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三人这次谈话后的第三天,老大文从忠和大少奶奶高希逸一起回到了上海,二人的子女先前一直寄居在澳门由几个祖母照看,此时也都还没回来。
许兰秋最初得知大少奶奶闺名的时候,还吃惊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如大少奶奶那般雍容的人,竟是配了个这般有些男人气概的名字。直到听了文从义的一番解释,才知也是有一番讲究的。
原来高家本是贵戚后裔,又是书香门第,据说大少奶奶是在月圆之夜出生的,高老爷子当时正在对着明月捧读南北朝时期谢庄所作的《月赋》。本就对月情有独钟的高老爷子,早就是如痴如醉的境界,忽闻家人来报说他喜添了一个女儿,高兴之余只觉得是月亮赠送给自己一个闺女,又觉这个女儿与月有缘,与谢庄有缘。便将谢庄的字“希逸”二字就着取给了女儿作为名讳。
文从义跟许兰秋讲这些的时候也是差不多月圆的日子,于是许兰秋便应着境,问文从义可也喜欢月亮。文从义很肯定的回答说喜欢,又说历代文人都爱月,更喜欢对月吟诵诗篇,作词作赋,但只有谢庄的《月赋》最具月之精髓,无人能出其右。还说有人将《月赋》与后来的《风赋》并提,但是都比不上《月赋》的神韵,文从义还谈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和见解,很是独到深入。
许兰秋才发现原来文从义是懂得这般多的,他一直鼓吹自己读的书并不比那些他所不屑的文人少,原来都是真的!不禁对文从义刮目相看的同时更增爱意。
文从义当时见了许兰秋看着自己的痴迷样子,就在那笑着打趣许兰秋,说早知随便说点诗词歌赋就能让许兰秋这般如痴如醉的看着自己,他早该卖弄卖弄了。又说许兰秋心思单纯,是个痴人,懂几个辞赋算得了什么,这般崇拜的样子。末了还担心的说,以后他只要防着周围自认为有些才气的男人就好了,因为最有可能叫许兰秋生出异心的便是才子般的男人。
而许兰秋却说,最不能叫其生出异心的其实恰恰是才子。并无不自信的说,因为自己已经有些才气了,便不稀罕对方也有才气,反倒稀罕自己身上所不具备的一些东西。所以文从义这样的男人反倒是她最喜欢的,最愿意探究的。许兰秋自然是说得心底话,文从义听来更是无比受用,并顺带赞美许兰秋身上就有月光的清雅静幽之美。
老大和大少奶奶一直住在公共租界那边,回来的第二天,文从义便将文家所有人都召集到文公馆来了个大团圆的聚餐,除却染病在身的碧笙不方便来,连带老三新娶的夫人都到了。大家都说日本人走了,该是团圆好好过日子的时候了,所以席间谈得甚欢。
许兰秋之前见过几面老三的新夫人,容貌确实比司徒芝稍微逊色,更莫谈打扮装束了,但却比司徒芝多了平易近人。而老三和她在一起坐着明显比和司徒芝在一起的时候要轻松惬意许多。
老大数年不见,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谈吐举止讲究得都令人舒服无比。进门见到许兰秋的第一句话还是:“哟,是四弟妹吧。”许兰秋笑着喊了句大哥,突然记起当年老大第一次见到自己也是这般的打招呼,而自己在那之前还差点把老大当作文从义,更站在楼梯上看着老大的背影心生出许多不切实际的遐想,想来当真好笑好玩。老大见许兰秋一副浅笑炎炎的样子,只称赞许兰秋比当年还要美丽许多,又见许兰秋有孕在身,免不了恭喜祝贺一番。
大少奶奶还是一如既往的雍容华贵,同时许兰秋还发现,她还是一个养生高人,对中医养生,药理颇有研究。比如,她看到许兰秋会告诫她:“你是寒凉体质,冬天怕冷,夏天又怕热。怕冷的时候出虚汗,夏天热也爱出汗。”这些都十分准确,说着又打趣道:“但你的身子是能给别人舒服的感觉,夏天握着你的手冰凉如玉,冬天你又是温暖如棉。这样倒是便宜了和你一个被窝的人。”大少奶奶当时说着还朝一旁的文从义瞧了瞧,转而又看向早被她最后的言辞说得甜蜜娇羞低了头的许兰秋,笑道:“也就是便宜了老四!”
