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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4 重返现实

亚东电视塔静静地矗立在粼清河畔。

那是一条几乎干涸了的河道,从塔基旁边蜿蜒而过。沉积下来的雨水与附近工厂里排出的污染物混在一起,发出阵阵刺鼻的腥臭。

粼清河原本是一条经过拓宽的人工水渠。不过,这个名称早已被人们淡忘了:粼光闪闪的不是清澈河水,而是混合在污泥中的化学污染物。

此时,一道电波从电视塔的顶端发射出来,传送着本市的早间新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亚东市所有坐在电视机前的人们都在收看这段报道——

“……根据权威人士的判断,发生在周四的全区大动荡非常类似今年九月初的那次混乱,并且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更加严重。目前还没有得到具体的统计数字。”

男播音员面容疲惫,像是彻夜未眠的样子。略停片刻,他翻出另一篇稿件。显然电视台的秩序还没有恢复,演播室内凌乱不堪。偶尔还有一些闲杂人等在镜头里出现。播音员清了清嗓子,继续读道:

“根据……最新发布的消息:在听取了部分地质专家的报告后,认为发生于前天的“动荡”与地震无关,因为……嗯!灾难发生时并没有任何地壳运动现……象。另外,关于是否由于‘进入冬季、气温骤降而引起的身体不适’这种说法,气象专家也没有对此做出明确结论。因为,类似事件在历史上并无先例可寻。据称,能够造成如此巨大破坏力的气候现象只有飓风可以与之……相比。嗯。

但是,经过调查,多数市民都表示这次动荡主要反映在心理波动上:事件发生时,人们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心悸、急躁或强烈的恐惧等反应。严重的,甚至出现了轻生念头。这一点,在随后的死亡人数统计报告中有明确显示:除因交通事故和突然发病的人员死亡之外,有四分之一的人死于自杀。因此,人们普遍认为,从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这次动荡似乎更贴近于实际情况。就此,记者采访了本市心理学方面的权威人士。”

画面切换,一个绿树掩映的庭院出现在屏幕上,一位鹤发童颜、表情严肃的老者正在接受记者采访——

“张教授您好,我代表亚东电视台向您请教一个如今市民们最关心的问题。”年轻的女记者调整好话筒位置,向老者说道。

老者微微一笑,做出一个“请讲”的手势,记者接着说:

“发生在上周四的全区动荡引起了市民们的极大关注。他们一致反映在事件发生时都曾不同程度地经受了一次心理波动。如果排除地震和气候方面的因素,您认为,是否也存在另外一种解释,比方说某种神秘的力量导致了这次大规模的‘心理扰动’呢?”

张教授轻轻点点头,思索片刻,开口说道:

“把不可知事件归结于神秘,也许有些草率。不过,我们确实可以感觉到其中的神秘之处。但就某些方面,却也是可以做出科学解释的。从我最近获得的一些侧面资料来看,这次大动荡首先表现在人们的内心感受上,例如:某种突然发生的心理压迫、心慌、心悸、烦躁、头痛、头晕和精神恍惚等生理反应。其实,上述症状并不是只在动荡发生时才有的。在日常生活中,这种情况始终存在,只不过没有动荡发生时那么严重而已。”

女记者下意识地扭动一下,撇一下嘴,似乎深有感触。然后问:“那么,您能对这类心理问题做一个详细解释吗?比如它的发生原因和可能导致的不良后果。”

“可以。这类心理问题主要是受社会大环境和个人心理素质两方面的影响。”张教授促起眉头,神色严峻。

“首先,实际存在于社会中的某些不良现象会导致人们心理负担加重,造成各种心理疾病产生。比如:法制约束力降低、官僚腐败、商业欺诈、工作紧张、生活压力。等等。这些不良现象直接影响人们的自我调节能力。他们开始畏惧强权势力、担忧自身安全、苦于应付各种潜在的欺诈;人们彼此间也越来越疏远,越来越不相信任;心理阴影也会越来越重。

“其次,由于教育体制僵化、舆论导向失误等方面原因,大多数的人都没有明确的自身认识,不懂得如何发挥自己的才能、缺乏创造力。在各种社会压力面前,或默默忍受或自甘堕落,甚至变成对社会有害的人。”

张教授停下话头,端起茶盏,品一口,沉默片刻……

“另外,日益恶化的自然环境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方面: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环境受到了破坏,就等于是患上了疾病。生活在其中,难免受到影响。

“所有这些不良现象都极大损害了人们的精神健康,将他们至于一种孤立无援的被动状态。当各种压力达到极限之后……”

“会怎样?”记者向前倾过身,关切地问。

“精神崩溃。”张教授严肃地说。

记者呆楞片刻,似乎没有立即明白学者的意思。随后,她又问起另一个问题:

“可是……人们怎么会同时……崩溃呢?”

