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保耕听说店里买了两只鸡,肯定知道活鸡的价格,便跟她讨价还价:“我打听过了,鸡肉也不贵,便宜点就吃,贵了我吃不起。”
老板娘听他说鸡价便宜,抬高嗓门儿说:“放他娘的狗屁,你听哪个乌龟王八蛋说的?你看今天鸡市上有几只鸡,多少人想买鸡都没有买到。一斤活鸡一块五,比猪肉还贵,你说便宜不便宜?行了,中午要是真心想吃,给你打九折,我可没有这么便宜卖过。”
水保耕给猴子似了个脸色,陪着笑脸对老板娘说:“就这么说定了,我还有点事,等会儿,来你这儿吃饭,一定要打折。”说完两人满心欢喜,挤出人群。
两位干部模样的中年人两眼盯着三只老公鸡,只怕被人抢了去。水保耕和猴子走过去,两位中年人惊喜的问:“打听到了?我没有骗你吧,一斤鸡肉一块五,这几天都是这个价。三只老公鸡我俩买了,我去找杆枰。”
高个子中年男子还没等水保耕表态,便挤进了人群。一斤一块五,跟老板娘说的是一个价,看来这两位干部模样的中年男子没有欺骗老百姓。水保耕对矮胖子说:“看模样,你俩是公社干部吧,我问过鸡肉价格,大致差不多。”他提起装在麻袋里的三只老公鸡掂了掂:“你掂量掂量,三只老公鸡有多重。说实话,一斤一块五我还真不想买,既然等了大半天,诚心想买,便宜买给你行了。”
高个子中年男子找来一杆秤,递给水保耕:“看你买大肥猪,家里肯定有什么难处。秤多少算多少,麻袋和鸡粪都算上,一分不少的给你钱。”
水保耕称完秤,举到两位男子眼前:“明人不说假话,咱都是老实人,你看,秤杆高高的,我不会让你吃亏。三只老公鸡,总共是二十斤六两,一斤一块五,刘会计帮我算算多少钱。”
刘大伟找了个石子准备蹲在地上计算,矮胖子看了一眼刘大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三十块钱递给水保耕,笑道:“钱都给他了,你还算啥。”转身对高个子男子说:“口袋里钱不够,还差一块九,给他两块钱。”
高个子男子掏出两块钱递给水保耕。水保耕望着手中厚厚一沓钞票,不知道该找多少钱,望着两位中年男子远去的身影,心里一阵狂喜,没想到三只老公鸡买了三十二块钱,这可帮了我的大忙。他蹲在地上算了算,二十斤六两乘一块五,总共是三十一块九毛钱,手里却是实实在在的三十二块钱。两位中年男子消失在人海中,他回过神来高兴的说:“应该找他一毛钱,矮胖子是不是算错了?”
猴子望着大声叫卖的牛肉面馆笑道:“你没听他给高个子说再给你两块钱吗?他这是有意给你的。这两位男子走进学校大门,我断定他们是中学老师,怪不得这么大方,你今天遇到好人了。”
水保耕装好买鸡钱,推着架子车来到猪市,看到袋子里还有些路上吃剩的洋芋,他掏出几个放在猪嘴边,大肥猪闻到洋芋味,哼叫着挣扎了几下,吞进嘴里。水保耕跟刘大伟在猪市上转圈,想摸摸行情,两人发现,猪市上卖猪的多,买猪的少,特别是像他这头大肥猪,过来问价的多,掏钱想买的少,都说这头猪太大,没有那么多钱。
活猪的价格是固定的,每斤一元二,这几天都是这个价钱,三百多斤的大肥猪只有碰到大买主才能成交。到了正午,赶集人挤满了小吃点,猴子听到叫卖声,闻到漂过来的肉香味,馋得直流口水,肚子叽哩咕噜乱叫,他怕饭馆关门,到时候饿着肚子吃不上饭,催水保耕带他去吃饭。
