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关切水天昊的身体也好,还是不放心他的行踪也好,文雅洁的电话像幽灵般随时响起,上班问他干什么,午间问他吃什么,晚上问他在哪儿听到饭馆的噪杂声,问他是不是在歌厅;听到路边的影碟声,问他是不是在跳舞;听到服务员的柔情细语,问他是不是在宾馆;家里听不见声响,问他是不是在睡觉堂堂一个大男人,集团公司的副总,大小算是个领导,像看小孩似的电话跟踪,不管走到哪儿,总觉得有双幽灵般的眼睛老盯着他,怕他摔跟头、河边失足、受人蒙骗,玩物丧志,不思进取,影响了他的美好前程。
自从文雅洁撕毁协议,收走工资卡,跟他大吵一架后,接连两个礼拜,水天昊没有回家,耳根子倒是清静了许多。他的手机响动几下挂了,办公室电话震动几声断了,陌生电话骚扰两下完了,晓得是老婆的电话,他就是不接,接了也没话说。
周末邀请甲方代表吃饭,晚上没有回家,带着几位部门负责人加班制订企业改制计划,也没有给文雅洁打电话。周末加了一天班,几个年轻人请他去喝酒,喝完又去唱歌,还有几个女同事。他只会跳不会唱,能唱歌的大声唱歌,不会唱歌的一曲接一曲的跳舞,想把一周来的烦恼清理干净,然后带着愉快的心情回家睡觉。
酒足饭饱,曲终舞散,水天昊高高兴兴的回家,掏出钥匙开门,开了半天就是打不开,以为走错了,走下楼梯站在单元门外看了半天,就是自家那栋楼,昨天门锁好好的,咋就打不开了哩。他走上楼,锁孔没有问题,钥匙也没有问题,开了半天,门就是打不开。
加了一天班,没有睡午觉,又跳了两个小时的舞,身体困得要命。半夜两点钟,就是打电话找人开锁,不一定能找到人,这可怎么办,他坐在楼梯上犯傻。这样坐着也不是办法,就是坐到天亮,还得找人开锁,要是有人上下楼梯,一个大男人,坐在自家门口进不了门,指不定怎么笑话。
水天昊的脑海里闪现出人民公安的高大形象,半夜找人民公安,最简捷的办法就是拔打110。他打开手机,两手抖了半天,也没敢拔出去。心想,公安干警也是人肉身,白天辛苦了一天,晚上也要休息,半夜三更打扰,晚上休息不好,白天怎么工作?反过来一想,公安干警那么多,穿着国家的制服,领着政府的薪水,吃着公家的五谷,就是为人民服务的,半夜打电话出警,打扰的都是值班公安,明天还可以睡懒觉,不然,公安睡大床,我就得睡楼梯;再说了,活到四十多岁,还没有麻烦过公安,不到迫不得已,谁吃撑了没事干,打电话消磨时间?他拔通110,把家里开锁的事说了,接电话的女干警客气道:“街上有巡警,我这就打电话,赶快过去帮你开锁。”
水天昊谢过这位值班干警,坐在楼梯间,还在为半夜打扰公安不能正常休息而隐隐不安。心里暗想,人民警察就是好,老百姓啥时候需要,公安啥时候赶到,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真是人民的好公仆;公安干警多才多能,抓窃贼,打拐骗,调邻里,解民情,看小孩,送老人,开门锁,看大门,昼夜巡,保平安无所不能,无所不会,想着想着进入梦乡,梦见人民警察的笑脸,梦见公安干警的热情,梦见人民公仆的诚心
突然房门吱一声从里面打开,惊醒了美梦中的水天昊,夜色悄然退去,太阳徐徐升起,睡懒觉的邻居还没有起床。水天昊抬头看见,惊愕得半晌没回过神来,文雅洁穿身睡衣站在门口两眼瞪着他,露出得意的神情。他强压心中怒火,起身拍拍,一句话没说走了。文雅洁望着离去的背影,大声问道:“你给我回来,我有话要说”
水天昊头也没回,来到小区外杭州包子店,要了六个素菜包,点了一碗黑米稀饭,草草吃过早饭,挡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去了办公室。晚上没有睡好觉,上班打不起精神,关上办公室,靠在沙发上睡觉,突然手机响了,是水天河打来的,他睡得迷迷惑惑,没有听清楚,电话那头哭出了声。水天昊猛然坐起身:“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哭什么?不要着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水天河断断读读哭道:“二哥,我惹大麻烦了,你赶快带几个人过来吧,我把人送进医院了”