许兰秋笑着看向文从义正想说点什么,文从义却很是识趣,率先点头承认,笑道:“是!便宜了我。”
许兰秋嗔道:“知道就好。”
文从义又补充道:“但你可知道你是容易温暖人,可自己却怕冷得很,上半夜你倒是能温暖我,可是下半夜若是没有我,只怕你自己早就冰凉如玉了吧。”
许兰秋撇了撇嘴,有些不好意思但又知文从义所言非虚,大少奶奶也道:“老四说得对,你自己却还是要多多注意的。因为取暖了别人,你自己却不是也一样的温暖。”同时又借机赞赏了一番许兰秋:“这样的人懂得为别人毫无保留的付出,却不太晓得索取!难得的很!其实生理体制与品性操守也是休戚相关的。四弟,你也是该为兰秋更多付出的。”
许兰秋听大少奶奶向着自己的一番言辞很是开心受用,略歪着头很是理所当然的看向文从义,似乎在说:“听到了吧。”文从义似乎很容易读懂许兰秋的隐语,很是聪明的点头:“听到了,哪还要什么说的。”心想,这些年许兰秋在文家真是越来越受人待见了,在文家众人心目中的地位或许未必能胜过自己,但品性为人方面的认可,早就超过自己不止一点两点了。若是哪天二人出现了什么矛盾,文家人九成九以上估计都会站在许兰秋这边,以为是自己的不对不好了。转而又想,这些年与许兰秋之间发生了难以计数的大事小事,却也未曾四处张扬,大家对许兰秋的看法却不知不觉来个大转弯,可见有些事情真的是潜移默化的。
许兰秋抿嘴笑了笑,不好意思再在大少奶奶面前说到和文从义生活上这么细致的问题,于是转开话题道:“其实也怪你们上海冬天太过寒冷,要是我在广州就不会了,我还是适合南方气候的人。”
大少奶奶点头认同道:“你确实适合南方温暖的气候,这样的体制在南方广东也还罢了,换到上海却是极其需要注意的。这里夏天热,冬天也冷。季节转换的时候少不了要依着增减衣物。同时饮食也宜清淡为主,多吃粥,少食干饭。”等等,又说怀孕一般是需要适当运动的,而许兰秋的体质则更适合静养。
只要看看大少奶奶自己,神情气爽,身体丰满体态犹自轻盈,就可看出,他确实养生大家。其父辈祖辈又极爱研究中医药理,她跟随父亲多年耳濡目染加上父亲有意教导,自然对此通透。
从颖也在齐天籁的陪伴下来到了文公馆,各人对于从颖的事情也是各自有些想法,但都埋在心底并不多说,只是问些不痛不痒的台面话。
饭后四个男人与大管家一起谈起了此时的时局,未来的政治格局等等。
老大主要是关心政局的变动对于纺织厂牵制的影响,更为此征询各人的意见。韩伯和文从义的意见最为一致,都叫老大先观望观望再说。老二则是说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老三只是赞同文从义的建议,他本人更关注的还是金融这块。但各人都说金融这块往后只怕最为不保险,因为八年的抗战早把国家掏空了,此时什么都紧缺,金融危机只怕是迟早的。老三自然最为清楚,也是叹气连连。老二担心他的烟馆,政府还让不让开,如果不让就只有关门大吉,缩减到茶楼这一唯一营生了。而文从义却在考虑着孝义堂的前途,还有那么多堂中的兄弟该何去何从的事情,至于说他的赌场会不会也有如老二的烟馆那般被迫关闭的危险,他毫不介意,因原本也是不打算经营下去的。
女人们坐着听了一会文家这些男人的谈话,都表示听不进去,提不起什么兴趣,便相携着来到院中闲坐。因连带苏林齐天籁总共有七八人,原本的凳子都不够坐,赵妈又从屋中搬了些出来。
众女眷首先关注的便是这几年大少奶奶在昆明重庆两地先后的生活情况,大少奶奶便简单讲了些,尤其说在昆明重庆跑警报的经历,既紧张又有趣,而且他们早就跑出经验来了。警报分许多种,有种是表示敌机起飞了,可能来到云南省或重庆市的预警,这样的,他们后来基本不怎么理会了,该干嘛还干嘛;一种是表示已经进入到云南省境内或重庆边缘,这种他们便稍微重视下,做两手准备;最后一种就是空袭警报了,表示敌机已经来了,轰炸就在眼前,他们才会迅速的跑到防空洞躲避,但有些人遇到这种情况都能不慌不忙的。
众人听完都是连连称奇,说完大少奶奶的事情,各人又谈到了从颖,以及从颖和许兰秋的身子。从颖和许兰秋一样,偏瘦条,但骨架大得多,所以同为五个月,从颖比许兰秋要明显的多。各人便根据二人的肚子猜测各自男女之别,有人说二人都是女儿,有的又说都是男孩,还问二人喜欢吃酸的还是辣的,说酸的多半是女儿,辣的多半是男孩。从颖毫不在意,一笑了之。大概是因为她原本就有一个女儿在薛家,上一胎所生又是儿子,儿子女儿既然都有了,就无所谓再生男孩还是女孩了。许兰秋则坚称自己所怀的是男孩,众人都问缘何她如此肯定,她却不愿透露,只说直觉便是如此,众人也懒得追问。齐天籁却笑言许兰秋多半是喜欢儿子才这样固执的认为,又说心理暗示也起作用,只要许兰秋坚持认为自己所怀的是儿子,只怕到时就真的是儿子也不一定。众人便笑说齐天籁又将他那套写小说的自圆其说的本事用上了。
众人又问苏林苏立诚和从祯忙乎些什么,怎么不过来,苏林便说二人都是被政府官员纠缠着要他们出任这,出任那的,没时间出来了。众人随后又问苏林现在和林木森怎么样,苏林都说好,又问为何现在还不见动静,苏林也不害羞,只是说时候没到而已,到了自然就有了。锦云便借机取笑苏林,说现在知道嫁给比自己大太多男人的坏处了吧!
