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夫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他提着药箱由宜春院的龟奴引着，打后门进来七扭八拐的绕着，终于在一个破败的跟小柴房一样破败的房门前停了下来。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江南小调，依依呀呀，在看到眼前的萧条，此刻他的心底也生出了几许怅然。
翠如这个丫头在季府他们是打过不少照面的，虽然无甚深交，但小丫头于他，其实心中难免存有几分愧疚。
毕竟，没有他们始作俑者，季家成不了如此这番田地，而小丫头，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这般。小丫头命苦，两个小姐都对她过分了些。他做一些弥补虽然有些微不足道，也算为两个小姐积一些阴德，为自己赎一些罪孽。
刘大夫胡思乱想着晃着神，这边张三已经推开了偏室的破门。
“哟，小娘子竟是自己醒了，倒是个命大的，看来以后是有大福分的。”看着靠坐在床帏已经清醒的翠如，张三倒是奉承了几句。在宜春院混了多年，他深深明白一个道理，不要小看这里任何一个姑娘，现在也许衰败的连狗都不要，可敢情说不定哪天，山不转水转的，人家一个转身，就成了楼子里的头牌。再加上白日里张妈妈说人跟季府有些瓜葛，里子面子都卖一点，总归不是坏的。此刻索性也好人做到底，上前拉了伺候着的幺继续口道“小娘子既然醒了，刘大夫反正都来了，幺妹就随我一起去跟张妈妈打个卯，让妈妈也安下心，妈妈这些天为了你，可****不少心哪。”
此时的季轻言早已经冷静了下来，老天既然让她回来了，又既然让她还魂到了翠如身上，那么，有些债，是必须要还的，有些事，也是必须要清的，上辈子，她疲于算计，这辈子，她可以来日方长。
“那先谢过了。”季轻言冲着张三虚弱的笑了笑。
“好通透的丫头，看来不是个短命的。”看季轻言承了自己的情，张三心底暗暗想道，面上也恭敬了几分，甚至拉着幺妹做了个揖退了下去。
“倒是个机灵不势力的。”见张三如此作为，季轻言失笑，毕竟自己这般处境，她可不觉得能受谁的礼。
“咳咳。”突然孤男寡女的独处，刘大夫颇有些不自在。
见只剩下二人，季轻言也不做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翠如，你，你这是作何？”见翠如一声不响的跪了下来，刘大夫有些为难，这翠如进来，是上面的安排。如今他如此关照，已经违了小姐的心，要他救她出来，那是万万不可的。
见刘代夫唤自己翠如，季轻言先是愣了愣，可转念想到如今这幅身躯，便也释怀了，以后，她便是翠如，她自己造的孽，她自己来受，一边对着刘大夫叩首一边道。“请您受小女子一拜，小女子谢过您对翠如的关照之恩。”
刘代夫有些懵，竟不是求他帮忙赎身么？
还不待他反应，翠如又是一拜“你这是要作何啊，不瞒你说，我是万不能帮你赎身的啊。”怕自己受之有愧，刘代夫赶紧抢先说道，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想要伸手将她拉起来。
“为何？”翠如诧异道，她虽然本意并非让刘大夫代为赎身，毕竟父亲的死他有责任，但他也毕竟有心帮翠如，她代为谢过，还他恩惠，但是作为季轻言，却不想受他这么大的恩惠。只是刘大夫突然这么说，她直觉不对，毕竟以他在季府的身份地位，赎一个丫鬟回去，是没人敢置喙的。
“这……”
刘代夫颇为为难，她也没再追问，转而掠过话题“刘大夫莫见怪，翠如不是想要赎身，只是想问问小姐的事情。”她想确认一下外面现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想要‘算账’，就先要了解外面的动向，毕竟现在手中的消息几乎没有。
“你们小姐已经走了，你莫要怪她，其实她并没有你想的那样绝情。”想起季府那个苦命的小姐，刘大夫犹豫道。
“什么时候的事。”翠如比刘代夫预想的冷静，他甚至从她脸上看不出息怒。他突然觉得今晚的翠如，比当年季府的老爷，都高深莫测了几分。要知道季树同当年是大梁出了名的老狐狸，他老谋深算是出了名的，最后坏就坏在了太相信自己的痴傻女儿，不然凭他们，恐怕毒杀他，还很难。
“前日晚上。”
“死因。”
“投湖自尽……”
“怎么就投湖了呢？刘代夫但说无妨。”感觉出了刘代夫未完话语中的犹豫，翠如出言道。
“与小厮厮混被撞。”刘代夫咬牙道，其实季小姐死因他直觉不是这样，但现在公子已经这样公开了，他也只能这样说了。
“呵呵，竟是厮混。”翠如扯了几次嘴角，最终扯出一抹自嘲。
“哎，节哀吧。”想到那个忧郁的女子，刘代夫叹道。
“何时出殡？”
“明日午时。”
“如此便谢过刘代夫了。”问完自己需要的，翠如福身谢过。
见翠如如此痛快刘代夫反而有些不适应“这便没有需要我什么帮忙的了？”
翠如失笑“刘大夫今日关照，便已是帮了翠如大忙，这恩情翠如承了。刘代夫还想帮我什么呢？莫不是帮翠如赎身，恐怕家中那个，怕是不肯吧。”
刘代夫自觉失言，又是尴尬又是心惊。这翠如何时如此聪慧灵敏，从他只言片语便能猜出端倪，好人果然当不得，自己还是赶紧退去，他可不想再蹚浑水了。“翠如乱说什么，我看你这伶牙利嘴，精神饱满，如此我便走了。”
“是翠如失言，刘代夫莫怪，如今翠如此番境遇，恕不能相送，大夫慢走。”翠如施礼送客。
刘代夫也不客套，大步流星，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今天的这个翠如，不知怎地，让他感觉有些邪行，像是突然变了个人，连骨子里透着那种捉摸不透的气息。
见刘大夫走远，随手合了房门。缓缓勾起了好看的嘴唇，音量不高，却足以让隔壁的人听见“叫管事的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