吸引了无数的达官贵人平民百姓纷至沓来,争相观摩,场场爆满,排队等候抢购影票的人如蜂似蚁。
就在电影即将开映的前一刻,人群中响起了不大不小的争吵声。排队等候步进电影院的民众迅速前后张望,很快便锁定了争吵的目标。原来是来自检票口,两男一女,三人却只买了两张票,于是在检票口便和检票员发生了争执。争吵越来越激烈,围观的人群把马路都堵了。
值勤的警察见交通被人群堵塞,上去问明情况后打圆场说补票完了,免得影响别人。检票员却不同意,争吵更甚。
正在这时,巡逻至此的宪兵队也掺合了进来,只说自己来管不要先前的巡警插手。先前的巡警不干,宪兵队与其发生口角,最后变成大打出手,民众见状纷纷让道。
这时巡警的顶头上司也赶来了,随后还搬来大批的救兵,冲进电影院救下巡警并对宪兵队进行报复。
孰料,双方对峙间,宪兵队也早就闻风而动,满卡车的人呼啸而至。
顿时叫骂声,拳脚器械交斗声响成了一片,机枪扫射声充斥着电影院内外,早把电影的声音盖了下去。观影的人群惊叫慌乱一片,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现场也没有人来维护秩序。
入夜的上海滩顿时乱作一团,没有日本人的上海滩依旧一片惶恐飘摇!一片漆黑!
漆黑到极致便是透亮的白昼!
夏日阳光洒影的玻璃窗内,温暖的沙发上,许兰秋和文从义一高一矮惬意而坐。许兰秋正挨着文从义靠坐在沙发沿上为文从义读着新一期的报纸。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文从义已经很少自己拿起报纸阅读了,都是许兰秋拣重点念给他听,他翘着腿坐在一旁。许兰秋不念给他听的,他也不会再捡起报纸重看。
而许兰秋每次都是先翻看一遍报纸,然后照着她所认为的重点和文从义有可能感兴趣的消息读给文从义听,她认为文从义不会感兴趣的便搁置一旁不理,文从义对她则是百分百的信任听话。
“怎么了?”许兰秋看书看报的速度极快,今天却有些拖沓,还有隐隐摇头叹息,文从义忍不住问了出来:“又出什么大事了?还是新鲜事了?是物价又涨到更离谱了?还是哪位名人要人又离奇身亡了?”
许兰秋看着文从义轻轻一笑道:“所有的报纸都只有一件事,大哥听完后,只怕你说的那些事情你都不会关心了。”
文从义有些不信:“哦?连带物价都不能让人关心了,那能是什么事?”文从义想了想忽道:“难道说,一夜之间,****已经抵挡不住,撤离上海了不成!”
许兰秋颔首一笑:“那倒不至于,不过也差不多了。”说着指着《申报》的首页一字一句念道:“京都戏院外深夜大血案,警士、市民死伤,肇事宪兵排长已遭扣押候究。”随后又将整个详细过程读给文从义听了一遍。
“据说处于下风的巡警最后慌不择路,想要借助途径戏院的一辆西瓜车逃命。一个宪兵端着亮闪闪的枪刺,对着卡车的右轮胎刺将过去,“噗”的一声,车身歪斜,瘫倒不动了。警察李正光气愤不已,跳下车来,欲与宪兵理论。然而,未待开口,一个宪兵已挺着枪刺向他袭来。李正光一侧身,枪刺贴着他的左臂掠过,吓得他大声尖叫:“你……”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枪响,李正光满面鲜血,一头栽倒。几十分钟后,警宪双方密集的枪击方告终止。金都门前,尸体横陈,血流如注。”
“上海市警察局局长俞叔平、宪兵二十三团团长吴光运等人闻讯赶到现场。宪兵由吴带回营房,警察由俞劝离现场。李豫泰被淞沪警备司令部当场扣留。据统计,前日死亡9人,其中警察7人、市民2人;受伤18人,其中警察5人、宪兵3人、市民10人。”
“怎么样?大哥,军警械斗,震惊吧?”许兰秋读完后便将报纸叠放在一边,不打算再读其他的了。
文从义听完后只有微微惊诧并无太大的反应,依旧如往常一样,听完许兰秋的读报就朝沙发后背一躺:“这些事情都是南京的那些人该操劳的,关我们什么事?我还是更关心物价上涨金融混乱的事。”指着许兰秋跟前的报纸:“你再拿出来念给我听听。”
许兰秋不依,正色道:“大哥,这可是震惊全国的大事,你也不关心关心?再说了,这也和我们民众息息相关的,你没听到吗?市民也有人受伤了,以后都不敢出门看电影了。”
文从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混沌之时,这样的混沌事,没这件,也会有那件,有什么稀奇的。”说着还伸了个懒腰:“你我左右不了,但自然会有人左右,轮不到你我操心。”
“你不信现在出门去看看,我保准你去到那都要费好大气力,南京路此时肯定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许兰秋看着文从义只是不言,文从义瞧了瞧许兰秋也不再说话,任由着她看,只是微笑不语。
“大哥,你不是常说政经不分家,政治一动荡,经济自然受波动。”
“还有!”许兰秋说着俯身欺到文从义面前:“不闻不问,不似大哥的性情啊?现在又不是和日本人周旋,还要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来为自己掩饰。”