老教授摊了摊手,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究竟为什么会同时……发生,已经超出老朽的理解力了。”

记者拢了拢头发,一脸茫然,似乎正在回忆那个空前混乱的场面……,几秒钟后,她又拿起话筒。

“那么,您对市民们有什么建议吗?积极的,建设性的。”

“尽量放松自己的情绪吧……最好能,避开引起压力的东西,不过……”

张教授重重地抹了把脸,话没说完。

画面再次切换,紧跟着播放了一段昨晚拍摄的罪案现场录象。男播音员说,这已经是两天来发生的第五起银行抢劫案。劫匪手持枪械,打死打伤数名保安人员。现钞被洗劫一空,库存金条也如蒸发了一般。

画面晃动。原本光洁的厅堂地面碎物遍布、血迹斑斑……

多日来,在人们的印象中,这种画面已并不少见。

砰!……砰砰!!……

几下清脆的枪声响彻夜空。紧接着,警笛在城市的西南面再次响起……

大头叹了口气,从窗外的黑暗中收回目光,拉上窗帘。近几周来,这种枪声已经司空见惯了。他不知道亚东市的变化是否与千吉的昏迷有关,难道——就像那个机械人所说的——真有一个暗世界在左右着现实吗?

他摇着头,回到黑暗中的病床旁,在椅子上重新坐下来。千吉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脉搏微弱、呼吸缓慢……毫无生气……

几个月的时间在紧张与无奈中度过。每天,大头都守在千吉身边,给他翻身、擦洗。盼望着这个柔弱男孩从昏迷中醒来,告诉他所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噩梦。但是,这个男孩的生命似乎正在慢慢消散,越来越没有恢复的希望了。

“你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大头喃喃自语,他已经不止一次这样问过。

可是,就像往常一样,那个昏睡的男孩依然毫无反应——除了几乎察觉不到的微弱心跳、低沉缓慢的呼吸和接近冰点的体温之外,没有其他生命迹象。

醒来吧……醒来……像以前一样……咱们还有许多事没做……

大头默默地祈祷着,趴在病床边上。渐渐的,他的眼皮沉重起来,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有节奏的鼾声……

除此之外,就只有墙上的挂钟在响——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

现实中,有许多事并不是我们所能预料的。就像今天的这个夜晚,也许是由于大头的祈祷,也许不是。但不管怎样,那个躺在病床里的病弱男孩确实和以往有所不同了。

首先发生变化的是护士小姐刚刚换上的输液瓶。和往常一样,那只透明瓶体里的液体一如既往地低落下来。

一滴、一滴……

伴着钟表的节奏,孜孜不倦地滴落。为那虚弱男孩送去营养和微量药剂。此时,这个节奏却突然缓慢下来。几秒钟后,药液完全静止了,不再滴落。然后……

一股暗黑的色彩顺着透明导管逆流而上。渐渐的,越升越高……

黑暗中,病榻上的男孩睁开了双眼。

静静地、毫无声息地,男孩用眼角扫视了一遍昏暗的房间——房间中的景物清晰可辨,仿佛笼罩在一层暗绿色、不停晃动着的微光中。

男孩坐起身,随即在脸上露出一种厌恶的表情——沉重迟钝的肉体令他很不愉快,沉颠颠的,像是一截僵硬的木头。

而且,雪白的床单也令他难以忍受——耀眼的白光刺痛了他敏感的双眼。他厌恶地将棉被踢落床下——屋里的温度很高,他想。然后,他那双闪烁着绿光的眼睛落在了病床旁边的……一个人身上——那个人在他的眼睛里散发出灼热的温度,红红的,就像烧着了的碳火。

悄无声息的,他翻身下床,向窗边走去。仿佛幽灵现世。静静的,落地窗帘向两边滑去。紧接着,窗户敞开了……

刹那间,厚重的窗帘猛然高高扬起,呼啦啦,刺骨寒气席卷而进……

嘶……哦……

男孩闭上双眼,惬意无比……

“千吉!”背后传来一声惊叫。

男孩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什么,依然望着窗外。在那里,在浓重漆黑的夜色中,有无穷的魔力,正在吸引着、呼唤着他……

来呀……到这里来……

这里……有刺骨的快意……有战栗的惊喜……有……

你渴望的……一切……

“千吉!你终于醒过来啦!”大头惊喜地叫着。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扑面而来的寒风。

“窗户怎么开了?风吹的吗!”大头走过去,重新关好窗户。插紧。这窗原本关的严严的,怎就会开了的?