水保耕想想也是,正午过后就要散集,赶集人回家,饭馆关门,卖小吃的流动摊点收摊,到时候吃不到饭,侯尚东和刘大伟饿着肚子跑这么远的路多不好意思。刘大伟看猪,水保耕带侯尚东吃饭,想吃啥买啥。侯尚东吃了两碗哨子面,又加了两碗凉面,走到酿皮摊,看到宽溜溜亮晶晶的酿皮,摊点前有人排队,不晓得啥味道,馋得他直流口水。他说没吃过这东西,死缠着水保耕非要尝一碗。水保耕给他买了一碗,自己却没舍得吃,结完帐让他慢慢品尝,尝完了赶紧过去。
刘大伟是个会过日子的精细人,平时上街舍不得花钱买饭吃,都是空着肚子回家;他也是说了媳妇的人,知道凑点彩礼钱不容易。水保耕带他去吃午饭,他只要了三碗凉面,向店家讨了一碗面汤喝完走了。水保耕看两毛一碗的哨子面还是实惠些,吃了两碗,没有吃饱,回家再吃。他掐指一算,两块钱就这样白白填进肚里。吃完午饭,想起车上还有几斤羊毛没有卖,乘着刘大伟、侯尚东交头接耳,赶紧提起羊毛挤进人群,卖给了收羊毛的供销社,拿着十四块五毛钱笑嘻嘻的回来了。
人流慢慢散去,没有几个人过来问猪价钱,水保耕有些着急,心想,今天要是卖不出去,就这样拉回家实在太费劲,再说大肥猪受到惊吓,拉回去不好好吃食,不但不长肉还要掉膘。不能就这么拉回去,就是等到明天,也要买掉。大嫂说了,买猪前喂完洋芋,还要喝清水。猪不能松开,绑在车上不好吞咽,有人问价不好意思喂,这如何是好。水保耕转圈想着喂猪的法儿。
“你转啥呀,我的头都转晕了,快坐下歇会吧。”猴子看他转来转去,不晓得他想什么,有些不耐烦,让他坐下来歇息。
水保耕从袋子里取出一个洋芋,小心的放到猪嘴巴跟前,大肥猪张开嘴巴,吞进去嚼两下咽进肚里,看样子大肥猪真是有点饿了,不能这样缺斤少两的贱卖。他站在车把前,一个接一个往猪嘴里喂洋芋,又叫猴子帮忙搬正猪头,往嘴里倒凉水,半塑料桶凉水就这样罐进肚里。水保耕觉得有点困,三人坐在墙角阴凉处歇息,忽听得有人大喊:“喂,这是谁家的猪?”水保耕抬头一看,只见来人头戴黄军帽,身穿蓝色新衣服,脚蹬退了色的黄胶鞋,不像是来买猪的客户。
他急忙站起身,走到架子车跟前:“是我的,想买猪?”
黄军帽瞥了一眼大肥猪:“多少钱一斤?”
水保耕说:“一块二。”
不知道这位客户是真想买还是假问价,水保耕说完往猪嘴里塞了一个小洋芋。来人以为水保耕逗猪玩,瞥了一眼问道:“我正需要这样的大肥猪,好好说,咋个卖法。”水保耕一听,走到来人近前,仔细打量,像是诚心买猪:“价钱都是公家定的,一斤一块二,我没有胡要,这几天都是这个价。”
“这个我知道,今天在这儿转了好几趟,猪都太瘦,再不便宜点?”来人用手拍打着猪肚皮,大肥猪发出几声沉闷的哼叫声。
“看你这身装束,像是有钱人,一头猪算个啥。”水保耕望着来人,笑嘻嘻的拍着马屁。
“我是公社的,给单位买点肉改善改善伙食,我一眼看上了这头大肥猪,回去跟单位领导汇报后又来了。”黄军帽说。
“啊呀,你是老百姓的父母官。老农民养头猪不容易,要不是家里急着用钱,留着过年吃肉了,才不会费这么大劲拉到这里来卖。”水保耕看到了希望。
刘大伟听说公社干部想买这头大肥猪,拉了拉装睡的猴子,从阴凉处走过来,拍打着平躺在架子车上的大肥猪:“你看,这头猪多肥,连骨带肉煮到锅里,手抓肉多香啊!”水保耕看来人真的像看到了热腾腾的瘦骨肉,喉结不由得动了两下。
“好,就买这头肥猪,公社院子里有个收粮用的台秤,不会骗你们,拉过去称。”说着就要转身离去。
公社离家畜市场不远,水保耕想,还有几斤洋芋没有喂完,示意猴子前面拉车,刘大伟陪同公社来人套近乎,他则跑到猪头这边,一个劲儿的喂洋芋,狠不得几斤洋芋全塞进去。
公社来人回头望了一眼,看他鬼鬼祟祟,大肥猪嚼着嘴巴,笑问:“你在干啥?”
