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初冬的一天。天气温暖,晴朗。
古城昆明。
这个中国最西南角落的城市,林荫大道上,拥满了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木轮马车,自行车,人力车,汽车……还有成群的猪和牛,在牧人的驱使下,悠闲漫步;木轮车发出的吱嘎声,汽车的喇叭声,锣鼓声,叫卖声……仿佛组成了一首交响曲。
“我希望你将陈纳德少将和他的部下们,亲切地予以人性化的姿态出现。人们都称他为‘飞虎’,他有一张倔强的面孔,但他却是仁慈而勇敢的。他曾击毁了很多日本轰炸机,而拯救了万千中国人的生命。我要你采访第14航空队和全队工作人员的新闻,让我们的人民对他们和他们正在做的一切,有所了解,有所赏识。你的英文已够好了,我想你将不致遭受任何困难。”
坐在人力车上的陈香梅,一直在琢磨着邵总编昨天对她说的话。
人力车夫的脚步放慢了,车子停在一幢泥土色的、古老的石头建筑物前。
第14航空队总部到了。
陈香梅跳下车子,掏出崭新的记者证,递给门口的中国卫兵,旋即被准许进入。
会议室里,中外记者围着一张长形的疤痕累累的木桌,舒适地斜靠在椅子里。他们全都是男性,似乎正在谈论着什么。
“安娜,请进。”一位瘦长的男子面露笑容地喊她。
原来是中央社的一位同事,鲍勃冯。
“先生们,这是安娜?陈香梅小姐,我们新来的女记者。你们看,我刚才没有扯谎吧!”他一面向大家介绍,一面让陈香梅就座。
陈香梅觉得一阵耳热,颇有几分忐忑不安。
大家刚坐定,会议室尽头的一扇门轻轻旋开。一个高挑瘦削、满头黑发的美国军官,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老板!”鲍勃低声对陈香梅说。
“将军!”陈香梅喃喃道。
陈纳德身着飞行皮夹克,两颗少将级银星在肩头闪闪发亮。紧随他身后进来的还有一位中国上校,两个美国军官,一位上校,一位中校。
将军和他的随员们在主位就座。
霎时,会议室里寂静无声。
他用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周,开始用美国南方腔调的男中音,慢吞吞地向大家致意:
“午安,先生们!”——
“以及女士!”他似乎发现了在场的陈香梅,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
这时,陈香梅发现,过去在新闻照片上看到的陈纳德,只是他的若干形貌,并无传神之处。而此时她看到的是一张遍布深刻皱纹的脸孔,一对深沉的棕色眸子流露出坚忍的神色,一个倔强的下颚,看来强韧而果决。她对他的瞬间印象是:这个人具有伟大的意志、力量和勇气,兼有高超的智慧。陈香梅被陈纳德深深地吸引了。
她记起来了,最近有一张报纸在谈到陈纳德时说:丘吉尔第一次看见陈纳德时便问他的随从副官:“那个美国准将是谁?”
副官告诉丘吉尔,那是“中国的”陈纳德。
丘吉尔惊叫道:“这样的一张面孔!感谢上帝,幸亏他在我们这边!”陈纳德开始介绍美国第14航空队和中美空军混合团在中国战场的战况。接着,回答中外记者的各种提问。新闻发布会结束了,陈香梅还痴痴地坐着,笔记本上的记录却寥寥无几。
“安娜,你的笔录并不多。如果你写稿时需要帮忙,请来找我。”鲍勃冯说。
“谢谢你,鲍勃。”神不守舍的陈香梅答道。
陈香梅起身,正要离开桌子。
陈纳德将军大步流星地向着她走来。
“是陈小姐?陈香梅小姐?”将军一边问,一边伸出他的右手。
“是的,将军。”陈香梅连忙伸出小手,紧紧握着将军温暖的大手。
“刚才何登中校告诉了我你的名字。你父亲陈应荣先生最近来信给我,问及你姐姐静宜的近况,他还提到我可能不久就会看见他另一位千金。”
陈香梅一颗紧张的心,慢慢放松了。
“我真高兴见到你,将军。静宜姐曾告诉我不少有关你和第14航空队的事。”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
“假如你不急于赶回去写稿,跟我们一同吃杯茶好吗?”“我准备写篇特稿,我有时间的,我很喜欢喝点茶。”于是,他们离开会议室,进入隔壁一间较小的房间。小房间里,已经坐了几位中国和美国军官。陈纳德一一加以介绍:
何登中校,新闻官;金特莱上校,第14航空队的军医;
舒伯炎上校,将军的翻译;
“陈小姐的父亲,我在旧金山时认识的,曾托我照应他的女儿,”将军解释说。
“听来仿佛是件战时最佳任务嘛,”何登中校调侃道。众人哄笑。将军也笑了。
“我请陈小姐来喝茶,是为了使她明了,我们是友善可亲的,正如我们有工作能力一样。我认为,倘若她喜欢我们,她必会为我们写出一些好故事,而且都是事实,”陈纳德说。“我要尽力为之,将军,我十分满意我的工作,而且,我还相当年轻,又是晚辈,新闻从业员似乎无需太拘泥形式,请叫我安娜吧。”
陈香梅刚说完,何登中校就接上话茬,打趣地说:“我想要喊你‘亲爱的安娜’。”
众人又一次哄笑。
回到办公室,陈香梅一下子难以平静下来。直到下午5点半钟,她才写好第一篇新闻稿。
当她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一缕奇异的情绪油然而生。他,仿佛一个挥不去的影子,不时闪现在她的面前;又仿佛春天走进了19岁姑娘的心房,吹来了崭新的希望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