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水总。”安全员郭笑天笑嘻嘻的闪进办公室。
水天昊抬头瞪了他一眼:“恭喜我什么?”
“恭喜你成为未来的董事长。”
“八字没一撇,乱说个啥?”
“你是第一大股东,董事长的位置谁敢抢?职工都这么称呼你了。”
“我咋没听到。”
“他们怕你生气,不敢当面称呼。你是我大哥,我不怕。”
“谁是你大哥?这话可不能乱说。”
“不会吧,当了董事长,嫌我这个穷小弟了?指望你带我发家致富哩。”
“你这次入了多少股?”
“养不活老婆孩子的穷光蛋,还能入多少股?嗨,这要是运气来了当都当不住。上个月又借了三千元买彩票,你猜中了多少?中了十二万,一下子入了十万,我要在你手下好好干,明年争取把借来买彩票的钱还上。”
“我不是说你,咋能借钱买彩票?你以为天上真能掉馅饼啊!每期买上四五注碰碰运气,中了是便宜,不中也损失不了多少。你看这个家过的,买彩票工资贴进去不说,还借了几万元外债,老婆带着孩子离了,一个人过得舒心吧!中奖入股,以后老老实实干活挣钱,老婆孩子接回来好好过日子,有个家,比什么都好。”
“老总批评得对,这次彩票中奖,朋友们非要让我请客,有几位亲戚跑来向我借钱,我欠的债都没钱还,哪来的钱借给他?这次算是把亲戚得罪了。唉,中了十二万,像是中了几百万似的不借给钱就翻脸。这半个月,请客花了几千元,还没请完哩,真是愁死我了。不过,你这个客我是一定要请的。”
“嘿,还是留着还帐吧,我可没时间陪你吃饭。”
“对了,你现在是董事长,哪能瞧得起我们这些小职工?这么说,我还真不敢请了。”郭笑天说完,做了个鬼脸走了。
水天昊目送郭笑天下楼,脑海里闪现出几位老总不屑的眼神。在这些老总们眼里,他是没钱入股的招聘干部,对这些有钱的老总购不成威胁,看他成天跑工地,接访职工,一点儿没有筹钱入股的迹象。未曾想,老天送来五百万大奖,加上水天海事先打入银行帐户的一百万,无意中成了公司第一大股东,那些入大股的董事长、总经理和项目负责人,被他这个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杀得一败涂地,这让他不知所措,章文进、彭高峰见了他,也是尴尬闪过,不知所云。
郭笑天这个赌徒,成天背着老婆孩子借钱买彩票,害得家里接不开锅,气得老婆跟他离了婚。他还死不悔改,工资买彩票不说,还到处借钱,这几年借了不少外债。好不容易中了十多万,他这张嘴不使闲,逢人便说,见人就讲,亲戚骂他吝啬,朋友嫌他小气,还有请不完的客,都是他这张破嘴惹的祸,这能怨谁?
水天昊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怀揣四百万,不露神色,守口如瓶,就连文雅洁、水天海也不知道,还说是向朋友借的,谁敢找他借钱。水天昊正在得意之时,手机突然响起,是老家大表兄打来的,这位大表兄当过十三年志愿兵,部队农场开过车,转业后安排在县长途客运公司跑省城,经济效益不景气,后被私营企业兼并,他下岗帮兄弟开车往返青海、宁夏贩买牲畜。这么多年,从来没打过电话,今天怎么想起打电话?
两人寒暄之后,他在电话那头说,大丫头在新疆首府上了三年技校,大专毕业后,本指望她找份像样的工作。可是,贫穷的西阳县企事业单位少,朝中无人,工作不好找,赋闲在家两年多,还没有找到工作,到了找对象的年龄,交际圈子有限,农村小伙子她看不上,城里小伙子看不上她,高不成低不就,农村下不了苦,城里找不到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再过几年成了大龄剩女,更不好找对象了。听说水天昊是国有大型企业的副总经理,手中有权,安排个工作不成问题,打电话托表弟安排个工作,再帮丫头介绍个对象,军垦市安个家,也算圆了父母的一桩心事。
水天昊听他说完,不好直接回绝,也不敢痛快应允,推托说,他在南方出差,两个月后回单位看情况。表兄轻易不打电话,这次有求于他,好不容易想起这位远在千里的二表弟,想请他帮大丫头安排个工作。可这是国有企业,招工都得经过劳动人事部门统一招考面试,公司领导不得插手,这是公司规定。而且公司正在改制,老一届领导班子人心涣散,各怀鬼胎,想着自己的退路;新一届领导班子还没有组建,不好插手,公司事务处于无人管理的混乱状态。
听说这位大侄女学的是食品专业,学非所用,机关科室人满为患,基层单位不好插手,项目工地没办法安置,就算临时安排进了施工单位,以后怎么办?大表兄家三个丫头,一个儿子,还有二表兄家的两个儿子,三表弟家一儿一女;大姨娘龚秀琴生了三儿三女,几个孙子上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还不都是他的麻烦,尕姨娘家的几个不争气的孙子,听说早就想靠他找点既轻闲又能挣大钱的好活干。老家还有那么多姑姑和水家子孙,只要开了这个先例,以后都来找他安置怎么办?公司是大家的,哪能随便安置闲人,这家亲戚安排了,那家亲戚找来咋办,还不是得罪亲戚,这可如何是好?