水天昊着急的大声问:“赶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水天河哭诉道:“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赶快开车过来吧,就在金沙县人民医院,我垫付了一万元,可能还不够,你过来多带些钱”
水天昊挂断电话,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着急的要他赶过去,还说人就在医院,听他的意思,好像不是他自己得病,难道是木易仁?他上房安装接收天线摔晕过,医院做CT检查,医生说没事;过去这么长时间,没发现有什么后遗症;不会是他,就算得什么急病,着急的是水天虹,而不是水天河;可能也不是水天虹,她过去一直有头晕眼花的毛病,平时兄妹俩关系也不是很好,她要是有个啥问题,着急的是木易仁,他打电话哭啥?水天昊给水天海打了个电话,坐他的车急忙赶到人民医院。
水天昊、水天海、董桂花风风火火赶到县人民医院,老远看见水天河坐在外科病房走廊靠背椅上发呆,还有两位中年妇女指手划脚,恶狠狠的嗓门儿很高。无助的水天河看到两位哥哥快步走过去,像看到救星似的迎进病房,两位中年妇女跟了进来。病房里两张床位,靠墙这张病床上躺着一位中年男子,四十多岁,身体消瘦,个头不高,看表情十分痛苦。水天河指着两位中年妇女说:“年龄大点的这位是他老婆,年轻点的是他妹妹。”
中年妇女上下打量水天昊、水天海两兄弟,看穿着好像是有钱人,跪在地上,两眼瞪着水天河,唾沫飞溅着哭诉起来,中年男子也流起了眼泪。
从几人的倾诉中得知,中年男子是回汉村人,跟水天河早就认识,自从他买来农机后,经常请他去棉花地喷撒农药、施肥、犁地。最近天气热,棉花生虫子,说是红蜘蛛,得赶快打药,不然棉花叶子全蔫了。他请水天河开拖拉机去棉花地喷撒农药,喷了半块地,机械发生故障,停在棉花地不走了。水天河没有文化,他不懂修理,这里的棉农家里都有拖拉机,谁都懂点维修技术,小故障就地排除,大故障送修理铺维修。
中年男子姓杨,邻居称他杨师傅,懂点维修技术,听声音像是驱动轴出了问题,他二话没说,拿起班手平躺在车底下修理起来。杨师傅拧紧镙丝,让水天河启动拖拉机试试,他点火发动了几次,拖拉机还是停着不动,好像是油路有问题。不由分说,杨师傅又检查起了油路。
拖拉机故障排除,点火发动,起步、制动都很灵敏。发动机没有熄火,杨师傅发现底盘下两个固定镙丝有些松动,他没打招呼,平躺在车底下紧镙丝。水天河以为他蹲在旁边休息,没有细看,倒车后退,想从地头开始打药,直听得大叫一声,车轮颠簸了两下。他赶紧熄火下车,中年男子的双腿被拖拉机重压,陷进土里,疼得他大声吼叫。
水天河赶紧从车下拉出来,两条腿从膝盖处压断,连着皮肉,没有完全断开。他被眼前的情形吓傻了,赶紧抱上拖拉机,紧急送到县医院抢救,并电话通知了杨师傅的家人。经过几个小时的紧张抢救,两腿骨折总算接上了,并打上了石膏,要是恢复得好的话,不用双拐,还可以下地走路,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小活。
水天河交了一万元医疗费,主治医生说:“两条腿断了,需要住院慢慢修养,这点钱哪能够,你就等着花大钱吧。”
水天河听说花大钱,不晓得住多长时间,带着口腔问:“医生,大概要住多长时间?”
医生瞟了他一眼:“这要看恢复情况,恢复得快的话,大概需要半年吧。”
“半年?”水天河听说要住半年院,翻了几下白眼:“哪得花多少钱?”