“回床上去,快,你会着凉的。”说着话,大头拥住千吉瘦弱的身体。就像拥着一只弱小羔羊。可是……

“别碰我……”千吉的声音有气无力,却透出明显的冷淡。他推开大头的手臂。那双手滚烫、灼热,令他心生厌恶。

“你……怎么了?”大头诧异的楞在那里。

“我很好,只是有点热……”千吉幽幽地说,声音中带着几分倦意,没再看大头,自顾回到病床上。

大头不由得打个寒战。

“你……盖好被子,别冻着了!我……”

千吉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任面前这个大个子重新用棉被把自己包裹起来。无声中,他闭上双眼,似乎……要睡了……

“我去叫值班医生来,你先躺一会儿。”说着,大头伸手打开病房的吊灯。

“啊!不要!”突如其来的光线令千吉一阵眩晕,他慌忙用手护住眼睛,“把灯关掉,关掉!”

真不明白。大头不知如何是好,慌忙熄灭了灯光。

“现在……怎么样?”他问。

“哦,好多了,”千吉冷冷地答道,“好多了……”

“你刚醒,身体肯定虚弱,一下子还不适应。”大头安慰道。

“没事,……我很好。”黑暗中,男孩转过脸,“真的。”

也许是我眼花了。大头开门出去的时候想。他的眼睛……怎么会是……红色的呢?

寒风飒飒。暗黑色的乌云从天边涌来。眨眼间,亚东市上空已浓云密布、雪片横飞……

噢……啊……

睡梦中的人们在不安地呓语,噩梦连连、如坠冰湖;惨淡幽暗的路灯光线在狂风中闪闪烁烁、忽明忽暗;尘沙和着刚刚撒落的雪粒一起在街道上空随风招摇、翻卷,落下来,再飞起,被风吹出道道涟漪样的波纹。

再一阵风,雪更紧了些……

亚东的这个冬天似乎比以往更加寒冷了——除了骤然降低的气温之外,似乎还多了另外一种东西——一种阴暗、冷酷的东西。就像无数冰冷残忍的生物,正在向这里、向亚东聚集。它们,是无形的。就像“冷”这个概念本身。无形,却致命。悄悄地,渗透到每个人的心里,令你不寒而栗,如坐针毡,久久无法散去……

闪烁不定的路灯光线中,一个身披大衣的身影正在匆匆赶路。霜花积在他的肩头和厚厚的棉帽子上。呼出的白汽瞬间凝结在领口周围。

乌云翻卷,夜空中又撒下一批新的雪粒,在北风的催动下,像亿万根钢针,倾盆而落,狠狠击打在赶路人的脸上。赶路人迟疑片刻,却并没有停下脚步,拉了拉竖起的领口,继续向前方的黑暗走去……

哒!哒哒!

在一处僻静的小巷中,赶路人最终停在一扇破旧低矮的木门前。敲门声响过,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赶路人闪身而进,同时也带进了一团纷飞的雪花和冰冷的寒风。他回身关紧了街门,冰雪与严寒被暂时挡在了外面。

屋里暖洋洋的,通红的炉火正在炉膛中跳跃闪烁。在摇曳不定的橘红色光线中,安静地坐着几个少年。赶路人摘掉棉帽,扑打着身上的雪花……

“烤烤火吧,许先生,外面可真冷!”

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说着话,接过许暮生脱下的棉衣,挂在门后的简易衣帽勾上。刚才开门的人就是她。她是许暮生的学生之一,叫水玲。

“好冷……”许暮生搓着僵硬的手,在火炉旁的一个木凳上坐下来。脸上的霜雪开始融化,像是出了一头汗。炉火红红的,映在他的脸上。看上去,他已经不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了。短短半年,他似乎老了十岁。

“千吉还没有什么反应吗?”水玲问,清澈的眼睛里透着关切。

“没有。下午我去过医院一趟,还是老样子,可怜的孩子。”许暮生答道,声调中满含无奈。

“人们呢?”

“今天我又走了几条街,收获不大,只有两个人愿意加入我们。多数人对我的话反应平平,漠不关心。他们都忙着逃离亚东,对于……对于思想的问题,根本没有兴趣。……挺难的……”

许暮生叹口气……

“去过市府了?”水玲问。

“去了,市政府的人到还算热心,说我的想法有意义,但实现起来并不简单。他们说,有关‘思想建设’的工作政府一直都没停过,这是一项漫长艰巨的任务,难以在短时间里取得成效。尤其是现在。亚东局势日益严峻,打击犯罪分子才是他们如今的首要工作。”

“有多少人愿意加入我们了?”

