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兰秋一愣,脚步一挪动,就不由自主的走到了文从义身侧。
文从义正在翻看着报纸,听到许兰秋上楼的脚步,就顺口问了一句,也没注意看。翻转报纸的时候,感觉许兰秋已经站在旁边了,又问了句:“今天不用上班吗,这么快就回来了。”不闻许兰秋回答,一抬头却见许兰秋只是愣愣的站在当地,有些吃惊:“怎么了?”
许兰秋终于被文从义的连翻发问给拉回心神,只是摇了摇头,眼泪却终于忍不住滴了下来。
文从义心中一惊:“怎么了,这是?”
许兰秋只是摇头,忽然坐到沙发上扑到文从义的怀里双臂紧紧搂着文从义的脖子,脑袋搁在问从义的肩头,脸颊也紧紧贴向文从义的脖颈。
文从义放下手中的报纸抱紧许兰秋又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许兰秋又轻轻摇了摇头,却忍不住抽搐起来,最后越来越强烈,竟是伤心不已的痛哭。
文从义又是吃惊又是担心:“兰儿,怎么了?”
许兰秋还是摇头不答,却哭得更加伤心了,只把文从义的领口肩头的中式衣衫都侵湿了一大片。
文从义见许兰秋不肯说,只好先由着她发泄,到最后哭声中似乎还有惊恐的意味,连带怀中的身体也颤抖了几下,明显是受到过什么惊吓。
文从义终于忍不住了,一把将许兰秋翻抱过来,轻轻抚摸许兰秋的脸庞,看着许兰秋温和道:“到底怎么了,兰儿?”
许兰秋架不过文从义的连翻追问,带着尚未止歇的哭泣,在文从义的怀中断断续续道:“日,日本人.”
文从义心里有什么极为不安的东西突然在心底一滑而过,许兰秋有些纷乱的发丝,被汗水噙满的身体,文从义越想越烦乱,有些不敢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又抱紧了许兰秋,怔怔发呆,生平第一次有惧怕的感觉。
许兰秋伏在文从义怀中又哭了一会,渐渐平息,只是连翻的狂奔痛哭和惊惧交织在一起,此时陡然放松,顿感困顿无比,只想就此睡过去。
文从义不闻许兰秋哭泣,又感觉许兰秋贴在胸前的呼吸越来越均匀,大抵是已经睡着了。
文从义轻轻扳过许兰秋,定定看着许兰秋挂满泪珠的脸庞,纵然梨花带雨,也还是那般清俊秀雅,白皙动人,比平日更加的惹人怜爱。只是此时的许兰秋还是此前的许兰秋吗?文从义有些粗暴的打断了自己的想法,自己是不是疯了?怎么能这么想呢!他不愿再多想,更不忍心去想,却又控制不住,心中又是烦躁又是不安。似乎是有什么原本一直属于只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有被别人占用过的可能。
文从义烦乱之极又回头看着许兰秋,显然睡梦已深。突然想到了在汉口初次看到许兰秋的情形,也是这般楚楚无助的睡颜,只是那时比此时要憔悴的多。
当日,他如往常一样赶回在汉口的住处,还没踏进门的时候就被告知四少奶奶也就是他的妻子到来的消息。他并没有多少震惊只是颇感意外,床上躺着的人面容憔悴甚至有些脏,饱经风霜的脸上难掩白皙清秀的面容。当晚,许兰秋毫无征兆的尖利叫声使得自己对她的初次微弱的怜爱之感消失殆尽,甚至有几分厌恶。直到那一夜,断电的漆黑夜晚,他亲眼见识到许兰秋在雷雨交接之际的恐惧和无助,他的心终于被触动了,重新燃起了对许兰秋的怜悯。
在武汉逃难期间他的确曾几次三番的有过抛弃许兰秋的念头,终究被打破。是不忍,亦是责任。他想一个经历过南京沦陷那样惨烈的境况下而依然存活的弱女子,他怎么能够使她在自己手中遭遇不测,何况还是自己的妻子。即使不爱,责任和道义也是不允许。
那时自己也有过无数料想,南京发生过什么,是人都知道。既然那时出于责任和道义都能接受,此时已是深爱,何必还要心存芥蒂呢。
文从义又回头看了看许兰秋,只觉无论发生过什么,许兰秋终究还是许兰秋,是属于他也只属于他一人的许兰秋。
文从义心胸陡然开朗之际,似乎也如许兰秋一般经过一次艰难的挣扎,有些累,最后竟抱着许兰秋一起睡着了。
许兰秋是在文从义之前醒过来的,她不用出声询问,只用感觉文从义的心跳声就知道他已经睡着了。
许兰秋没有出声,只是静静伏在文从义怀中微微偷笑,觉得安稳无比。先前发生的一切此时想来虽还有余悸却已无多少惧怕,只是突然想起穆长庆,他那般护着自己,不知道现在是生是死。
念及穆长庆,许兰秋等不及文从义自己醒来,起身摇了摇文从义道:“大哥,醒醒!”
文从义的睡梦并不深,很快就睁开了双眼:“你醒了。”待彻底看清晰许兰秋,发现许兰秋已无先前的伤心之态,却又隐隐的焦急之态。坐起身,将许兰秋放到沙发上坐下,问道:“什么时候了现在?”
许兰秋不答只是焦急的道:“大哥,穆长庆大概被日本人捉走了,你能派人去看看他怎么样了么?”
“穆长庆?你们的那个什么主编?”文从义有些不解,随即又有些料到的语气道:“这么说日本人是真的到了你们报社?”
文从义问完后只是定定的看着许兰秋,不知许兰秋会怎样回答,虽然心里已做好接受任何可能的准备,事到临头却还是紧张了起来。
许兰秋却是毫无芥蒂的点了点头道:“大概是被三哥说中了,日本人果然来为难我们报社了,把穆先生和于编辑都打伤了。穆先生为了救我.”
许兰秋说到这里忽然低了头,神色中似乎是惊惧害怕羞涩凛然的多种混合,文从义的心越揪越紧,却不敢运用他善于洞彻人心的本能再去做任何猜测,更不愿追问许兰秋。
许兰秋很快就抬头看着文从义极其认真道:“大哥,你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救穆先生。这次若不是他,只怕我,只怕我就.”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文从义却有些明白了,心里隐隐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许兰秋稍微停顿接着道:“大哥,你知道吗,我今天差点被日本人欺负了,是穆先生拼死护住了我。”
文从义心底明显吁了一口气,许兰秋那句差点就什么都说明了,文从义脸上情不自禁绽开了放松的笑容:“是吗?”
许兰秋见文从义听完后非但不生气不担心不着急,反而笑了起来,大为不解:“大哥,你,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说到最后已是满脸的嗔怪。
文从义又笑了笑道:“你不是没被日本人欺负成么?我是在笑好在我们遇到了一个这般有血性的主编,值得欣慰。”
许兰秋心里有些怪文从义如此随意看待此事,至少也应该紧张的关怀关怀自己。她哪里知道,文从义非但紧张的要命,还自我挣扎的连带心都牵扯痛了。
许兰秋来不及去多想,只是点了点头道:“穆先生确实很有血性,他都被日本人打成那样了,还死死拽着日本人的腿呢。”说到这里便将当时的经过大概讲了一遍,末了又道:“大哥,快叫人去瞧瞧吧。”
文从义点了点头:“好。”不再说什么,起身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