医生看他吃惊的样子,欲言又止,白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大忙季节,棉花地要放水、打药、拔草、施肥,正是出苦力的时候,杨师傅却被拖拉机压断了双腿,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啊!男人躺在病床上,需要人照顾;家里的鸡狗猪羊,需要人喂养;棉花地放水打药,需要人心;两个孩子上大学,需要父母寄钱,中年妇女以泪洗面,哭诉要钱,弄得水天河焦头烂额,不知所措。
杨师傅痛苦的躺在病床上,棉花地确实需要人打理,孩子上大学需要父母寄钱,家里的鸡狗要饲养,眼前的困难等着他去解决。眼下不晓得杨师傅的双腿能不能恢复,住院需要多少钱,将来能不能走路
弟兄仨商量,交给水天河一万元,等住院费用完了,根据治疗情况交费,每次少交点,征求医生意见,能出院就让他出院养病;他家里需要钱,先想办法帮忙解决,等他恢复得差不多了再跟他商量,一次性了断,不然以后赖上,这辈子休想轻松。弄不好还得打官司,这腿是帮他家干活压断的,不打招呼,谁让他爬到车底下紧镙丝,主要责任在他;现在的人赖得很,意外受点轻伤,管他有没有钱,筛子大开口,不是几十万,就是上百万,最少也得十几万,少了这个数可能协商不成。
这几年穷折腾,水天河没有多少积蓄,意外压断双腿,他干不成农活不说,杨师傅家日子也不好过,以后还得陪钱,真是倒霉透顶。水天昊看他很紧张,安慰道:“既然出了事故,就得正确面对,忧愁解决不了问题,你不要着急,先让他安心住院,安抚好家属,只要仁至义尽,说不定还能感化他,最好不会耍赖缠上你,不然经济上判你个无期徒刑,这辈子都给他挣钱了。”
水天河长叹道:“贪上这事,再好的家庭都受不了,何况我没有钱。唉,走一步算一步,以后怎么样,谁也说不准。”
水天海说:“有二哥在,你怕什么?好好的照顾他,说不定好得快。”
水天昊问:“老杨跟邻里关系怎么样?”
水天河说:“平时打交道不多,听说跟村里人来往不多。”
水天昊说:“这样的人最麻烦,到时候,谁晓得他提什么要求?”
水天河遇上了这事,误了农时又赔钱,心力交瘁,心神不宁,他也没心思干活。水天昊带他去找转业到县法院当副院长的老战友,咨询了这件事,帮他分析原因,提出避重就轻的几种办法,安慰他好好挣钱,以后有啥事,帮他协商解决,最好是一次性了断,不能让他像游魂一样,这辈子缠着他,想躲都躲不开。
法院战友还说,现在的人坏得很,行人横穿马路,撞死白撞;酒驾撞人,撞伤不如撞死,撞死赔一笔钱,一了白了;令人更加可气的是,现在的官二代富二代,不好好做人,开着名车,穿着名牌,吃着名吃,住着名居,成天游手好闲,游山玩水,标快车,玩美女,花的都是老子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一旦出了车祸,这群法盲傻眼了,不是逃逸不管,就是牛气缠身,有的看到人没有撞死,怕看见车牌号告状,干脆用刀捅死,众目睽睽之下,喊着老爹的大名开车走了,还说老爹有的是钱,给死者赔一笔钱了事。警察抓他,大呼小叫,只怕警察不晓得他爹的大名。
前段时间,河北某电视台实习生李启铭酒后驾车,在河北大学校园里撞倒学生陈晓凤致其身亡,公安局抓他的时候,他大声喊:“我爸是李刚,你们谁敢抓我。”这个王八蛋多嚣张,竟敢直呼老子的大名。李刚是什么人?听说是保定市区公安局的副局长,不过是个副科级干部,要是被他老爹听见,还不气出血来。报纸、电视、网络到处都是“我爸是李刚”,李刚有这么个败家子,他的美好前程恐怕要到头了。
最近还在报道,李启铭违反交通法,醉酒、超限速致人死亡,还有一人受伤,且事后逃逸,其行为触犯刑法,应当以交通法追究其刑事责任。李刚到底是区公安局副局长,家里有钱,赔偿死者四十六万。伤者赔了多少钱,没有报道,估计也不会少。要是搁在穷人家,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杨师傅病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正值田间管理的农忙季节,石膏还没有取,天气闷热,腿脚痒得难受,急得他坐卧不安。老婆和妹妹轮流照顾,耽误农时不说,住在病房地上,吃不好,睡不香,忒费身体,一个多月,两人瘦了大半圈,弄不好再累出个啥病来,还得住院治病,这钱谁来掏。
水天河心里也着急,他忙着给棉农家打农药、犁地、开井放水,三天两头的还得往医院跑,看看病号,问问医生,看能不能尽快出院。杨师傅躺在医院,成天要吃要花,姑嫂俩来去轮流照顾,这钱还得算在自个头上,这家人花的可都是省吃俭用挣来的血汗钱啊!