“不多……,”许暮生摇摇头,“不多……加上你们联系到的,不到两千人。我想……这肯定不够。”

“许先生。”一个皮肤黝黑、长相墩实的男孩轻声叫道。

“水生,什么事?”许暮生转过身,那是水玲的弟弟。

“咱们能成功吗?我是说……那个光……光……”水生眉心紧锁,忘记了那个名称。

“光之门。”水玲提醒。

“对!咱们能把它打开吗?”他瞪大眼睛看着许暮生。

“难说。如果……得不到更多市民的支持……恐怕……”许暮生摇着头,这是他最近经常做的一个动作。除此之外,就是叹气。

在座的几名少年默默地听着谈话,不再有人插言。他们都沉浸在各自内心的担忧和恐惧中,越来越严酷的现实就像门外的寒冬一样摆在他们面前。可他们能做什么呢?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可以像千吉那样具有特异能量。如果……如果有千吉在就好了。

“明天咱们再出去试试,多争取一些人的支持。”许暮生说,“不过,你们一定要小心,现在外面很乱。”

咚!咚咚咚!!

木门上突然传来一阵砸门声。震的整个门框都在吱呀做响。

“谁?”许暮生喝问道。身边的几个孩子顿时紧张起来。

“我!快开门!是我……大头!”

门打开的时候,一个粗壮身影随凛冽寒风一起卷进了屋里。

“不、不好了!不好了!”大头语无伦次。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却是满头大汗、气喘如牛。显然是一路跑着过来的。

“出了什么事?”许暮生见大头不期而至,心想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了。

“千……千吉,他醒过来啦!”

此言一出,原本静静坐在凳子上的几个男孩也都跳了起来。

“什么?他情况怎样?!”许暮生一把抓住大头的胳膊,急切地问。

“我不知道,他……突然醒过来……我就去找医生,可是,可是……我回来后,他就不见了!”

“不见了!”水生瞪大眼睛,不明所以。

“他会去哪儿呢?冰天雪地的。”水玲也焦急地叫道。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我已经找遍了整个医院,就是没有他的影子,可怎么办呀!”大头几乎要哭出来。

“别急。走!咱们把他找回来。”说完,许暮生取下大衣,重新穿在身上。刚解冻的霜雪尚未干燥,又要迎接新的严寒了。

千吉不知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某些记忆似乎丢失了,只留下一层朦胧的阴影。

这层阴影让他产生了一种渴望——渴望窗外的某个地方……

这是一种阴暗却又执着的欲望——到外面去……到那个狂风肆虐、酷寒无比的黑暗中去。

病房里的每一件东西都令他厌恶:雪白的被单、闷热的温度、刺眼的灯光……

此时此刻,刚刚苏醒的男孩正光着脚板,走在冰天雪地中……

北方冬夜的严寒刺透单薄外衣,像有万把钢刀正在切割他的肌肤;狂风袭来,这副瘦小单薄的身体猛烈摇晃起来,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呵!呵呵!!哈……

男孩的笑声尖利刺耳,比严寒更加阴冷。此时,他只有一个愿望:向前……再向前……到一个更加寒冷阴暗的地方去……因为——他就是从那个地方来的……他记得。

它在哪里呢?男孩自问道,那个绿光晃动的地方……

不知道。他已经忘记了,不过……没关系,他没有忘记那里的寒冷、那里的黑暗……这是他惟一还能记得的。

此时,他正在向着一个混沌不清、模糊遥远的目标前进……前进……希望走回到那个梦想中的、“美好”的地方……

男孩的双脚在碎石与冰茬间挪动,锐利的冰凌割破了脚掌:鲜血流出来,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殷红脚印。疼痛传来,他却感到无比快意——身体似乎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这种感觉……让他满足、陶醉……陶醉在这种剧烈的痛苦与战栗之中。然而,他的肌体似乎并不适合这样的“享受”。渐渐地,脚步慢了下来,步伐也一次比一次短。终于,男孩迎面扑倒在雪地中,再也没有爬起来。

雪借风势,一阵紧似一阵,很快便将那副瘦小身体遮盖起来,消失不见了……

远远的,一个佝偻、矮小的身影出现在街道拐角,慢慢向这边走来。身影摇摇摆摆,尽量保持着平衡,一条扁担上挑着只煤火炉子和一只不大的木箱。炉火尚未熄灭,在昏黑夜色中闪烁不定,就像一盏引路的灯,忽隐忽现。

