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春去秋来,这又一年白雪纷飞,伊纯已经苦等了韦光正三年。
真真正正的苦等。
伊纯见过林如月的惨况,知道凉玉宫主的狠毒非比寻常,斩断手脚只不过是第一步,后边还有更多阴毒的手段。
所以,她真如凉玉宫主所命令的那般,一直守在书阁门前,不曾离开一步。书翁垂怜,又念她所遭受一切皆因韦光正而起,三年来一直照料她吃喝,若不是如此,她早死在书阁门前,韦光正就算成功破关,见到的也只能是‘奈何光阴空流逝,玉人早已成白骨’。
书阁所在的悬崖极高,崖顶快穿入云层。夏天的时候,这里的日光特别毒辣,冬天的时候,气候又会极度阴冷。
伊纯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她那白里透红的肌肤,早就被晒得又黑又肿,头发没办法打理,乱糟糟脏兮兮的粘成一团,她不敢在书阁门前换衣服,那身白衣一穿便是三年,白衣早就成了黑衣。
可一旦想起林如月,她便觉得这一切痛苦,还能够忍受。
“咦,这不是芳名远扬的‘霜雪灵花’伊纯伊师妹吗?啧啧,怎么弄成这副模样,师兄我都快认不出师妹你了!”
霜雪灵花是天下正道门下弟子给伊纯起的雅号,赞誉她清丽如霜又聪明慧黠,只可惜那朵灵花,如今早已成了路边被人踩烂的残花。
说话这人,为黑帆帮少帮主,名唤程海龙。黑帆帮老巢在天下正道辖下五界的浊浪界,为加盟的七十二派之一。黑帆帮没有迁入云浮山,但派了几名核心弟子上山修行,一为表示忠诚,二为提升弟子实力,而程海龙便是其中之一。
四年前伊纯年方十四,未及豆蔻之年,却已长得清丽可人,一颦一笑更是出尘脱俗,程龙海那年上山学艺,第一次见伊纯,便迷恋得茶饭不思,日思暮想却遥不可及,甚是痛苦。
皆因当时伊纯乃凉玉宫主身旁的红人,出入都跟随在侧,就算偶尔单独行动替宫主办事,程海龙也不敢下手,只得藏在一旁偷看。凉玉宫主是整个天下正道最招惹不得的人,父亲在他上山之前,便早已告诫过他。
如今灵花变残花,程海龙应该断了那坏念头才是。
只是心瘾这种东西,很多时候并不以事物的改变而转移。四年前程海龙求佳人而不得,如今佳人落难,成了乞丐模样,他依然想占有。就算当成草纸一样,用完就扔进茅坑,他还是想。
这并非伊纯有多么诱人,仅仅是一种病态的心瘾罢了。
况且,伊纯不过是因日晒雨淋而变得不似人形,抱回家洗干净养个几天,肯定会变回原来白白嫩嫩的样子。
“伊师妹,不如从了小爷吧,我这就回去写信,让老爹亲自上门给凉玉宫主提亲,跟了小爷我,定必保你吃香喝辣,再也不需要像现在这般风吹日晒。”
“对啊对啊,怎么也比在这里候着那废物强,师妹你都快成了望夫石了!”与程海龙同行的几个黑帆帮弟子附和道。
程海龙之前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如今凉玉宫主身前的红人已经变成了新入门那九岁的梅师妹,他还不下手,岂不是很孬?
程海龙色心壮着色胆,伸手去摸伊纯的脸蛋,伊纯稍稍退了两小步,让了过去。
书阁每日人来人往,伊纯少不免会遭受白眼跟奚落,这不是她第一次被程海龙轻薄,更不是第一次被人轻薄。
程海龙一手落空,心中恼怒,一口浓痰喷在伊纯脸上,道:“臭婊子给脸不要脸,你以为还是当年吗?”
伊纯作为凉玉宫主的入室弟子,实力略胜程海龙,虽以一敌多未必能取胜,但也不至于受人如此欺辱。
只是她一直记着凉玉宫主‘自作聪明’那句话,伊纯不知道她出手算不算是自作聪明,不知道万一打伤了黑帆帮的少帮主,师尊会不会责罚她。
凉玉宫主的责罚狠毒得匪夷所思,伊纯不想试,也不敢试,于是只能默默忍受着一切。
就在这时,书阁里传出一阵疯癫狂妄的笑声。
“哈哈哈,臭老不死的,困了老子三年有多,还不让老子通关出来。”
韦光正,出关了。
三年来,每天书阁都有不少人来查阅典籍,从来都没人见过韦光正,可韦光正就那么莫名其妙从书阁里跑了出来,如同他一直就是在书阁里一般。
韦光正仰面朝天张开双手,投入阳光的怀抱,深呼气一口气,大叫一声:“***啊!”
