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兰秋挂电话后,有种从未有过的痛快淋漓,心想对付有些人确实便要如文从义那般的手段才行。只觉得在这个世道,若都是如自己这般软弱好欺,的确难以生存。进而又想到文从义的好来,心里极想在文从义面前说道说道。又担心文从义知道后反而生出顾虑,所以只有闷在心里不言。
但许兰秋是有了什么好事便实在不愿隐瞒的人,所以还是或多或少在言词中流露了出来。
“大哥,你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孝义堂的一些规矩暗语的。”
文从义刚和范荣说了一段带有暗语的话,听许兰秋突然的发问,先是一愣,随即一笑道:“怎么,你不是嫌繁琐拗口难学吗?又说我们都是故弄玄虚,好好的话非要七拐八拐的饶了无数个圈来说,兀自还说不明白!”
许兰秋颔首一笑道:“也不完全是,有时候就很管用,很有道理的。”
“噢?什么时候?”文从义知道许兰秋若不是有实例,是绝对不会空落落信口说话的人。
许兰秋笑道:“指不定什么时候呢!”却不愿透露,只道:“学来玩玩也好。”
文从义轻轻一声冷哼,笑道:“玩?这些黑道的话,字字带刀,句句带血的,有什么好玩?只怕你都学会了,就不觉得好玩了。
许兰秋正色道:“底板子随着上壳子,总也是要会几把刷子才好。”
文从义听许兰秋居然说出道上的切口来,又是震惊又是意外:“哟!你都已经知道说了,谁教你的?范荣是你教的吗?”说着便看向一旁的范荣。
范荣也是有些意外,笑道:“这句话可不是我教的。”
许兰秋笑道:“屋里屋外那么多人,随便听听,随便问问,就是好多句呢,耳濡目染,近墨者黑,早就已经熏染着了,还用专门教吗?再说楼上书房里不是摆着一本李子峰的《海底》吗?那里面什么没有?”
文从义又是一笑,觉得平常生戾戾的一些话,从许兰秋如兰的唇齿间吐出,别有一番耐人寻味的意味,特别吸引人。但他到底还是不愿许兰秋果真都如他们这般说话,说多了难免有些煞风景,只觉温柔秀气的许兰秋还是说她的温言雅语的好。
“以后不要没事琢磨这个,也别学这个了。孝义堂和天门舵不同,如非必要,都是明敞敞的说话,不会讲那么多玄乎的规矩的。那都是在外的时候,怕被堂外人知晓了,才会如你所说的故弄一番玄虚而已,在家不用记这个。”
“我也只是听到了想起来随便问问罢了,谁真想学你的这些难听的话了。”许兰秋其实就是想找个机会赞许赞许文从义而已,哪是真的什么想起学切口暗语了。如今目的既已达到便不再多说了。
文从义虽不知许兰秋实际所想,大概也是知道她是想认可自己一番,便一笑着不放在心上。只是想到许兰秋的工作终究不放心,又知道许兰秋不喜欢自己过多干涉,所以便私底下询问老三,得知新语报社多出一些言论比较激昂的文字,又或明或暗的支持抗日,总是担心会出什么事。
“兰儿,你在那家报社做的怎么样?”文从义听闻老三的说辞后,终究忍不住,见许兰秋回来便直接发问了。
许兰秋道:“挺好的。”说着便脱下外套坐到了文从义的旁边老三的对面。
文从义别过头来看向许兰秋道:“如今法租界也被日本人占领了,到处都是炸弹枪声,出门还是小心些的好。”
许兰秋笑道:“哪有大哥说得那么夸张,好像我一出门就能不小心踩到炸弹似的。”
老三随即道:“兰秋,可说不好!现在还真有出门就不小心踩到炸弹的。”
许兰秋笑道:“三哥,你也危言耸听。”
老三看了看文从义道:“我可不是危言耸听,大家都忘了前年的金融风暴了吗?那还不是睡在家里枪就指到脑袋上了,坐在公司里炸弹就递到办公桌上了么?我现在想起来都是心有余悸的!幸好当时汇丰还只是波及,没处在各方争夺的旋涡中心。”
文从义道:“如今只怕就要处在风口浪尖了。”
老三点了点头道:“所以我才不知道何去何从呢,你说这些外资银行逃离的逃离,撤资的撤资,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呢?”