水保耕抚摸着猪头,装出舍不得的可怜相:“这头大肥猪家里养了一年多,马上就成干部们餐桌上的美食,我真有点舍不得,想多看看它。”
水保耕假装怜悯的样子,可怜惜惜的露出几分难舍的神情。心里却在想,猴子慢点走,让猪多吃点洋芋;老猪啊老猪,你快点吃,时间就是金钱,吃进去的虽然是烂洋芋,换回来的却是实实在在的钞票啊!
“你说得对,不管是啥东西,相处时间久了就会产生感情,看来你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公社来人发起了感慨。
水保耕心想,这头猪本来是养肥过年的,要不是娶媳妇送彩礼,我才舍不得卖给你。老猪啊,我还得感谢你,是你用身家性命给我换来大丫媳妇。想到这儿,他还真有点心酸,想多喂它几个洋芋,大肥猪平躺在车上,歪斜着嘴巴不好嚼咽,倒是越吃越漫了。洋芋还没有喂完,架子车到了公社大院,干部宿舍门口放个台秤,五六个农民模样的年轻人蹲在宿舍门前吹牛,看到大肥猪,哟喝“猪来了。”听到喊声,宿舍又走出几个干部模样的年轻人来。
“快过来几个,帮忙抬到秤上。”公社干部招呼农民模样的年轻人,七手八脚抬到台秤上,大肥猪也许是累了吧,连哼都没哼几声。
“过来看看,三百一十八斤。家里称了多少?”公社干部望着台秤读出了斤两。
“家里没有过秤。三百一十八斤,我看差不多吧。”会计刘大伟年年分粮称秤,目测大概差不多,干部应该不会骗人。水保耕暗想,这台秤准不谁,只有你们这些吃皇粮的公社干部心中有数。你们从车上卸下来过秤,就是不准也得卖啊。
“你跟她去拿钱。”公社干部指了指站在不远处宿舍门口的那位女同志:“她就是管钱的。”这位女干部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你们抬过去宰吧,一定要收拾干净。”听到公社干部的吩咐,水保耕回头一看,那几个农民模样的年轻人抬着大肥猪走向后院。
水保耕从女干部手中接过厚厚一沓钞票,接连数了两遍,都是三百八十一块六毛钱,他还是不放心,会计刘大伟又数了一遍,准确无误后装进口袋,拉着架子车消失在茫茫山野中。
回到家,卖猪、卖鸡和卖羊毛的钱如数交给龚秀珍,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两只手捧着厚厚一沓钞票,不知道怎么数,两眼盯着钞票发呆。
“大嫂,这是四百二十六块钱,你好好数数。猪卖了三百八十一块六毛钱;鸡卖了三十一块九毛钱,人家多给了一毛钱;羊毛卖了十四块五毛钱,总共是五百二十八块钱。吃饭花了两块,就这么多钱,你再数数,看够不够。”猪、鸡都是大嫂辛辛苦苦养大的,钱交给大嫂,帐也报得清清楚楚,只怕报少了对不住家里人。
“我从来没数过这么多钱,我现替你保管,等你大哥回来,凑齐“三大件”,赶快给你媳妇家送过去。”龚秀珍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晚上睡觉前,取来压在箱底的彩礼钱,坐在炕上数了又数,每次数到一百不会数了,数了半晚上,还是没有数清楚,只好放回箱底,等有空了再数。在她看来,晚上做针线活困了,数数钞票还能解乏。又过了几天,她想了个数钱的好办法,先数十元钱,数满十张放好,总共放了四沓,肯定是四百块钱;然后又是四张五元钱,加起来是二十元,还有六张一块钱,总共是四百二十六元,跟水保耕说的一样多。她又筹划这些钱的用处,两百块钱送彩礼,缝纫机听说要两百块,剩下的钱看能不能买台收音机;自行车要两百多块,这个钱还没有眉目,等他爸回来再作打算。
龚秀珍放好钱,想起喂了一年多的大肥猪,本来想留着吃肉,一家人好好过个年。现在大肥猪卖了,娃娃们过年连块肉都没有。卖就卖了吧,水保耕娶媳妇要紧。
眼看要过春节,水保田还没有回家,水保耕节前送彩礼,要等他回来想办法,家里人天天盼他早点回来。
“哎哟,你总算回来了,还推辆自行车,新买的,真漂亮,啥牌子?”霍飞豹蹲在大门口晒太阳,看到水保田推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路过家门口。