而当他从仰视回到平视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乞丐。
他自己被困了三年,自然也成了乞丐模样,头发又长又乱,完全没有梳理,腮帮子全是胡须,早年的衣服,这时已经完全不合身,被快速成长的身体撑得破破烂烂。唯一能够优越的资本,就是他比较干净,这也是得益于‘读书死’里没尘,还略带自净功能。
明明早已面目全非,可他却一眼便认出了她,她也一眼便认出了他。
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相偎相依,胜却私语无数。
二人相视片刻,激动得相拥起来。
对于伊纯来说,这一刻她得到解脱,激动乃理所当然,可韦光正激动个什么?
于韦光正而言,被关在读书死里三年,不见日月,不分昼夜,空洞的空间里只有无尽的书籍以及十八道让人抓狂骂娘的谜题,对于他,也未尝不是种解脱。
伊纯是韦光正三年来见到的第一个活物,一时思绪涌上心头,情难自已。
程海龙方才被躲了一手,心中已经恼怒,这下见此二人缠在一起,怒气更盛。想他程海龙虽然称不上天才,可刚及弱冠(20)便已经把第二门修至七、八成,距离二门大完满差不了多远,虽然说不上权倾天下,可也是黑帆帮少帮主,手下好几百号人听令。虽然不算英俊潇洒,但好歹也是五官端正啊!
可伊纯连脸都不让他摸一下,却让韦光正抱了个满怀,这不就是分明在扇他嘴巴子嘛!
“好啊,好啊!乞丐公跟乞丐婆,果然是天生一对,珠联璧合!”程海龙拍掌叫唤,脸上极不友善。
韦光正只是看了一眼程海龙,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三年里,他除了抽出一小段时间学习修行,绝大多数时间都用在攻破谜题上,那《神机妙算》与《算无遗策》早就被他吃通吃透。
前者教人心算,后者教人推理,只消一眼及一个瞬间,他便把好色恶少,落难少女,脸上的痰等等线索联系起来,甚至已经想明白这事情是因他而起。
韦光正从身上撕下一块破布,擦干净伊纯的脸,关慰道:“虽然这事情不能怪我,却的确因我而起,这些日子,对不起了。”
韦光正说罢,大步上前,把那粘有浓痰的破布掷在地上,冷声问:“这是你干的好事吧?”
“好话了,这事是小爷干的。怎么的,难道还轮得到你这乞丐来过问?”
程海龙有恃无恐,这也难怪,他老子在他上山之前,千叮万嘱有些人他不能招惹,盟主慕铁青自不用说,那凉玉宫主看似娇滴滴的一个人儿,实则手黑心狠,残忍无道,最好碰见便兜着走,还有那个‘情天圣子’白双青也是极为扎手。
他老子给他讲了十几个人,书阁书翁却不在名单之内。
韦光正上惊雷堂拜师,照过黑石镜的事情早就传开,韦光正得书翁传功闭关修行的事情也早就不是秘密,可是书翁深藏不露,打伤凉玉宫主的事情,却被严密封锁了消息,只有当时在场的几位天下正道高层、伊纯以及书翁本人知道。
程海龙不知这些内情,只以为书翁是会些浅薄功法的老杂役,他的传人,程海龙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他堂堂黑帆帮少帮主,怎么会怕一个命中注定卖红薯的窝囊废。
“哼!你敢承认,真是好极了!你、你……”韦光正正气逼人、大义凛然,然后……
然后的结果,却让伊纯、程海龙与及同行的几名黑帆帮弟子大为诧异。
这个家伙‘你’了好几声,居然还你不出个下文来。
程海龙气焰更加嚣张,大笑道:“你要把小爷我咋了?你倒是说啊。”
韦光正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大声说道:“你给我等着!”
这厮,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闭关三年,破关之日遇美人遭凌辱,理应大义凛然把无赖之徒教训一顿才是,谁曾想到,他的嘴里居然飚出‘你给我等着’这五个字来。常理说,他此时说的台词应该是‘我一定会让你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你给我等着,这算什么,这不是无赖之徒被人教训了一顿,落荒而逃时的说辞吗?
可韦光正就那么厚颜无耻地说了,而且说得十分响亮,面无丝毫羞愧之色。
这家伙难道不懂‘丢人’二字怎么写?
伊纯又气又恼又后悔,她三年来受尽屈辱,见韦光正为她挺身而出,有那么一个瞬间,感觉韦光正是那么英雄伟岸,有那么一丝丝芳心暗许的意思。
谁知道这厮比无赖还无赖,伊纯觉得,对他存有幻想,简直是瞎了八辈子的眼。
原先程海龙还有那么丁点儿紧张,现在可是被韦光正逗乐了,他与同伴哈哈大笑,笑得肠子都快打结了。
程海龙边笑边嘲讽:“好的,好的,小爷便等着你,十年还是二十年,就是一百年,小爷也等你!”
“不用,一个时辰便够。一个时辰之后,我定必把你打得屁滚尿流!”韦光正一本正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