杨师傅的两条腿好像有点知觉,听医生说恢复得不错,以后可以下地干活。大热天躺在病床上,身上老是出汗,病房不通风,也没有空调,让老婆租来一辆旧轮椅,推到病房外树荫下,两人探讨伤愈后的赔偿问题。
杨师傅住进骨科病房,南来北往的接触病号多,了解的信息也多,好多事以前根本没听说过,好心人了解到他的腿伤后,好心提醒,将看到的、想到的、听说的都说给他听,总算对事故赔偿问题有了初步了解。
杨师傅分析说:“要是我这两条腿恢复得好,乡里乡亲的以后不好开口向水天河多要钱;要是腿脚不好,走不成路,干不成活,自己受罪不说,年年从他哪儿诈钱,可能诈不出多少油水;还不如一次性多敲诈些钱,是好是坏咱忍了。两腿是给自家喷撒农药压断的,爬到车底下紧镙丝,确实忘了给他打招呼,再说他也没让我爬到车底下去紧镙丝,要是他不赔偿,咱还得打官司,他一口咬定,说我没打招呼,爬到车底下紧镙丝,压断双腿,他根本不知情。法院要是判他承担次要责任,赔偿几万元的医疗费、误工费,以后什么钱也不承担,这不是便宜了他?一个月多来,住院费花去三万多,这就是他一年的收入;吃喝和轮椅租费花了大概三千元;误工费没有标准,就按这里的工价计算,每人一百元,三人每天三百元,就按两个月算,差不多两万元;听说还有精神赔偿费,不知道是个啥玩意儿,这项也没有标准,就要十万元,这笔钱也够他白干几年了;还有棉花地里的损失费,过去每年收入三万元,这回就算五万元,也没向他多要,这几项加起来二十多万元,够他这几年忙活的了。听说他两个哥哥都是大老板,一个是国有大型企业的副总,一个是包工头,肯定钱不少。听说车辆事故、煤矿事故、工程事故,只要是责任事故,国家规定死人四十万,受伤管到底,咱这是受伤,不要他管到底,要求他一次性赔偿三十万,不算心黑吧。总共加起来五十万,有这笔钱,咱这辈子够花了。人心不能太黑,太黑要遭老天报应的,这笔钱肯定还得他两位哥哥出,至于他还不还,那是他们弟兄们的事,与咱没关系。要是真的让他赔偿这笔钱,就当是这辈子给咱们家打工挣钱了。”
小两口坐在树荫下正打着如意算盘,护士送药找不到杨师傅,跑到住院部门口大喊,她这才推着轮椅走进病房。
水天昊为了兄弟的事,他也没有闲着,闲暇之余,打电话咨询法院、公安部门的战友,或者饭局上遇到法律工作者,借着敬酒机会,当面探询法律问题,都说这事都怪杨师傅,水天河负连带责任,毕竟给他家喷撒农药,不能像道路车辆事故或矿难那样,死了按国家规定数额赔偿,伤者纠缠不清,那就害苦他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双方坐下来协商,住院费是必须承担的,其他费用一概不管,过份要求理都不要理,让他随便去告,官司判多少赔多少,最好是一次性了断,以后留下后遗症概不负责。