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精神杀手
一转眼，十几天过去了。
在糖人老汉地悉心照料下，千吉的伤势已基本痊愈，不再感到疼痛，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糖人爷爷，我该走了。我的朋友们肯定在到处找我呢。我可不想让他们担心。”千吉说。
“那边正在打仗，你去那里做啥？”说着话，糖人老汉又向黑糊糊的窗外望了望。
亚东方向安静了许多。除了零星的枪声，已没有多大动静。
“您看，这两天听不到枪响了，是吧？战斗可能已经打完了。”千吉说，“我要去找我的朋友。他们需要我。”
老人沉思片刻，只好点了点头。
“既然……你一定要回去，我也就不留你了。嗯……不过，你可一定要当心啊！现在的亚东，不比以往了……”
“我会小心的。”千吉说，“谢谢您的照顾。”
第二天一早，千吉准备动身。吃过早饭，糖人老汉把他送到门外。
“听说，为了抵抗坏人，市民已经组织起来。没准儿，你的朋友们也在那些人里呢。去吧，去找他们吧。可一定要小心呀！”糖人老汉边说边给千吉整理好皱巴巴的棉袄——那是老汉自己的衣服。很大，也很旧，却可以抵御严寒。
“知道了，爷爷。”千吉说，“您不用为我担心。”
“要是不顺利，还回爷爷这儿来，啊？”
“嗯。我会的。” 说完，千吉抱了抱老汉。老头子嘿嘿乐了。满眼泪花。
告别糖人老汉，千吉背上准备好的干粮，转身离开了简陋的石板屋，向通往亚东的大路上走去。
亚东远郊的农田辽阔深远。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太阳已经升起来，低低地挂再东南方的天空中。散发出融融的暖意。空气也好像不再那么寒冷了。
阳光照在千吉身上，暖暖的，令他倍感舒适。男孩长长的、臃肿的身影拖在身后。一步一步，他正在向城市的方向前进……
大头、金姆、许先生……他们还在那里吗？我好想见到你们啊！
想着心事，千吉渐渐加快了脚步。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一群乌鸦从干枯的矮树丛上飞起，呱呱叫着，迎着阳光向城市的方向飞去……
不多时，亚东市熟悉的轮廓重新展现在眼前：几幢最高的大楼沐浴在冬日清晨的阳光里。像一座座灰白色、死气沉沉的墓碑，了无生趣。在这里，依然听不到城市中有任何响动——那座城市似乎已经死亡了，死亡了。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
无意间，一股隐约的骚动从千吉心底升起。像隐藏着一只不安分的小魔鬼，正在蠢蠢欲动、伺机苏醒。
那不是心跳的感觉，不是……这时，骚动平静下来，感觉不到了。千吉不知道那是什么，不知道。他只知道应该立即找到许先生，立即。虽然他并不完全明白原因。可是，那似乎他必须完成的使命。快了，他想，他就要见到往日的老师，还有那些善良的朋友们。他们……
需要他。
抖擞精神，他已踏上通往市区的道路。
不远处，路中间横着一辆土红色的出租车。车门四敞大开，空无一人。里面的坐垫、工具七零八落、一片狼籍。
千吉走上前，看到雪地上除了挣扎的痕迹，还有一滩暗黑色血迹，尚未凝固。这里显然刚发生过一起抢劫，但并没有看见伤者。
他警觉起来，四下张望一遍。未敢停留，匆匆向城市方向走去。
越接近市区，景象越是恐怖。许多废弃的汽车横在路上。有的撞在一起，有的翻倒在路边。还有几辆曾经被点燃，留下一堆焦黑变形的躯壳。
千吉左弯右拐，绕过这些车辆，有时还不得不手脚并用，攀爬过去。此时，他站在一辆卡车顶盖上，眺望城市的方向。那里早已看不见往日的繁荣景象。道路上堵满了随意丢弃的车辆。以前熙熙攘攘的人流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片凄凉死寂……
亚东市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塌落的楼房随处可见。尚且完好的楼体上也是伤痕满布，弹孔累累。通往市外的公路上更加拥挤，各式各样的弃车胡乱堆在一起，根本无法行走。不得已，千吉只能钻来爬去，寻找通路。
哼……哼呵……呵呵……
突然，耳边响起吃吃的笑声。千吉的心也随之狂跳起来。他停下来，手捂胸口，一阵绞痛掠过。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正在揉搓他的心灵。