文从义:“如今连汇丰都被日本人强占了去,看来上海金融的话语权要彻彻底底落到日本人和南京这些狗腿子的手里了。”
老三:“现在周佛海强行推行中储卷的发行,法币都已经限制流通了。这样任由一家独大的发展下去,迟早会像美国那样,通货膨胀不可。到时候物价大涨,钱是钱,钱还是纸,还不是由着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文从义认同的点了点头道:“迟早的事情。”说着又叹了口气道:“那你又有什么办法,你阻止得了吗?”
老三有些无可奈何道:“我何德何能阻止!我只是为我自己鸣不平,我要失业了。”
文从义一笑着靠坐在沙发上,带着打趣的意味看着老三道:“你也可以继续到汇理银行谋差事嘛!反正你这样的金融界难得的人才,还不是许多银行都眼巴巴的抢着要的。”
老三愠道:“老四,你别恶心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可是法国佬傀儡政权在外的金融机构,如今法国都投靠了德国,德国人跟日本人又是穿同一条裤子。我纵然没多少激情投身抗日,却也还不至于落得个为侵略者卖命的汉奸下场,被人唾弃。”
文从义又笑道:“既然你都已经打定主意了,还可惜什么。”
老三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在想,当初归国回来,进到汇丰的时候,是多么激情澎湃,以为是学有所成,大展拳脚的时候呢。那可是从苏伊士运河到远东白令海峡最华贵的建筑,如今都成了可笑的标记了!”说着又叹了口气,老三也开始有些忧国忧民的感觉了。
文从义冷哼一声笑道:“你别遇到个事就又调动起你那骨子里的诗人情愫了,像个不济事的文人。政治的变动就像是女人生孩子,经济的动荡就是阵痛,既然已经要生孩子,哪有不阵痛的?”许兰秋虽然觉得文从义稍显粗鲁的话颇有些道理,却不喜欢他贬低文人的说辞,心想仅如穆长庆就不是不济事的文人的,她就见证了无数人因为受到穆长庆的鼓舞或明或暗的投身抗日了,眉头不由得微微皱了起来。
老三道:“我知道,可我接下来怎么办呢?我是来找你解决问题的,可不是听你教训的。”
文从义笑道:“你是来解决问题的吗?我看倒是发牢骚的多一点,我都听你发了大半天的牢骚了。”
老三只好承认道:“那现在牢骚也已经完了,说说你又有什么看法吧?”
文从义道:“能有什么看法,你又不是只有这一条路,不是还有房地产这一块吗?你就守着这一块也够你吃一辈子的,只要你家的司徒芝别奢侈的太过分就行。”
老三笑道:“你以为她是兰秋啊!这么好将就。叫她不奢侈那就是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不过她也就爱奢侈这一嗜好,无伤大雅。”
文从义轻轻笑了一声不做置评,只是随着老三的目光看了看许兰秋。
许兰秋心里却在想,大概文从义也并不喜欢如司徒芝那般凡事不奢侈到极致不甘心的作风,又想老三虽然也知道这些,却愿意惯着,可见爱情有时真是什么都可以不顾及的了。
“外面的形势真的有你们说的这么严峻?”
老三笑道:“兰秋,你是这些年在文公馆被老四保护得太好了,不知世事的险恶,外面的形势又岂止是这么严峻。”说着又看了看文从义。
许兰秋有些不好意思,但此时她已不是凡事都会脸红的低头了,只是晕红了脸颊含笑不语。文从义伸出手臂揽了揽许兰秋的肩头笑道:“以后上班要不要我叫文风范荣他们送你,还是和当初你上学的时候一样?”
许兰秋很坚决的拒绝道:“不用,我不喜欢那样。”
“好,不勉强。”文从义只好作罢。
老三看着二人旁若无人的温言软语,只觉好笑,又想以前倒是没发现原来老四和许兰秋这么恩爱。
“兰秋,那你以后上班还是穿的低调些的好,否则你这般的细嫩样子,若是被日本人看到了,只怕招惹麻烦。”
许兰秋不理会老三的打趣,只是反打趣道:“若是我这样的都会招惹日本人,那司徒还不早就招惹的日本人上门强要了,只怕你早就和日本人不知道打了多少架了。”
文从义老三听许兰秋也会这般俏皮的说笑,都不觉笑了起来。
许兰秋也只是颔首一笑,大概怎么也没想到老三的一句玩笑话,很快就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