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设在银行的账户被冻结,就是想解决职工现实困难,也拿不出钱来。职工像是没娘的孩子,办事不晓得找谁,领导也是相互推诿,谁也不愿得罪职工,也没必要得罪这些职工。
几千人的大公司乱成这样,怀有深厚感情的老职工心中存有怨言,只怕公司财产受到什么损失,资金周转不开,还得集资入股。老领导躲着不管事,新公司不晓得谁做主,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职工们成群结队去政府上访,要求主管部门主持公道,尽快组建新一届领导班子,希望公司正常运转起来。要是公司垮了,几千名职工上哪要饭吃。
前几次企业改制,改垮的先例还少吗?当地两家白酒厂,是自治区知名品牌,效益非常好,生产的白酒供不应求,还打开了内地市场,出口也很畅销,政府非要合并两家酒厂,组建什么航空母舰,立志做大做强白酒企业,而且扔掉几十年的老牌子,推出新商标,结果老客户不认帐,新客户不买帐,说是市场上出现了冒牌货,没有客户愿意代销新品牌的白酒,结果新组建的白酒厂倒闭,几千名职工下岗。
还有那个全区最大的糖厂,经济效益那么好,领导嫌厂子不够大,到处借钱办分厂,结果摊子铺得太大,正好赶上糖价大幅下跌,积压的白糖卖不出去,断了资金链,银行催着还贷款,外销的欠款一时半会收不回来,只能号召职工集资入股,把几个副业厂改制成股份制小企业,营销不规范,管理不到位,领导不团结,职工不稳定,入不敷出,纷纷倒闭,造就了一大批下岗工人。还有织染厂、毛巾厂、罐头厂、玩具厂先是国营,后是私营,然后是倒闭,一个个从市场上消失。
这个建筑公司经济效益如日中天,赚钱一年比一年多,职工福利一年比一年好,要是这个企业改荒了,侵吞国有资产,发家致富的还不是这几位握有实权的老领导。几千名职工结队上访,引起政府部门主要领导的高度重视,常务副市长带组织部、城建局、安检局、国资委、银行、公证处相关人员,赶赴集团公司调研摸底,各分公司提出新一届领导班子人选,征求广大股东意见,准备召开股东代表大会。
章文进听说他是新一届董事会成员,排在水天昊、鲁大山、王世文之后,后面是彭高峰、袁世华、李甘新、李晓丽、仇宝玉、赵大鹏,依据企业改制方案,董事长肯定是水天昊,鲁大山虽然是项目经理,他可是这几年重点培养的技术型骨干人才,每年管理着几亿元的大工程,农民工也有上千人,能管好大项目,就能管好大公司,总经理的位置可能也不会让位。王世文当了十多年的分公司经理,早就瞄上公司副总这把交椅,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这次入了四百万,早就瞄上了董事长这个位置。没想到李甘新也入了这么多股,看来他在总会计师的位置上没有白干
章文进前后分析了一遍,他这个国有企业的正处级董事长只能坐在副总这个位置,就是兼职监事会主席,也是没有级别的空头衔,公司还是董事长说了算,办事还得看鲁大山、王世文的脸色,就算看在老董事长的面上,手中给点权,这个副总还不是跑腿的
章文进走进郑副市长家,往沙发上一坐,开门见山,说道:“白天您工作忙,不好意思打搅,这么晚过来,想请您帮个忙。”
“你进公司董事会不成问题,起码是个副总经理,这么大年纪了,干啥不一样,还在呼这个位置?”副市长早就料到他会来找他。
“我当了这么多年的董事长,现在让我当这个副总,我倒不是在呼这个位置不好。奋斗了这么多年,年龄越来越大,官职却越当越小,了解情况的说是企业改制,不了解情况的还以为我犯了什么错误。”
“嗨,你也是老同志了,咋能这么想?行得正走得直,还怕别人说三道四?我看你还是官念太强,放不下架子,不甘心当这个副总。这有什么,当这个副总,钱不少拿,比我们这些当领导的待遇高多了,你还想要啥?”