很久没有这样冷过了,夜行人默默地想。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积雪已经很厚,在他脚底下咯吱咯吱的响……

突然,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稳了稳神儿,他俯下身,看到一只光光的脚板露在雪堆外面……

“咦?这是……谁家的娃娃?”寒风袭来,却没有吹散这个苍老的声音。

老汉将扁担从肩头上放下。凑过去看着那团低矮的雪堆,隐约中,一个孩子的轮廓显露出来。拂去孩子身上的积雪,一件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出现在他眼前。

“唉……现在这世道……”

老汉咕哝着,蹲下身子,把孩子的身体翻过来。摸一摸胸口,似乎还有一些热气儿。

借着昏暗的路灯光,他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小家伙,你怎么会在这里?”老汉自言自语,将耳朵贴在男孩的胸口上——一阵微弱的心跳,老人脸上渐渐露出喜色。他急忙脱下大衣,把孩子包裹起来。

“看来……咱俩有缘分哪。”说着,老汉一塌身,喘口粗气,把男孩扛在肩上,试了试分量,“还好……不算很重。”

拾起扁担,望望前面的黑暗,老汉又摇摇晃晃地上路了。

千吉睁开眼,看到一片虚影在眼前晃动。像是不断变换着的梦魇。

哦…………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

黑影摇曳,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些……被烟熏黑了的房梁、椽子和油毡……

啊……他感觉到痛了,仿佛全身都着了火。

这时,一缕金色的、稀薄透明的光从眼前滑过,给弥漫于屋内的烟气中画上一线光明。

他用力挤着眼,微微有些刺痛,但很快又适应过来。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窗边摇晃着走过来——顿时,小屋子里充满了更多的光线。

“醒啦……”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千吉想扭头看,却没有做到。

……是的,他的身体已不属于自己了,他隐隐想道。

一张苍老面孔移动过来,出现在眼前,微笑着,正在看着自己……皱纹满布的脸、花白凌乱的眉毛,坚定、明亮的目光,还有……一把微微翘起的山羊胡子……

“怎么,不认得了?”老汉问,面孔上又漾起慈祥的微笑。

“糖人爷爷……”千吉声音微弱,有气无力。他想坐起来,却根本无法动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这是哪儿?”

“我家,”老汉抬头扫了一眼陋室,“挺破,但总算还有些暖和气儿。呵呵。”

“我……怎么会在这里?”千吉问,迷惑不解。

“喔,看来你确实不记得了,”老汉皱了皱眉头,“你还记得自己一直住在医院里吗?”

“医院……?”千吉眼神迷离,望着熏黑了的房梁,努力回忆着,“我一直在医院里吗?”

“是啊!我昨晚在路上发现你时,你是穿着这身衣服的。”说着,老汉指了指搭在晾衣绳上的病号服。

“身上还疼不疼?冻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我给你上了些药。看来,你要在我这儿多呆几天了。”老汉说。

“您救了我。是吗?。”千吉依然有气无力,“谢谢您了。”

……一道阴影滑过心底,他颤抖一下,阴影消失了……仿佛有一只狡猾的小魔鬼溜进了某个角落里……

“我真的是从医院里跑出来的吗?”千吉问。

“恐怕是这样。”老汉说着,用疑惑的眼神瞅了男孩一眼,“你好像……”

“什么?”男孩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也许……没什么。”老汉说,“看起来,这些日子你过的不怎么顺利啊。是吧?”

“你……知道——我的事?”温润的表情从千吉脸上消失了,仿佛突然有什么东西狠狠地刺痛了他。

“不……”老汉缓慢地摇了摇头,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着,“可能你身体太虚弱了吧……我看不到你的……想法。”

“哦……”男孩疏了口气,苍白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我确实太虚弱了。”

“我得出去一下,弄些吃的回来。”老汉从床边立起身,“好好躺着,不要乱动。”说完,他披上那件破大衣。

谢谢你……

一个声音说,但并不是千吉。

第二天,糖人老汉没出门。亚东那边传来一阵“砰砰啪啪”的响声……

“过年了吗?”千吉问。他已经能坐起来了,正靠在被褥上啃老汉烤的红薯。

“是枪声,孩子。”老汉说,满脸愁云,“恐怕……这个年是没法儿过了。”

“枪声?”千吉睁大眼睛,“谁在打枪?”

“天知道。”老汉嘟囔着,“亚东已经乱了套啦。坏人越来越多。连警察都管不过来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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