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还没醒么?”张妈妈不满的嘟囔着,肥硕的手掌掐着兰花,艳红的方帕随着腰肢左右摇摆,带起了满室的脂粉,香气熏人。
窗外,一片莺莺燕燕,丝竹软语传来,声声悦耳。歌舞升平,美人如花,竟映得这小小陋室生生的生出几分寂寥之感。
听见妈妈的话,龟奴张三闻言机灵的凑上前去,只见小榻二尺见方,中间蜷塞着的,是个约莫十六七年纪的姑娘。
花开一样的年纪,再加上大户人家出来的,总归在这里算得上出挑。只是不知道身段手腕咋样,要知道,咱这楼子里的姑娘,可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张三胡思乱想着,可转念又想到张妈妈还在身边,他也不敢耽搁,很快就撇开那些七七八八的心思,一本正经的推搡了床上的小人儿几下。
“蠢货!”张妈妈一脚踹开了张三,“推搡坏了你赔得起?这可是花大价钱弄来的。”
“是是是,妈妈说的是。”张三就着张妈妈的脚顺势一咕噜,又赶紧利索的爬起来,躬起身嘿嘿应和着,“可是妈妈,这丫头成天这么迷着,一天得浪费多少银钱啊。”
“那你去将季府的刘大夫请来。”张妈妈略一抽搐,吩咐道。
听到张妈妈的话,张三本该一溜烟的跑去的,可是转念想到,人家季家家大业大,岂能是他一个小小的青楼龟奴去请的?更别提请人家大夫了,莫不是妈妈心疼钱心疼的迷瞪了,张三踌躇了起来。
“还真是越骂越蠢了啊,走后门!”见张三不动,张妈妈怒骂道“叫你去请,必是有门路。人来的时候他家刘大夫有托话照顾她。这丫头也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了,竟捎来了十两银钱,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旧情。妈妈我虽然做的是卖肉赔笑的生意,可是这十里八街的,谁不知道妈妈我认的是银子的信誉。如今这丫头这么半死不活的吊着,不找他找谁?”张妈妈解释着,随手抄起后腰别着的旱烟,向着张三一把丢了出去。
这张三也是鬼灵精,不然这宜春院龟奴也算不得少了,怎么独独就他能混到了老鸨身边呢,脑袋一偏躲过了烟袋锅子。喊着唉哟一声妈妈我去去就回就向门外跑去没影了。
这一喊也逗乐了张妈妈,笑骂了一句傻货,也出了这小小的偏室。
像飘摇在云端,又像沉浸在谷底,无尽的黑暗,刺骨的寒冷,将灵魂,都冻得颤抖。
即便是季轻言自己,此刻也说不上是身体还是心里,哪一个更冷上几分,哪一个,更又痛上几分。
她只觉得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梦里有亲人,有爱人,有鲜血,有眼泪。
梦很长很长,很累很疲惫,又仿佛是再经受不住梦里的寒冷和无尽的疼痛,她只是觉得,似乎有人在呼唤她,可是听不清,于是,她努力挣扎,挣扎,直到双眼猛地一睁,梦醒了,刹那间,一道刺眼的光芒闪过,竟晃花了双眼,甚至痛出泪来。
噩梦中惊醒,她大口大口贪婪的喘着气,她死死的抓着被角害怕再被抓回那梦里。只是,当她回过神来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却让她不由的愣了。
这是一间于她来说有些太过简易的卧室,也许连丫鬟仆役们住的地方也不如,随便几步就能撞到物事,尽管这里实在没有什么能称得上摆设的东西,仅仅是一方旧塌,一只小几,如果地上破旧的水壶也称得上家具的话,那么它勉强算上一份吧。
季轻言胡思乱打趣着,可当她的记忆突然排列整齐,她甚至记起那冰冷的湖水时,她再度迷惑了。因为如今来讲,她该是死了的。
可这温热的身体,这刺眼的阳光,这手下影子,又作何解释?
门吱呀一下,一个梳着双丫鬓,着一身绛红色旧袄的小丫头费力的端着茶盘用后背顶开了门,饭菜的香气透过茶碗向季轻言悠悠飘来,季轻言强压着心头的疑惑,暗暗的咽了口水。
“姐姐,你醒啦。”看见季轻言醒来小丫头很高兴。
季轻言也不作答,只是戒备的看着她,她弄不清如今是怎么个状况,阴曹地府,似乎也不太像啊,一时间,各种心思百转千回。
小丫头也不介意,把茶盘安置上了桌边的小几,自说自话起来。“姐姐,你都睡了好些天了,总算醒了。你不知道,张妈妈都急坏了,一会儿都还请了大夫呢。我自小在这里长大,除了那些红牌,楼里的姑娘能看大夫的可都不多哦。”
季轻言皱着眉头听着,小丫头不时蹦出一些陌生的词句,不知怎地,季轻言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也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是哪?”声音沙哑干涩,但话一出口季轻言又愣了,这并不是她的声音。
“宜春院啊。”小丫头理所应当的答道,一边拾起地上的茶壶,给季轻言递上了杯早已冷透了的白水。
“宜春院是哪里?”心底的不安在扩大,季轻言双手死攥着身上的粗布棉被,她希望答案不是她想的那样。
“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啊。”小丫头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努力思索肚子里不多的知识,终于,谢姑娘前阵子跟她提过的一句话,让她豁然开朗。
“青楼!”季轻言惊得险些站了起来,只是躺得太久了腿一软,又跌了回去,眼前一黑,便又不知事了。
季轻言昏昏沉沉的昏迷着,往事的过往像一轴巨幅画作一件件掠过,太多的不甘,太多的悔恨,反而使她暴躁的灵魂平静了许多,再醒来,阳光已经西斜了。
还是那个破屋,原来不是梦啊,季轻言暗叹。
小丫头也一直没走,见她醒来,赶紧凑了过去,一边给她在后背垫上枕头把她扶正让她舒服的靠在上面,嘴上也不停歇的抱怨“姐姐你可吓死我了,一下子就昏过去了,我跑去找妈妈,结果张妈妈说她不是大夫,要看病等晚上刘大夫……”
“哪个刘大夫?”季轻言似乎抓住了关键词。
“我哪知道哪个刘大夫啊,我长这么大一共就没见过几个大夫。不对,李四好像说张三去了季府……”小丫头噼里啪啦打开了话匣子。
“怎么会是季府?”季轻言疑惑的挑起眉,不过很快表情面目又淡了下来,不得不说,经历过一回,她成熟了很多。既然老天不让她亡,那么,有些账似乎该清清了。刘代夫既然来,那么天都在帮她,来日方长。
很快想通之后,季轻言只是淡淡的问了句“有铜镜么?”
“这里哪有铜镜啊,诺,碗里有水,你倒是可照个影。”小丫头想了想,将小几上的碗递给了季轻言。
季轻言就着小丫头的手,看到了杯中模糊的水影,一时间,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下子倾泻了出来,又哭又笑的。
翠如,你可知道,小姐欠你的,亲自来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