抬起头，他四处张望。根本没有人的影子。
谁在笑？
慢慢的，冷笑飘远、消失在某个阴暗深邃的角落里……
怎么回事？千吉暗暗想道。不，他不知道，某种无形的东西正在复苏、滋长……
千吉忘记了医院的方向，也不知道大头他们是否还在这座城市里？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希望越来越渺茫。
接近中午的时候，天空再次阴沉下来。大块大块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密布天空，遮住了温暖的阳光。千吉走进闹市区。这里淤积的车辆明显减少了，街边店铺四敞大开着，已往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早已空无一物。
呼隆隆……前面传来发动机的低响。
一辆警车从街道拐角冲出，掀起一片雪沫，响了声喇叭，从千吉身边呼啸而过。不过，随后的几秒钟内，警车突然刹住，在积雪中滑动了几米，停下，向后倒退回来。
车窗摇下，里面坐着两名警官。
“喂，小孩儿，你在这儿干什么？这里很不安全。快回家。”一位微胖的中年警官冲千吉说道，迟疑一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千吉。”
“千……吉？嗯。几天前有人报你失踪。可我现在顾不上送你了，食品库发生情况，必须赶去支援。这里有一个地址，你可以去那里找一个叫……许……”
“许暮生。”
“对，就是他。”
警官匆匆写下一张纸条，递给千吉。
“不要到西区去。”他再次嘱咐。
警车轮胎空转几圈，终于重新获得了摩擦力，呼啸而去。绕过几辆弃车，一转弯，消失在路口后面。
许先生还在市里！
千吉心里升起一股激情，像是兴奋，但并不温暖。
乌云越聚越浓，沉沉的仿佛要崩塌下来。空气沉闷的令人窒息。刚过午后，光线竟然暗的像傍晚一样。没有风，硕大的雪片又开始飘落，空气也变得冷硬如冰了……
千吉仔细辨认纸条上的文字。匆忙写下的字迹潦草凌乱，只能勉强辨认出来。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一头雾水。因为他并不熟悉亚东的大街小巷。尤其是偏僻的地方。纸条上的地址显然就是在这样的一条小巷里——
东C区，葫芦胡同332号。
千吉不知道这个“东C区”在哪个方向。更没听说过“葫芦胡同”这个地名。该向哪个方向走，他不知道。
他仰起脸，想找一找太阳的位置。却发现天空早已沉黑一片。转身、再转身之后。连最初从哪里走来的都忘记了。
呵，既然不知道向哪里走，就只能向前走了。他想。
二
路灯的光线渐次闪亮，许多灯罩被打碎了，但还是有一些亮了起来。也许电场还有人值班。也许，这只是机组自动供应的最后一点储备电源。什么时候熄灭，谁也不知道。
千吉走过又一个陌生路口。不知不觉中，他已渐渐接近了西区边缘。这一带，常有匪徒活动。当西区的食物供应陷入短缺时，匪徒的活动会更加频繁。
枪声响起的时候，千吉抬头向东北方向望去。几幢大楼的后面显然正在发生枪战。
不知什么原因，他似乎并未因听到枪声而感到慌乱，反而多多少少有一种……兴奋……一种想要参与其中的渴望。
火药引爆，闪烁出光亮……
子弹穿过肉体的声音……
鲜血喷涌而出……
突然，从一根路灯杆后面冲出两个瘦小人影，跌跌撞撞，向千吉的方向跑来。看上去像是两个年龄不大的孩子。
不一会儿，又有几个身材高大、衣着邋遢的人冲出阴影，紧追不舍。口中污言秽语、骂骂咧咧。
千吉停住脚步，向迎面跑来的两个孩子看去。只见其中一个在雪地上滑了一跤，跌倒在地。身后的那些人狂笑着向他们接近。而且，他们手中好像都握着武器。
“哈哈！小兔崽子！看你们还往哪儿跑！”他们尖声嚎叫，像一群饥饿的狼，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
“放开我！放开！你们这些坏蛋！”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
“坏蛋？对呀！我们就是坏蛋。这里已经是坏蛋的天下啦！你还不知道吗？哈哈哈！”一个尖利的声音狂笑着。
“别废话，快把他们绑起来！”另一个声音叫道。像撕破了嗓门儿的公鸭。