“不是待遇的问题,副市长,我在公司这么多年,年纪大了,精力也耗完了,干这个副总,我怕力不从心,还是想请您出面帮我协调个位置,不求当什么官,哪怕是看大门也行,请您考虑我的意见。”
“老章啊,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能看不出来?不要以为让你这个正处级干部,当这个没有级别的副总,总认为是丢面子,就像我们这些领导,迟早有一天也会退下来,何况是一个企业,都是所谓的级别害的,只要生活待遇不降,干啥还不是一样。就像你,换个岗位,安排个闲职,有职无权,脸上就光彩了?工作只有分工,没有高低贵贱,谁也不能保证当一辈子官,尤其是一把手,干部任用上,能升能降,能上能下,这是大势所趋。你不想当这个副总,想换个位置,这点并不难,我可以向上反映。政府有规定,国有企业改制,组织上任命的副处以上干部,企业不想干,可以调整岗位,年纪大的还可以提前退休嘛,啊!呵呵呵”
“这个嘛,副市长,离退休还有四五年,还是安排个职务吧,就算是照顾我们这些编余的老同志,集团公司向我这样的老同志还有好几个,他们的情况跟我差不多。股金能退退出来,不能退现挂着,等啥时候公司有钱了再退也行。”
章文进表明自己的想法,回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满是过去当总经理、董事长的往事,逢年过节,成群结队的来家里拜年,请客送礼的络绎不绝,外出办事出差,有人抢着提包端水,就是去趟工地,前倨后恭的有下属陪同,有些中层干部像跟屁虫似的躲都躲不开,以后要是当了副总,谁还会搭理你,请求政府换个岗位,躲个轻闲,眼不见心不烦,混几年退休,去******丫头带孙子去。
彭高峰总经理早就瞄准了自己的位置,手提包装了十万元的现金,晚上来到市委高书记家,组织部张部长和建设局李局长看他夹个皮包走进来,汇报完工作告辞走了。高书记看他夹个包进来,示意他坐下:“国有企业改制是政府的重大决策,为了调动广大职工的劳动积极性,动员大伙入股,买断国有资产,改成股份制企业。只要职工入了股,会把公司看作自己的家,全身心的投入工作,有钱大家赚,有饭大家吃。当前虽然遇到了严重的经济危机,为了应对这个危险,国家投资四万亿元加大基础设施建设,拉动国内需求;市政府明年准备投资三百多亿元,修建公路、火车专用线、改扩建火车站、迁建飞机场,投资上百亿的天山水电站也批下来了,有了这些项目做保证,建筑企业的发展势头会越来越好。刚才张部长和李局长专题向我做了汇报,发展与危机共在,困难与机遇并重,听说你们这些企业领导入了不少股金,但都不是最多,可能当不了改制企业的董事长、总经理,思想产生了波动,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有话直说,不要逗圈子。”
彭高峰将手提包放在后面,苦笑两声:“公司没人管,最近乱得很,职工都在上访,高书记可能也听说了。我今天来找书记,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换个岗位,有职无职不要紧,只要让我离开公司就行。我在这个公司干了将近二十年,我还年轻,换个岗位,对我也是一种锻炼。”
高书记问:“以你的看法,企业改制后,谁当这个董事长合适?”
彭高峰说:“政府有规定,谁入的股金多,谁来当这个董事长。既然政府这么规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这届班子干了这么多年,家里都有一定积畜,谁的股金能超过我们,要是不出意外的话,改制后的领导班子还是我们这些原班人马。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企业改制计划都给搅乱了。据我所知,章文进董事长不想干了,李晓丽、任丽娜也不一定留在公司,总工程师兼副总经理袁世华、总会计师李甘新可能还在等待观望,总经济师马建国本来就是公司聘用的,他有可能****的老本行。高书记大概不了解水天昊这个人,部队上他就是搞行政工作的,而且是师级机关的战训科长,说实话管理上有一套,副总的位置上干得也不错,可他毕竟是外行,要他来当这个董事长,能不能管好,我看有点悬。这可是五千多人的大公司啊,要是被他弄垮了,几千名职工怎么办?我看还是劝他退股,把董事长的位置让出来,选个懂行的来干,公司肯定会越来越好。”
“你们这些懂行的股金都没有他多,政府总不能出尔反尔吧。再说,他在副总的位置上干了两年,外行就不能转内行?你刚才说了,管理上还是有一套。企业要的就是管理,管理出效益嘛,管理层下面设那么多部门,养那么多工程技术人员,干工程不靠这些人靠谁,靠董事长、总经理?主要领导要把好方向,做好决策,具体工作还是要手下人做。”
高书记从包里取来企业领导花名册,翻过几页,说:“你今年差不多五十了吧?”
彭高峰说:“今年四十八,离退休还早哩。”
高书记问:“正处干了几年?”