水天昊想到这,脑袋都大了,要是以后真的当了董事长,七大姑八大姨家的后代都来找他安置工作,还有水家十多户亲堂弟兄,每家照顾一个,少说也要几十个,不安置得罪了亲戚,若是安置了,公司这边不好交待,这个位置不好坐啊!
咚咚咚三声敲门,章文进董事长敲门进来,水天昊慌忙起身,给董事长倒了一杯茶水,请他对面坐定,望着他傻笑。章文进董事长端起茶杯坐定,楼道里成群结队走动的职工,发出皮鞋的叮咚声。他起身关上办公室,坐回原位,喝了半口浓茶,品了品,望着水天昊,问:“公司乱糟糟的没人管,你是怎么想的?”
水天昊没料到一向牛气十足的董事长,会找他问这个问题,苦笑道:“你是董事长,这事还用问我?”
“我这个董事长早成了聋子的摆设,说话没人听,我也不想管,到时候股金退出来,这个公司与我没关系。”
“你在公司这么多年,能舍得下这份感情?公司能发展到今天这个规模,倾注了你多少心血,公司离不开你啊,几千名职工盼着你当董事长哩。”
“董事长这个位置上干了这么多年,年龄大了,精力不够用,说实话有些力不从心。你还年轻,能吃苦,肯干事,副总干得不错,按照你们部队的规矩,早就该扶正了。这次企业改制,正好是个机会,这个公司交给你,我心里放心。依据企业改制方案,我们这一届领导班子出面,组织召开股东大会,从前十大股东中推选出董事会、监事会,组成新一届领导班子,从元月一日起,肩负起管理公司的重担,这也是市委高书记和郑副市长的意见。我老了,也该退下来享几年清福了,你有军人顽强的气魄,部队过硬的作风,这个公司交给你,会干得比我更好。”
“公司处于无政府状态,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你还是我们的董事长,威望高,感召力强,大家喜欢听你的,这是对公司的责任。我满世界的筹钱入股,是想跟你做一对好搭档,做大做强企业,让职工生活得更好。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为难了。”
“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记得咱俩交谈过,我手里没有多少闲钱,入股的这三百多万,有一部分还是向朋友借的。当不当这个董事长无所谓,就是当不了这个董事长,政府也得给我一碗饭吃。你也知道,这几年,我在这个位置上得罪了不少人,跟几位领导也是面和心不和,他们早就想赶我下台自己坐。你当了这个董事长,我这些股金挂在公司帐上也放心,到时候不想挂了,股金还可以退出来。要是其他人坐了这个位置,年底分不到红,股金又不给退,卡你的脖子,这才叫难受啊!”
“以你看,我该怎么办?”
“我找高书记谈谈,年底组织召开股东代表大会,推选领导班子。依据企业改制方案,你这个董事长谁也抢不去。我起码也是个副总,享受正处级待遇的国有企业董事长,摇身一变,成了没有级别的股份制企业的副总经理,我这张老脸往哪搁呀?我想好了,请求政府安排个闲职,混几年退休算了,凑这个热闹干啥。”
“目前这个情况,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有劳董事长,以后要是有什么事请教,希望你多多指教。”
“谈不上指教,只要用得着的地方,帮你出出主意还可以,毕竟我还是公司的大股东嘛,呵呵呵”
章文进说完,干笑两声,喝了两口茶,正准备起身离开,忽听得咚咚两声敲门,彭高峰微笑着开门进来,看到章董事长,勉强点了点头,目送他出门,轻轻关上门,靠到沙发上,两人攀谈起来。
“章文进这个老东西,是不是想跟你谈条件,把这个董事长的位置让出来?”自从去年章文进把总经理的签字权收回来后,彭高峰一直耿耿于怀,暗中跟董事长较劲,工作上也不配合,当着上百人的面提意见,党委会上更是大发牢骚,背地里跑去政府告黑状,还说董事长接工程送现金,建工程吃回扣,冬天带机关女下属外出公款旅游,作风败坏,不知廉耻,搅得女下属家庭不和。
“他这个人虽然性子急,管理上还是有两下子,这点不服气不行。他虽然入了三百多万股金,可他不想当什么领导。这段时间企业没人管,开会又找不到人,他心里着急,想跟我聊聊天。”水天昊不敢说实话。
“他这么爱权,让他当个副职,以后听从你这个下属的指派,能放得下这张老脸?我看他这是想找退路。”
“他说了,公司干了三十多年,精力不够用,心也累了,想换个岗位,混几年退休算了。”
“你看让我说着了吧!他入了几百万的股金,是公司的大股东,既想当公司领导,又想请政府安置,还想年底分红,好事都让他给占了。”
“政府不是说了嘛,国有企业改制,享受公务员待遇的副处以上干部,不想入股的可调配安置,我看他真是不想干了。”
“那就让他赶快退股,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
“你是总经理,只有你有权让他退股。”