“保耕说媳妇要‘三大件’,我想办法托人买了辆永久牌自行车。”水保田没有歇脚,嘴里哈看寒气,后背渗出的汗液冒着热气,边走边应答他的问话。大冷的冬天,他骑着这辆新买的自行车回家,四十多公里,跑了三个小时,比走路快多了。
二蛋、三蛋在大场上玩耍,看到父亲推辆自行车从场底下走上来,赶紧跑回家向母亲报告。
“哎哟,你推的这是啥?呵呵呵”霍飞虎挑着一担水正要进门,老远看到水保田推辆自行车,喘着粗气开起了玩笑。
“这是飞虎牌小汽车,你不认得?”水保田知道他爱开玩笑,拿他的名字说笑:“这只飞虎真厉害,把我从县城背回来,大气都没喘一声。”
“这飞虎是国家凭票供应的紧俏货,你咋买到的?给我也买一辆。”霍飞虎说是要买一辆,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如果说行,这就是应承了,万一他真的要买,买不到咋办?如果说不行,拒绝得太快,而他只是说说而已,根本不想买,会不会认为我对他有陈见?试试他的口气:“你真的想买?”霍飞虎看他这么较真,赶紧改口说没钱,随便开个玩笑。
龚秀珍听说水保田推辆自行车回来,赶紧迎出大门,高兴得合不拢嘴:“你从哪弄来这么一辆自行车?不是偷来的吧!呵呵呵,这下可解决大问题了。”
“偷来的,我哪有那么多钱。就那点工资,不吃不喝三年也买不起。”水保田有点得意,笑迷迷的推进家门。二蛋、三蛋、四蛋长这么大没见过这玩意儿,不晓得父亲买它有啥用。
“爸爸,这是啥呀,买它干啥?”二蛋好奇的用手摸着自行车。
“这是自行车,是给你三爸送彩礼用的。不能摸,不小心摸坏了咋办?”水保田望着几个好奇的孩子,吓唬他不要乱摸。二蛋、三蛋听说这玩意儿还能摸坏,赶紧缩回了手。
四五岁的四蛋好奇的问:“啥叫彩礼?”
水保田笑了笑没有回答。是啊,啥叫彩礼,在农村承传了这么多年,为啥要送彩礼,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随口道:“彩礼嘛,就是把这辆自行车送给别人作礼物。”
“咋没有人给咱家送彩礼?”三蛋不明白,为啥要送给别人家,却没有人给自家送彩礼。
“咱家都是光棍汉,只有给人家送彩礼,没有人给咱家送彩礼,你年龄还小,长大就明白了。”水保田心里高兴,还跟几个孩子说了几句玩笑话。过去不高兴的时候,孩子老远看见他躲着走。他家愁事多,喜事少,说不定哪天发愁,又要朝几个孩子发火。
水保田说,这辆自行车是通过厂领导托关系弄来的,他自己积攒了八十多块钱,还欠供销社七十多块,春节过后要还人家,这让他感激不尽。
龚秀珍将卖猪、卖鸡、卖羊毛的事给他照实说了,水保田不晓得买缝纫机需要多少钱,吩咐她留下二百块彩礼钱,剩下二百多块钱交给水保耕,叫上水保柱、龚进才,拉上架子车去公社托关系买缝纫机和收音机,不知道钱够不够。龚秀珍再三交待,不要太小气,一定要紧着钱买。
下午,三人拉着缝纫机、收音机回来,左邻右舍闻讯后赶来参观,看到新买的自行车、缝纫机和摆放在桌面上的收音机:“哎哟,这就是说媳妇要的‘三大件’啊!”
“这么好的东西,家里舍不得用,都要白白送给人家。”
“你家丫头多,一个买五百元,那得买多少粮食,半辈子都吃不完。”
“有钱买不到粮食,不然我早买粮吃了,还遭这份活罪。”
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跑过来围观,霍飞龙、霍飞虎后悔大女儿出嫁,没有要多少彩礼;家里还有几个女儿,以后说了婆家,一定多要些彩礼,还有这“三大件”。
男女老少摸摸这个,瞅瞅那个,问这个多少块,问那件多少钱。水保耕那个得意劲甭提有多高兴,吹嘘说大哥费了不少劲,托人弄到这辆自行车;缝纫机也是珍贵物品,要不是亲戚在供销社做采购,有钱排队都买不到。彩礼钱凑齐,“三大件”送到,就可以娶到媳妇了,他想到即将到手的漂亮媳妇,更是眉飞色舞,吹嘘得更加邪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