千吉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呆呆地看着，不知该做些什么。以往的那种正义感不知藏到哪里去了。然而，一种阴郁的能量却正在他体内翻腾，越聚越强。这并不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而是另外的一种力量，来自他心灵深处的……阴影中。渐渐的，他感到手指骨骼变得坚硬起来，一种强烈的冲动侵入到他的思想深处。然后，慢慢地，他走了过去……
“啊！！”
随着一声惨叫，一名正在捆绑女孩的男人突然挺直了身体。一只沾满鲜血的手透过他的胸口伸出来，紧紧地攥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鲜血从里面汩汩涌出，在寒冷的空气中冒着热气……
抓着心脏的手猛然抽了回去，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一个碗大的窟窿。
男人低下头，向自己的胸口看了最后一眼，瘫软下去。后面露出一个矮小男孩的苍白脸孔。
男孩双目平视，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在他的脸上，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毫无生气的眼睛里空若无物。
看到同伙倒在地上，其他的几名匪徒呼啦一下将手中的枪口对准了千吉。
“干什么的！”一个领头模样的人喝问道。
然而，千吉似乎根本没看到他们，径直向那几个持枪的家伙走了过去，没有任何犹豫。此时，他伸出双手，面对四五只黑洞洞的枪口，眼睛里闪过一丝暗绿色的光芒……
啪！啪！啪……
匪徒手中的枪械爆出火光、纷纷落地，在雪地上扭做一团，不成样子了。
匪徒们见状，吓得目瞪口呆。
“滚！”声音从千吉的牙缝中挤出来，低沉而又尖利，仿佛是玻璃刮擦在铁板上的声音。
听到话声后，匪徒们慌忙后退，紧接着便奔跑起来。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楼群后面了。
“千吉！这不是千吉吗？”地上的女孩已然翻身站起，惊讶地望着站在眼前的救命恩人。“水生，你看，是千吉！他回来啦！”
此时，那个倒在地上的小男孩也已经站了起来，正惊讶地望着地上变了形的枪支。
“好厉害呀！”他惊叹道。
千吉听到喊声，好像突然回过神来，仿佛刚刚从梦中苏醒。刚才驱使他的那种阴暗力量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清亮的神采又回到了他的眼里。他低下头，望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右手：鲜血正从手上滴落下来，将雪地染红了一片。
“千吉，你怎么会在这里！”女孩儿惊喜地跑过来，想要拉起他的手，却惊叫了一声，呆在了那里，两眼盯着那只正在滴血的手，和手上的……。
“天哪，你杀人了。”她诧异地叫道。刚注意到地上还躺着一个男人。
千吉并没有为自己的举动感到惊奇，他似乎很习惯做这件事情。那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他想。同时，他甚至感觉到一种满足，变态的满足——鲜血挑起了深藏心底的欲望。在这种殷红而粘稠的东西里面，似乎蕴藏着……无穷的乐趣……
“没什么。”他淡淡地说，“他们该死，不是吗？”
随后，他扔掉手里的那个已经逐渐冰凉的东西，在厚厚的雪堆里搓掉手上的血迹，站了起来。
这时，千吉才正眼看向站在面前的两个孩子，认出了他们。
“水玲，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刚才那些人是谁？”
“是西区的匪徒，我们刚从那里逃出来。”
“亚东不是发生过一场战斗吗？你们怎么会跑到那边去的？”千吉问。
“战斗打响之前我们就被匪徒绑架了，当作人质。幸亏有陆队长解救，我们才脱身。”
“陆队长？”
“就是刑警队的陆队长。不过……他可能已经牺牲了。”说着话，水玲抽噎起来，泪水也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咱们赶快回去，向部队报告这个消息。没有人质，军队就可以把那些匪徒一网打尽了。快！”她急急说着，拉起千吉向他来的方向走去。水生小跑着跟在后面。
“我们现在去哪儿？”千吉一边走一边问。