文从义看着许兰秋只是发笑,右手又不由自主的抵在了自己的唇鼻之间。他不是笑许兰秋的言语,只是欣赏许兰秋此时的仪态。那种带着挑逗和着撒娇的神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被许兰秋拿捏得游刃有余。
曾几何时,这样的姿态都是他主动向许兰秋作的,而许兰秋每每还要被自己的步步紧逼惊吓得闪躲连连。如今她倒成了主动一方,自己却成了被动享受的一方了。也难怪,十年了,许兰秋早已蜕变多次,举手投足尽是醉人的温婉淡定,不再只是当初那个娇弱胆小,怯生生的小丫头了。
许兰秋丝毫不在文从义别有用心的目光注视下显出窘态,只是更加肆无忌惮的回视着文从义的目光,眼睛里尽是调皮狡黠的理所当然。
文从义欣赏完了,将手放下,正色道:“兰儿,谁说日本人走了就可以不管不顾了,只怕如今的局势比日本人在的时候还要复杂微妙的多,我时常都觉得举步维艰寸步难行啊。”
许兰秋将右臂交叠在左臂上,右手似乎要托着自己的下颌,但最终又没完全靠近,看着文从义含笑道:“大哥,不知道的人都说你是如何厉害的人物,呼风唤雨,为所欲为,无所不能。可这些年,我听你在我耳朵跟前,尽是说一些自己如何狼狈不堪的话,全然没了外间所传说的英雄胆气。”
文从义一见许兰秋这样的神态就有如饮醇酿的感觉,微微发醉。不知道何时起许兰秋多了这样一个小动作,他记得许兰秋以前时常将双手交叠背后,低头含笑不语,他将其理解为对自己的撒娇或者羞怯。如今,许兰秋很少做那样的动作了,而变换成眼前这样的小动作。那般随行洒脱,慵懒不经意,文从义每次见了却都不由自主被其吸引。他不确定许兰秋这一不经意的小动作是否是被自己潜移默化来的,但的确诱人无比,令人身心俱醉。
许兰秋见文从义只是微笑看着自己却不答话,忍不住伸手在文从义额前敲了敲:“大哥,你在听我说话吗?”
文从义一把握着许兰秋的手轻轻摩挲,笑道:“自然在听,听得很仔细,字字入耳,句句入心。”
许兰秋嘴唇抖动了数下,文从义早就注意到许兰秋由心而笑或情难自已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牵动嘴唇微颤,动人无比!
“那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难道你是默认了不成。”
文从义笑道:“我是在忙着看你呢,哪有时间答话。”
许兰秋一笑低了头,嗔道:“天天看,日日瞧,还有什么好看的,难道还没看厌?”
文从义一伸手将许兰秋揽到沙发上坐到自己怀里:“怎么看的厌?天天看,天天都不同,日日瞧,日日不一样,如何能看得够!”说着还在许兰秋额头轻轻吻了一口,手背轻轻抚摸着许兰秋的发丝,又从发丝抚摸到脸庞。
许兰秋含笑看着文从义,终究经不住文从义的轻言腻态,到底显露出了羞涩本质,双颊也在文从义的抚弄下泛出红晕。
“大哥总是这般在家腻歪着,就不怕失了争雄之气?”
文从义看着许兰秋笑道:“怎么,你不喜欢吗?”
许兰秋垂下双目含笑不语,文从义就知道许兰秋心底是喜欢自己这样天天陪着她的:“既然心底里希望我这样,还说这些做什么。”
许兰秋嗔道:“可大哥在家也就罢了,还不让我出去做事,未免,未免也太霸道了。”
文从义只是好笑:“到底是谁不让谁出门的?明明是你自己不放心两个儿子,出去做事也做不安稳,这才呆在家里时刻照应着,现在倒要怪我了!”
“再说你以前上班的那个什么小报。”
许兰秋有些不满:“什么叫那个什么小报?是《菱报》。”
“反正都是一回事,不是早就不办了吗?我听说你们的那个主编副编都去做生意了,其他的编辑写的写小说,办报的办报,你还去凑个什么热闹?”
许兰秋不以为然:“这家没有,自然还有那家,我听说穆长庆从监狱出来后又办了一份报纸,我可以去投奔他。”
文从义将许兰秋抱起身正对着自己,认真道:“别想再跟着他瞎掺合!”语气里已隐隐有警告的意味。
许兰秋却不顾及:“怎么了,穆长庆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文从义更加严肃了:“那也不准,现在的时局不比当年日本人在的时候好多少。穆长庆虽然为人刚正不阿,但爱惹事,这个时候这样的人是最危险的。我警告你,你不许去跟他有任何牵连接触,救命的恩情,我自然会报,不用你操心。”
许兰秋看着文从义指着自己的手指很有些不快,脸别到一边只是不理,不争辩也不服气的意思。
文从义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只怕许兰秋真的生气又去多想,转而笑道:“大哥是为你好呢,我可不想当年类似的事情再次重演。”说着从身后紧紧抱着许兰秋认真道:“我可都已把年纪了,禁不起胆战心惊。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老人家,成不成?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