彭高峰说:“五年半。”
“噢,这个位置上时间不短了。这样吧,你的意见,组织上会考虑,至于安排什么工作,这要看组织部门的意见。你现在还是总经理,要积极配合工作组抓好收尾工作。”高书记说完,花名册装进包里。
彭高峰从后面拿起包,望着老书记的背影,赶紧从包里抽出十沓崭新的钞票放在茶几上,起身望着茶几上的钞票说:“高书记,一点小意思,请您收下,我先走了。”说完开门跑下楼梯。
“小彭,小彭”高书记的高喊声追下楼。
郑副市长带着组织部张部长、建设局李局长、国资委王主任和有关部门的负责同志来到建筑集团,组织召开党委会,分公司及和机关中层以上领导列席会议,征求个人意见。组织部张部长话音刚落,李晓丽迫不及待的打开了话匣子:“郑副市长,张部长,还有李局长,咱都是老熟人了,我的情况你们也了解。我今年五十二岁,翻过年尾就是五十三岁,离退休不到两年。企业改制,借钱入股,这是公司的规定,作为公司领导,不带头入股说不过去。当下就业形势非常严峻,多少大学生就不了业,我的意见,还是让我提前退休,既可以减轻政府安置负担,又可以腾出岗位安排那些就不了业的大学生,这是为政府着想,请各位领导考虑我的意见。”
李晓丽话音刚落,工会主席任丽娜扫了一眼章文进、彭高峰和在座的领导,目光停留在郑副市长脸上:“想说的话李副书记替我说了,我俩是同年同月生,我比她大几天。大家知道,工会主席虽说是集团领导,政府任命的副处级干部,这个岗位是清水衙门,有职无权。任职三年来,按比例提取的工会经费从来没有到位,就是慰问困难职工和住院病号,求爷爷告奶奶,花钱还得看董事长的脸色,高兴了说你是替公司主要领导安抚职工;不高兴了,骂你只花钱不挣钱,要这个工会主席有啥用?我在这个位置上干得很不舒服,有苦又没地方说,要不是企业改制,这话还是没地方倾诉,心里的苦有谁知道?董事长、总经理、副书记、两位副总出差办事下工地都有专车,总经济师、总会计师也有车坐,就我这个工会主席没车坐,每年压给我五千万的工程承接任务,想出去找关系接工程,却要不到车,让我怎么跑工程?有人老批评我坐在办公室不下工地,企业文化搞不起来,只要出去就是要钱,你们评评你,没有车没有钱,说话算不了数,我这个工会主席能办什么事,丢的还不是集团领导的面子?这些寒心事,以前我也没有向各位领导说过,只有坐过这个位置,你才晓得工会工作不好做。我说这话的意思,不是揭公司的老底,依据工会法,会费应该按比例划拨到位,作为专项经费交工会使用,才能安扶好大后方。工会我是干够了,去年我就向政府打过报告,想提前退休,考虑到企业改制,政府一直没有答复。我没有一分钱存款,也没有入股,请求政府批准退休,我这也是积极响应政府号召,让出岗位安置那些过剩的新型人才。我就说这么多。”
任丽娜这么一说,中层领导炸开了祸,会议室乱成一片,主持会议的张部长请大家不要乱讲话,有什么意见和建议,举手一个一个讲,也好让副市长听清楚。
一分公司赵经理举手说:“我今年五十九了,去年打报告想提前两年退休,集团领导说,我负责的两项工程没有完工,一直没有批复。翻过年头六十岁,我跟任主席一样没有入股,直接交到社保退休。要是公司需要我,凭我四十年的工作经验,负责一两个工程不成问题。这几天我也没上班,希望公司补发历年拖欠的职工奖金,要改就把它改彻底,不要留下后遗症,我就这一条建议。”
“我是二分公司的林宝贵,干了二十年的书记,有几个分公司的经理书记都是我带出来的徒弟。我今年六十一,没有向公司打报告,领导也没安排我休息。大家知道,企业都是经理说了算,这个书记可有可无,眭经理年轻气盛,精力充沛,他知道我年龄大,腰腿不灵便,好多事他都替我干了。这几年,我这个书记干得轻松,还得感谢眭经理。过去的几次企业改制,辞退一部分职工,病退一部分职工,挂起一部分职工。到了我这个年龄,交社保也有两千多元的养老金,够我和老伴生活了。”
“我是三分公司的副经理,化工项目的技术总负责,虽然还不到退休年龄,我想把十万元的股金退出来,辞退也好,解聘也好,挂起也好,无所谓,现在建筑工地这么多,像我这样有能力有经验的工程技术人员,市场上抢手得很,工资待遇也不差。我就一个要求,股金退出来。”
会议室乱哄哄的都想举手发言,张三举手,李四抢说,王五插话,拐刘打茬,领导代表性的听了几个人的发言,交头接耳说起话来。有些想举手说话的中层干部,看政府部门领导既不记录,也不提问,私底下议论起来。郑副市长向张部长点点头,示意说几句结束话,散会。
郑副市长、张部长、李局长从会议室出来,章文进、彭高峰、水天昊、鲁大山、王世文陪同这几位政府要员去了一家高级饭馆,李晓丽、任丽娜、李甘新、仇宝玉谁也没有想起来,看上去有点新老班子接替的味道。
郑副部长、张部长、李局长、王主任、钱副行长和机关部门的负责同志来到集团公司,召开股东大会,选举成立新一届董事会、监事会。组织部张部长宣布任命章文进同志为建设局正处级调研员;彭高峰同志为城建投资公司总经理;批准李晓丽、任丽娜提前退休。最后宣布:集团公司党委书记兼董事长:水天昊;集团公司党委副书记、副董事长、总经理:鲁大山;集团公司党委委员、监事会主席、副总经理:王世文;集团公司党委委员、副总经理、总工程师:袁世华;集团公司党委委员、纪委书记:李甘新;集团公司党委委员、工会主席、总经济师:仇宝玉;集团公司总会计师:赵大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