“先去报告消息，然后去找许先生和大头他们。”
“许先生他们还在市里吗？”
水玲想了几秒钟，然后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这几天亚东的局势动荡不定，说不准他们会在哪里。不过，我想他们很可能还在东区。算起来……今天是腊月三十，应该是启动光之门的日子。”
“启动光之门！”千吉惊讶地叫道。
“是啊。你的思想被暗灵夺走以后，金姆决定另想办法。由许先生牵头，组织尽可能多的人，聚集精神能量开启光之门。可是，我们都没有把握能不能成功。现在你回来了，光之门一定能打开了！”
“那咱们赶紧去找他们吧。”千吉急切说道。但是，在他的脸上除了“急切”之外，并没有丝毫的喜悦的神情。
三
昏暗的天光下，三个小小的身影在铺满积雪的街道中匆匆行进。
地面很滑，他们走不了太快。水玲姐弟俩的身体比较虚弱，又经过了一次危机四伏的逃亡，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了。
这里是敌我武装力量之间的空白区域。虽然匪徒不敢在这里冒然活动，却也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只要还没有进入东区军事警戒线，危险随时都会降临。东北方向的枪声已经停止了，也不知究竟哪一方最终取得了胜利。
隐约间，前面出现了一座大桥。千吉认得这座桥，那就是他与大头曾经避难的地方。
渐渐的，三个孩子接近桥头，前方不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影晃动。
“站住！什么人？” 有人大声喝问。
千吉向桥头看去，几名身穿军大衣的哨兵正在值勤站岗。看见他们走来，士兵们摘下肩上的步枪，神情谨慎。
“别误会，我们刚从匪徒那里逃出来的。”水玲急忙解释道。
“慢慢过来，把手放在头上。”士兵命令。他们的棉衣上凝结着霜花。
三个孩子将手放在脑后，慢慢地向桥头走去。两名士兵放下步枪，将他们上下搜查了一遍，没有武器。
随后，其中一个身材略高的军人说道：“所有从那边来的人，都要带到指挥部去。你们跟我走吧。”
“指挥部。我们正要去那里，有重要情况汇报。”水玲说。
高个儿军人点点头，转身向大桥另一端走去。
经过桥面的时候，千吉看到流经桥下的污水河早已冻结。整个河床铺满了皑皑白雪。河对岸，有一道由沙袋筑起的防线，每隔十几米就有人在放哨站岗。可以看出，那些卫兵并不全是军人。
指挥部离大桥并不很远。三个孩子在哨兵的带领下穿过桥面，又行走了大概十来分钟，就转弯进入了一条较窄的街道。街道的每个路口都有士兵站岗，戒备森严。
十几辆灰绿色的军用卡车从对面开过来，紧跟在后面的是全副武装、嘎嘎作响的履带装甲车。
不一会儿，前面的路边出现了一个院门。七八辆军车停在附近，一些刚刚下车的士兵正在列队：个个神情严肃、精神抖擞。军官们的口令声此起彼伏。除此之外就只有士兵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枪支相碰的叮当声。
千吉向四外看了看，空气中到处充满一种紧张气氛。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感到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甚至，都有些微微发抖了。
“看，军队来啦！这回匪徒们可有得好瞧了！”水生兴奋异常，热切地望着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仿佛每一个都是他家的亲戚。不由自主的，水玲也禁不住欢叫了两声。
千吉却没有姐弟俩的好心情。此时，他只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这种压力不是从身外而来，而是藏在内心里的某个地方。仿佛某个沉重东西正在向下坠落，要把他的意识拉向一个无底的深渊里一样。
深深吸入一口冰凉的空气，他感觉稍微好了一些。打起精神，随哨兵一起走进部队指挥部。
“陆队长牺牲了？”说话的人正是公安局长周明。听到这个消息，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匪徒手里已经没有人质了？”沉默之后，他向水玲问道。