“嗨,我这个总经理现在还不是空架子,以后还得听你和鲁大山的,他可是我一手扶持起来的优秀项目经理,以后就是你的总经理,不要像我一样手中无权,说话不灵,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好受。”
“以后啥情况还不知道哩,你这样下结论为时过早。”
“这个烂摊子谁想管管去,与我没关系,哈哈哈”
彭高峰大笑着走出办公室。水天昊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他也想离开公司,找政府安排个闲职,混几年退休?他还不到五十岁,离退休还早哩。话又说回来,他这个享受正处级待遇的总经理,能够心甘情愿的当你这个没有级别的股份制企业的副总?就是他乐意当这个副总,面子上也不好看啊!中国人当官只能上不能下,只能升不能降,宁愿高就虚职,也不愿当这个低半级的实职,这都是所谓的面子害的。
水天海听说二哥集资了四百九十万,当了公司的第一大股东,这个董事长的位置非他莫属,有二哥做靠山,以后有挣不完了的钞票,高兴得几夜没睡好觉。集资那几天,还说没钱入股,还是他背着二哥去银行打了一百万,三百九十万是哪来的,难道是天上掉下来不成?他没有那么多固定资产,银行肯定贷不出来;向朋友借钱?他那几个穷哥们,手里根本没有钱,就是有钱,急着集资入股,不可能借他这么多水天海想不明白,他打电话想问个究竟。水天昊哪敢告诉他真相,要是说了真话,买彩票中了五百万,哪还不踩断门槛。他闪烁其辞,遮遮掩掩,骗他说是借的,借了就得还,四百九十万,哪要还到什么时候,苦日子还在后头哩。
水天昊刚放下电话,手机又响了,是水天河打来的,他有点纳闷,大冬天的成天坐在麻将桌上,饿了买面包吃,渴了买啤酒喝,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小日子过得倒也自在,咋能想起我这个二哥?只要他打电话,肯定没什么好事,水天昊问道:“喂,老五,打电话有啥事?”
“二哥,忙啥哩?”
“我正在开会,有啥事赶快说。”
“范丽华带着孩子又回来了。”
“什么,带着孩子又回来了?”
“明年孩子该上学了,户口在我户头上,上学可能要用户口吧,他说这次回来不走了。”
“骗子的话你也相信?她这是没地方去了,带着孩子回来过冬,明年开春,带着孩子肯定会走。孩子大概六岁了吧!可能记事了,这次带回来,你给孩子讲清楚,这个女人是骗子,不要叫她妈妈,你才是她的亲爸爸,让她牢牢记住,明年就是带跑了,长大凭着记忆还可以找回来。”
“这次带回来,我想她不会再走了吧,四十多岁的老女人谁还要她。”
“四十多岁的老女人咋啦,你比她小五六岁,还不是照样收留她?这是个无家可归的野女人,外面鬼混了这么多年,骗到男人钱没有,咱不知道,从你这儿骗走这个孩子,老有所养,算是赚大了,你还是光棍一条,还不吸取教训。给你说了,听不听在你。”
“她厚着脸皮回来,我想她不会走了吧!”
“你相信骗子,还是相信事实?骗你多少次了,还不长记心。以我的意见,赶快送孩子去老家上学,大哥大嫂喜欢这个孩子,老家上学也放心。”
“她不同意咋办?我担心送回老家,要是她不想呆,还不是跑回去带孩子走。”
“给大哥大嫂讲清楚,没有你的同意,孩子谁也带不走,她就是去了,有啥办法?”
“她去过两次老家,她要是想带孩子,不用回家,直接从学校带走,大哥大嫂咋能发现,除非天天跟着她。唉,呆到明年再说吧。”
“你给我打电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读书人,想请你帮我分析分析,你的看法跟木易仁差不多。”
“这是你自己的事,我只是提个建议,大主意还得你自己拿,不要像我说的那样,明年开春又走了。我还在开会,有事以后再说。”
水天昊挂完电话,心里骂起范丽华来,这个老骗子骗得他神魂颠倒,爱得他死去活来。她虽然年龄偏大,长得也不漂亮,可他就是喜欢她。范丽华拐走孩子这几年,他一度情绪低落,对生活失去信心,想去寺庙当和尚。同年迁来哈维庄做邻居的尚元得肺癌去世后,三十多岁的古兰英相准他,想跟他一块儿生活,可他就是不同意,非要等范丽华带孩子回来。
有几位职工找不到董事长,走进水天昊办公室,他也好几天没见到章文进了,不晓得他去哪。年终岁尾,上级部门来考核,述职报告也没有写。彭总经理也没了先前的风光,职工们找不到董事长,成群结队的找他说事,他客客气气的说明缘由,介绍这些办事的老职工去找水天昊。
水天昊只是一位跑腿打杂的副总,是替董事长、总经理打工的,以前说话算不了多少数,当下主要领导不管事,大小事务推给他,他能做什么主,只能说等新的董事会成立,不管谁当董事长、总经理,只要是合理的要求,公司会考虑解决。可眼下这个乱摊子,主要领导不在位,就是偶尔碰面,相互打个招呼,算是上班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