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老天爷也有开眼的时候,似乎就知道她的心声一般。非但老二一家三口齐齐整整在家,苏林和林飘雨也来了,还有隔壁的司徒芝,确实够热闹了。
只是还有一人许兰秋却并未见过,但看着样子也是熟悉的,心思迷糊之际也没能想到是谁。
“兰秋,快,你还没见过从颖吧?从颖从宁波回到上海来住了。”
锦云不及寒暄完,那个女子便站了起来,向着许兰秋点头笑道:“你就是四弟妹!果然朴实无华,本色清纯。”
许兰秋随即认出这个满脸弥漫恬淡笑容的女子,就是自己曾在文公馆的一些照片上见到过的文从颖,文家的儿女中排行第二的。她才发现从颖只是不怎么上相,其实本人比照片漂亮得多,而且周身散发着浓烈的书卷气息。别人都说自己身上有书卷气,其实跟她一较,简直就不能比。就如会拍静止的照片的照相馆摄影师,和会拍流动电影的电影导演,看似有相同之处,实则完全是两码事。
她的笑容也透着在文家众人中少见的亲近,亲切自然,许兰秋受到感染也放松的笑了起来:“姐姐过奖了,姐姐才是真的本色恬淡呢!”又道:“我是该叫你姐姐还是?”
从颖笑道:“老四比我小,你也比我小,自然是叫姐姐的。但我喜欢别人只呼我的名字,显得亲切,又少了门第礼数的束缚,所以你还是叫我从颖吧,反正我也大不了你几岁。”
许兰秋点了点头:“好吧。”突然觉得从颖的笑容里有难以察觉的落寞,转念又想多半只是自己的心情影响了看人的心境。
一直在一旁含笑看着许兰秋的苏林,这时终于开口了:“四舅妈,你回到上海后怎么不来看我?你不知道我回来了么?”
不知为何,许兰秋一见到苏林总觉得比旁人更亲近也更有话说:“我怎么不知道?我还知道你这个丫头都已经嫁为人妇了,对吧?”
苏林瞥了瞥嘴,还是偶尔有稍歪着头打量人的调皮习惯:“哼,既然知道还不闻不问的。”
许兰秋一笑着坐到苏林旁边:“谁说我不闻不问,我还一直好奇着呢,究竟林木森是何方神圣,能把我们这般高傲的苏林公主给鞠了去。”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锦云和老二更开始打趣苏林,苏林却一挥手拦住二人的话头,正色道:“不准在背后议论他。”
“好好好,我们不说就是了。”老二只是接着话头,本就无所谓。
锦云却是有些不屑:“哟,谁还稀罕讲呢!”
苏林也不理会,只是挨近许兰秋道:“以后你到了我家,见了面就知道了,留点神迷的好。”
许兰秋只得点了点头:“好吧。”林飘雨却在一旁道:“其实我爸爸就是个小老头。”
“闭嘴!”林飘雨不及说完,就被苏林喝住。
林飘雨睁了睁眼睛故作害怕的扮了个鬼脸,锦云却好似替自己出气了一般,掩着嘴笑了笑,很舒爽的端起一杯茶抿着不语。
苏林向着许兰秋坦然道:“他在我心里就是天底下最有才华的人,也是最英俊的,要不怎么能出你这么漂亮的女儿呢?”说到最后瞟向了林飘雨。
林飘雨显然极服这个比之大不了几岁的“后妈”,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趁机溜到一边逗玩着碧笙怀中的小静之。
苏林侧头看了看也就不再说什么,转过头对许兰秋道:“四舅妈,你什么时候也和四舅舅生个表弟表妹的?”
苏林的话无疑正好说到许兰秋的痛处,稍有平复的心又划了一下,只是故作镇定道:“再说吧。”
“可是许久不见动静噢。”
许兰秋不及回答,林飘雨却又飘来一句:“你又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弟弟妹妹。”算是无心插柳的给许兰秋解了围。
苏林又是一声轻喝:“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林飘雨鼓了鼓眼睛不再说什么,碧笙只是含笑着摸了摸林飘雨的头安慰,一面抱着静之交错着两只小手和林飘雨打趣。
许兰秋见林飘雨受到苏林的连番喝斥,居然丝毫不受影响,暗自称奇,不知该感慨林木森教女有方,还是苏林福气胜于常人。别人做后妈都是挖空心思讨好,都未必能够讨得丈夫前妻所生孩子的欢心,她倒是不必丝毫为难。坐享其成不说,瞧二人的样子,显然姐妹之情胜过母女之义,而且绝对是严厉姐姐温顺妹妹的典范。
“四舅妈,看看这个吧,这个是从颖姨妈写的。”苏林指了指报上刊登的连载小说,题目是《困于婚姻中的女子》。
“从颖写的吗?”许兰秋说着看向在一旁闲看着书的从颖,从颖只是笑着点了点头。锦云一面和司徒芝说着什么,一面头也不回道:“兰秋你还不知道吧,咱们从颖可是个大大的才女,放眼整个上海滩也是数一数二的。”
从颖笑道:“锦云,你别老是到处吹捧我,我哪有那么大的名气。”
锦云回过头正色道:“怎么没有,要不是名气太过大,那什么.”锦云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嘴,似乎不小心说到什么不该说的话,随即很快转弯道:“报上的女作家排名我都看到了,你不是第二就是第三,总之是数一数二的,真给我们文家长脸。”
从颖淡淡一笑,若有所想,不再说什么。
许兰秋想不到从颖的名气已经这般大,早些时候在报上看到从颖的文章,多是些琐碎的家庭生活描述,而且有些空中楼阁的意味,还觉得没什么特别。倒是苏林所说的这个《困于婚姻中的女子》着实没看过,看这名字,想来格局深度已经大大不同了。
苏林递给许兰秋看了之后,又抄起桌面上的《良友》杂志看了起来,一面看一面向着锦云问道:“锦云舅妈,最近有什么旗袍款式流行的。”
锦云笑道:“哟,你不是很少穿旗袍的吗?也关注起这个!”