“没有了。早都叛变了。我们是最后两个。”水玲答道。
“是这样……那么，我们可以放心采取行动了……”周明语气幽幽，还没有从悲痛中恢复过来。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千吉身上。
“这个孩子是谁？你刚才没有提到他？”他问。
“我是刚进城来的。亚东发生暴乱之前，我就住在这里。”千吉解释道。声音乖巧。消瘦、苍白的小脸上闪着一双大而深邃的眼睛。没人说起，谁能想到他刚刚“杀”死过一个人呢？
“刚才就是他帮我们摆脱了匪徒的。”水玲说。但是，她却没有提及千吉是如何帮助了他们。因为，她已经没有时间去解释诸如思想与超能力的问题了。此时，她最大的愿望是尽快找到许先生他们。
“您知道现在居民们都集中在哪里吗？我要去找一个叫许暮生的人，他是我们的老师。”水玲说。
“许暮生？哦。知道。就是他带领人们清理路障、协助部队进城的。不错的小伙子。”局长赞扬道。
“是啊、是啊。我们要把市民们组织起来，共同抵抗那些邪恶的东西。”水生自豪地说。
“嗯，这是一种积极的举措。”公安局长点头，“想当年解放中国的时候，也全靠人民大众的支持啊。去吧，他们的聚会地点在亚东剧院。火车站附近。知道吗？”
“嗯。谢谢您，首长！再见。”水玲向周明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拉起千吉和弟弟，匆忙向门外跑去。
四
像其他城市一样，亚东火车站早已停止运营。几列客货车在发生暴乱时被匪徒炸毁，堵在车站内外的铁轨上。铁路运输早已瘫痪，难以恢复。
在军队开进亚东之前，公路也早已堵塞多时，除了徒步行走，没有人可以离开或进入亚东。然而，现在想逃离亚东的人已经没有了。甚至，有少数市民又回到了亚东。因为，据他们说，其他城市也不比这里好多少。就像偶尔还能收到的广播上说的那样：
这是世界的末日，人间地狱的起始……
既然是地狱，身在哪里不是一样呢？
听到部队进城的消息，人们的情绪开始高涨起来。他们在东区的大街小巷里奔走相告，传送着即将发起返攻的喜讯。这些留下来的市民都有一颗善良的心。也许在强敌面前会丧失些勇气，但他们确实都是好人。
许暮生和大头这些天也很忙碌。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他们的团体中。一部分人协助警方和驻军监守粼清河防线，另一些负责清理路障，为部队进入亚东疏通道路。
今晚，将有一次盛大的聚会在亚东剧院举行。今天是农历腊月三十，是金姆预订开启“光之门”的日子。不过，关于这次活动的主题，许暮生事先并未透露。
可是，能否成功。他并无半点把握。
如果有千吉在场，或许事情会好做一些。他想。
晚上七点左右，参与聚会的人们陆续到来。宽敞明亮的剧院里人声嘈杂。仿佛一年一度的“新年晚会”即将开场。
仔细看，与会者多是一些年逾花甲的老人，还有一些十几岁孩子。其余的，就是那些体弱多病或身体残疾的人。没有年轻人。
“千吉已经失踪好几天了，没有任何消息。”看着喧闹的人群，大头疲惫地说。
几天来，他很少能睡个安稳觉。如今，开启光之门的时间已近在眼前，他更加焦急万分。
“最近亚东局势变动太大，恐怕没有可能再找到他了。”许暮生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也在为千吉担心。同时还有水玲姐弟俩。他们三人的失踪，无疑给他的心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您说，咱们这次聚会能成功吗？”大头问。
“我……也不知道……”许暮生叹口气，没再说下去。
“喂！你们谁看见许先生了？”此时，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婆婆正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大声喊着许暮生和大头的名字，不断向身旁的人询问着。
“他们在舞台那边。”有人指点着。
“好啦，前面的同志们让开，我有急事儿！”老太太穿一身厚重棉袄，行动起来倒是很有一把子力气。几个年轻点的看到她，都急忙闪身，让开道路。
“许先生，许先生！……许！”老婆婆一路高叫着向会议室走来。差点撞在许暮生身上。
“我在这儿，大娘。”许暮生回答，扶住老太。
老婆婆眯起眼睛，仔细分辨了一会儿。好像谨防有诈似的。