苏林却不这么看:“我觉得很好,如兄似父的丈夫有什么不好?总比那些长不大,总指望着女人来照顾自己的男人好得多。”
从颖点头认同道:“说得对,大十几二十岁挺好的,也很正常。”
众人都是一阵哄笑,随即便借着话题延伸开来,都说男人比女人大多少才是最好。
大少奶奶道:“我觉得同岁最好,或不相上下,这样相互之间能说到一块。”
锦云道:“我倒觉得怎样都好,关键看两个人是怎么样的,只要两人觉得好,男人就是比女人小几岁那也是照样没什么大不了。兰秋,你觉得呢?”
许兰秋不假思索道:“我觉得最好是比女方大五到十岁左右,这样的男人比女方成熟,又不至于年纪相差太远而生出隔阂。”
众人闻言又是一笑,锦云更是打趣许兰秋:“你就是照着老四说的吧?谁不知道老四就是比你大六七岁的,可不就在五到十岁之间了吗?!”说着只向着众人发笑,众人也是或大笑附和或含笑不语。许兰秋一羞得低了头却并不否认。
“哎,从杉,你觉得呢?”锦云打趣完许兰秋紧接着就问到从杉,其实众人心里都是有意无意说给从杉听得,只是不好明说。从杉一直在一旁静静听着,既不表态也没什么表情,此时闻锦云问到自己也只是敷衍答道:“无所谓!”
锦云又道:“怎么能无所谓,这可是终身大事。你心底怎么看的?”
从杉又开始不满了:“什么怎么看的?我都说了无所谓。你既然不信我说的话,又何必还要来问我?”
锦云有些尴尬:“我!”一时也不敢运用她嘴叼的长处回击从杉,在场的除了大少奶奶一时还不甚清楚,所有人都对从杉的情况有所了解,齐天籁为缓解气氛趁机笑道:“其实你们知道吗?根据西方一位哲人的研究,男子比女子大十四岁是最好不过的,所以如三嫂和三哥这样的,是最好的。”
从颖笑道:“你又知道?这是哪个哲人说的?”
齐天籁道:“别管哪个哲人说得,反正说得有道理就成。”
锦云道:“有什么道理?”
齐天籁道:“这个可是人家研究多年的成果,是根据男女生理差别得出的结论,不信你问问三嫂,是不是和三哥感觉很合拍?”
众人都看像老三的夫人,老三的夫人于瑾也有些类似于许兰秋的羞涩,只是没许兰秋那么明显,更没许兰秋那么引人遐思,更多的是隐含在温柔的举止中,大概也是还没同众人熟稔的原因,席间的话并不多,此时也只是微微笑道:“这个我倒没怎么注意。”
大少奶奶补了一句道:“其实年纪倒是其次,关键性格,学识,见识,家庭背景,这些大抵相当才好,否则差距太远,最后难免过不到一块。”
众人大都表示认同,锦云本想再借机试探一番从杉,但看了从杉不愿搭理自己的模样,终于忍住不说。从杉自然知道众人绕来绕去都是说给自己听的,却懒得理会。
许兰秋心中却在想若说性格见识家庭背景,自己和文从义可说是天差地别的两类人,却依旧能相爱至深,可见所有的道理都是有例外的,因人而异的。
事后,众人待从杉走后,私底下才真正谈到从杉的亲事。大少奶奶得知这中间居然有这么多曲折后只说与其强行掺合,不如迂回的创造机会,让他们自己对去。大家都觉得有道理,与其刻意为之,不如顺其自然。于是决定开一些家庭PARTY,想借机邀请一些不错的人家,让他们私底下自己接触或许更好。却不曾想因此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