苏林理所当然的语气道:“人总是要不断尝试的嘛!”
老二也抬头笑道:“到底是不一样了啊!”
苏林:“那是自然。”
司徒芝也加入到讨论行列:“我预计要不了多久,旗袍的样式只怕又会有大变。”
锦云:“还大变呢!还能变到什么程度?袖口,领子,长短,开衩,哪样不是前前后后都变出几百个花样了!还要怎么变啊。”锦云一面说着一面指着自己身上的旗袍,那裹着身的妖娆永远都是当下最最时髦的。
老二笑着打趣道:“你们那旗袍的衩都开到腰际了!再变,难不成要开到脖子上去,和领口袖口合并?”说着又开始手舞足蹈的一拍手:“干脆,学东洋和服,两块布一拼得了!省钱省事。”
“去去去!我们讨论上海流行时尚呢!有你什么事?你个土包子,凑什么热闹。”锦云一面挤兑老二,一面又回头认真问司徒芝道:“你估摸着会怎么变?”在这方面她还是很信服司徒芝的,她虽然也是紧扣时尚不甘落后,但司徒芝却能靠着自身的见解和对时尚的把控,当先一步行在时尚之前,这点是她不得不服的。
司徒芝道:“我估计可能会加上西洋元素,中西混合。”
“洋装的元素?旗袍可是咱们祖宗自创传下来的!加上西洋玩意,那成什么样?还能叫旗袍吗?”锦云显然对此不能接受。
苏林道:“锦云舅妈,时变时新嘛!我倒觉得三舅妈说的极有可能。”
锦云还是不信:“我觉得不太可能。”
司徒芝道:“在上海,什么没有可能啊。”
老二又搀和道:“就是,不要低估上海人的求新心理。就如当初第一次坐电车的时候,”
碧笙一直和林飘雨在一旁逗玩静之,闻言道:“那样我一定不穿。”
锦云道:“不穿就落伍了。”
碧笙还是坚持道:“落伍我也不穿。穿旗袍就是图个怀旧,都不旧了还有个什么穿头。”
“还是二舅妈有原则,不随波逐流。”苏林一笑着扬了扬手中的《良友》杂志,书页翻转间,封面女郎的绰约风姿喷洒而出,夺人眼目。
许兰秋一瞥见,只觉眼睛被什么撞击还是刺痛,心也开始抽搐:《良友》封面上的女郎,不就是那个和文从义缠绵的女子?!
许兰秋一把将苏林手中晃动着的杂志夺了过来,盯着封面上的女人怔怔出神:眉眼若皓月星辰,流转间透着无限的西洋风情,无尽的丰盈妩媚间竟也有小女儿的娇柔神态。果然比自己夺目耀眼得多!
苏林原以为许兰秋也是急着看杂志上的旗袍图画,不想只是盯着封面看个没完。
“四舅妈,她有什么好看的!就是个妖娆多姿的风尘女子罢了。”
许兰秋也不看苏林,只是问道:“你认识她?”
苏林淡淡道:“上海的交际花头牌:舒皓英!谁不知道啊!那么多杂志的封面都是她的玉照,想不知道都难。”
司徒芝闻言不及和锦云一句话说完,就抬头看向苏林驳斥道:“舒皓英是出自名门的名媛贵妇,和你所谓的交际花可是大大不同。”
苏林不以为然:“有什么不同!不过就是交际的男人档次更高级一些,更有品位些。住所由大东,东亚,大中华,换到国际,金门,华懋公寓或者自家洋楼而已。本质是没有变的。”
司徒芝很不喜欢苏林这样直白的说法,最重要的是在她眼里风姿绰约的偶像级人物,却被苏林说得好像高级妓女一样不堪。但她终究涵养比锦云好的多,再生气也不怎么发作。
许兰秋无心去理会二人的争论,但司徒芝的话却字字听到心底。
“她的父辈和祖辈都是名流政客,精通英法日三国语言,还会演话剧,演戏。舞姿更是一流,百乐门这样的大舞厅,也没有几个男人能跳得过她的。香水都是选用CHANNELNO5,HANNEL香水袋,FERREGAMO皮鞋、CD口红、CELINE衣服和LV手袋.”
“一般的名媛都是难以比得上的,更不是普通一个交际花可以比拟的.”
接下来的话许兰秋便再也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