“哦。看清了。” 她说。闪开身子，后面钻出三个半大的孩子来。“你看，这是谁回来啦？”
“水玲！是你们回来啦。”许暮生欣喜若狂。
“水玲！水生！你们回来啦！”大头也一脸喜色，高兴的不得了。
“还有千吉哪！你们看。” 说着，水玲推了一把身边的那个低矮男孩儿。
“千吉……？”许暮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头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千吉的装束也确实不怎么抢眼。身上的那件宽大棉袄，把原本就不丰满的小脸衬托的更加瘦消了。眨一眨眼，才显出些许活气儿来。
“千吉呀！真的是你！”大头忽然鼻子一酸。抱住千吉，扑啦啦掉起泪来。
“我也想你们啊。”千吉说，脸上却是一副平静表情。
“千吉，你跑到哪儿去了？让我们一顿好找。”许暮生已从惊讶中缓过劲儿来。看到千吉一副苍白面容，禁不住一阵心疼。
五
“你真是从暗世界回来的？真有那样一个地方吗？”水玲问。这是大家如今最关心也最感到迷惑的事情了。
千吉犹豫一下，皱起眉头，好像正努力回忆着。他坐在会议室宽大的沙发里，面对十几双眼睛，慢慢的，开始讲述自己的遭遇。
“有的。暗世界。那是一个阴冷压抑的地方。”他说。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暗灵统治着那里。它们，是一种真正……邪恶的生物。”
停了一下，他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辞，接着说：“它们有一个首领，叫甘巴尔，是人类历史上所有恶念的集合。这个人，狡猾凶险。我险些中了他的圈套呢。呵，呵呵。”
千吉干笑两声。在座的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好可怕啊。”大头吐吐舌头，唏嘘不已。
“那是一段艰难的日子。压抑、饥饿、严寒……我差不多已经绝望了。不过，在他们准备分离精神能量的时候，却犯了一个致命错误。某种能量波束无意间点燃了我体内的超能量。呵呵。它们怕极了。开始逃跑。不过，我没有放过它们。把暗灵的老巢炸毁、焚烧了。现在，那里已是一片废墟……”
停住话头，千吉脸上洋溢着一种自豪的表情。
“照你说，暗世界已经完蛋了吗？”水生问。他坐在会议室的地板上，屁股底下垫着一只沙发靠垫，正惊讶地仰望着自己儿时的小伙伴。现在，在他眼里。千吉不再是一个瘦小男孩，已变成一位力量强大的英雄、光彩夺目的偶像了。
“还没有。它们并不愚蠢。再次动用了暗能，从现实世界收集痛苦。你们应该能感觉到的。”
“嗯。是的。我们叫它‘心理风暴’，”许暮生证实道，“损失惨重啊。亚东局势恶化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后来呢？”一个壮实的男孩问，他是许先生带来的那几个学生之一。
“后来……”有一会儿，千吉仿佛突然陷入了迷惑。似乎忘记了什么。不过，迷惑之后，他的眼神又重新清亮起来……
“想起来了……它们追我。追了好久。后来，我走了很远的路……见到了……一个巨大生物。它的身体就是整个暗世界，我想。”
“哇！好神奇啊！！”孩子们惊叹起来。七嘴巴舌地问出一堆问题。
“它有名字吗？”
“它一定很强大吧？”
“是它帮助你逃出暗界了吗？”
……
千吉不厌其烦，一一做了回答。当然，有些回答已经和事实相去甚远了。最后，他说：
“是的。就是大喇叭帮我逃出暗世界的。它才是暗界真正的主宰者。没有它，我恐怕永远也回不来了。”
“回来就好。暗世界、甘巴尔、暗灵……大……喇叭……”许暮生念叨着。努力接受那些生疏的字眼儿。他自知不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人。可自从经历了铲除思想窃贼、又遇见金姆的种种事件之后，他已经没有什么怪事不可接受了。
“吱呀”一声。会议室的房门被推开了。
“许会长。能来的都来啦。今晚的聚会什么时候开始啊？”问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刚才带水玲他们回来的那位老婆婆。
许暮生看看挂在墙上的钟表，正指在九点十分。
“马上开始。”他说。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